皇城内的坤宁宫,静无声息,安静到让人感到害怕。
平日里,每逢雨后,总能看到马皇后在花坛里,拾掇着那些花花草草。而在这些日子,这里杂草丛生,好似很久没人打理。
在一处僻静,马皇后独自坐在这里,距离她最近的玉儿,也在十步之外。
“宫里头,是不是都去了。”马皇后声音很轻。
不远处的玉儿上前几步,看到瓷碗中的粥,表面已经结成了一层痂子。
一碟咸菜,送来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娘娘,您吃点东西吧。”
玉儿跟在马皇后身边多年,她深知马皇后与朱雄英之间的感情。朱雄英的死,对马皇后的打击是巨大的。
马皇后轻轻皱眉,“我问你,宫里是不是都去了。”
“回娘娘,皇上、太子殿下领着一众大臣,都去了钟山。宫里头,现在不剩几个人了。”
马皇后长叹一口气,“都撤下去吧,我吃不下。让尚食热一热,待陛下回来给陛下吃。”
说完,马皇后扶着石桌起身。
此时,她感受得到,自己身子的虚弱。双腿无力,两只胳膊也使不上劲来。
玉儿正要再劝时,耳朵动了动,听到门口有动静。扭头去看,看到朱允熥伸着小脑袋,往里头张望。
玉儿欣喜道,“娘娘,小殿下来了!”
已经走到拱门下的马皇后也顿住脚步,顺着玉儿手指的方向去看。
朱允熥一蹦一跳到马皇后身边,拉起马皇后的手,语气带着撒娇,“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你咋来了,不是去钟山了嘛。”见到孙子,马皇后心情好了许多。
瞧见石桌的的白粥,朱允熥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玉儿告诉孙儿,皇祖母您不用膳。孙儿念皇祖母念得紧,便偷跑出来。皇爷爷和孙儿说过,只有吃得盐和米,才能讲得情和理。”
顿了一下,“皇祖母,您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不容分说,朱允熥拿起碗,递给玉儿,“让尚食热一热,再来点烙饼。今日,孙儿想和皇祖母一块儿用膳。”
马皇后笑着点头,“好好好。”
朱允熥扶着马皇后,两人一块儿往里走,“皇祖母,兄长去了。孙儿知道您心中悲伤,可您还有二哥和孙儿啊。”
“从小,您就带着孙儿。皇爷爷教孙儿为人,您教孙儿识字。在孙儿心里,皇爷爷和您就是孙儿的天。您却不吃饭,不爱惜自己身子。”
“孙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若是再出什么事,那孙儿的天可就塌了。”
马皇后诧异的看着朱允熥:这个孩子才四岁,竟也能说出这些道理来。
玉儿端来热好的白米粥和咸菜,依次放在石桌上,“娘娘、殿下,粥来了。殿下,您可得好好劝一劝娘娘,怎么也不吃饭。”
端起瓷碗,朱允熥用勺子沿着碗边转一圈,轻轻的吹气,“百家饭养百家人,皇爷爷说,咱们朱家,就该和百姓一样喝点粥,吃点咸菜。不然呐,对不住天下百姓不说,更对不住自个儿之前吃的苦。”
斜着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孙儿想起来了,这叫做忆苦思甜!”
马皇后笑了笑,“百姓们可吃不起白米粥,这得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的。”
说罢,马皇后还是张开嘴,让孙子给自己喂粥,“熥儿大了,也明理了许多。”
院外,朱元璋和朱标踩着脚步进来。
后头跟着韩国公李善长和魏国公徐达,两人跟在五步之外,一路上一言不发。
虽然定下后宫不干政事的规矩,可朱元璋还是习惯在坤宁宫商讨国事。马皇后和朱标这两个人的建议,要比旁人,有用的多。
门前,朱元璋突然停下,“谁在里头!”
“回陛下,三殿下在里面。”
面对朱元璋的疑惑,玉儿解释道,“大殿下新去,娘娘心中悲痛,不愿用膳。三殿下知道了,来了这儿,陪娘娘用膳。”
推开门时,正看到朱允熥吹着汤匙,小心的送进马皇后嘴里。
听到动静,朱允熥表面慌张,心里却镇静的很,“孙儿见过皇爷爷,见过父亲。”
朱标怒道,“兄长入殓,你却擅自跑走。目无礼教,成何体统!”
朱元璋也怒了,“吼啥!咱看,咱孙子比你明事理。你爷爷死的时候,咱那时饿着肚子,也得先让咱自己吃饱!”
身后的李善长顺着夸赞道,“皇上幸甚,大明幸甚。三殿下纯孝至此,自古难见。”
这时,朱允熥突然跪到地上,“父亲息怒,孩儿从小在皇祖母身边,养之大恩,孩儿常记于心。听闻祖母不愿用膳,心中焦急,故而如此。”
朱标也心软了,说到底,朱允熥并无过错,“罢了,只是日后记得,与家人通报一声。祖父寻你不得,这也是孝吗。”
“孩儿记住了。”朱允熥点头答应。
朱元璋推了一下朱标,“去去去,去通政殿看折子去,这儿不用你了。祭祖也得你去,有这空子,别吼咱孙子。”
而后,朱标领着朱允熥先去。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朱元璋收起笑容,脸色变得沉重。
“皇爷,太孙之位”李善长老谋深算,他看到朱元璋的表情,就能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朱元璋晃了晃脑袋,“先撂着,不急。”
李善长默默退到一边,心里活泛的很:不急,真的不急吗。
一个是庶子本无错,一个是嫡子本无错。恐怕,在这个皇帝的心里,两个皇孙的权重,已经有了些许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