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牛车虽慢,却载物繁多,于青丘之地,牛食无虞,满目皆是碧绿草甸。
离蜀地已远,李炎炽一行顺风顺水,未遇妖魅,亦无邪祟之扰。李炎炽的伤势渐愈,众人面带微笑,倍感宽慰。
车轮滚动声中,李炎炽倚杖而行,步履蹒跚,馒头欢快地摇着尾巴,在他身旁穿梭不止。
“李师兄,你还是回车上休息吧,伤势尚未痊愈。”白凌淼忧虑道。
李炎炽的短发微动,回应着他的摇头。
“在床上躺久了,四肢都要僵硬了,走走也好。况且我恢复得还算不错,馒头都认出我来了。”他回忆起下车时,馒头对他狂吠的情景,当时他那模样确实骇人。
但馒头如今认得他,身上的伤口早已痊愈,《万相天书》也如愿藏于背脊之下。
“李师兄,现在可歇息片刻,午后再行两个时辰,便能抵达女娲山。”孙宝禄笑眯眯地说,来到青丘,这位一向寡言的本地人话也多了起来。
“老孙,你真打算回去?不如跟我们一起,免得再遭人拐骗。”赵五问道,孙宝禄笑着摇头。
“不了,有人在家等我,我要回家。”他目光闪烁,充满期待。
李炎炽举起拐杖,指向远方溪流,“走,我们在那儿生火。”
青丘林木稀疏,寻柴颇费周折,一番挖掘枯藤灌木后,篝火终得燃烧。
有人取水,有人挖野蔬,众人忙碌,独坐的李炎炽却将外界声音尽数隔绝,他抬头望着挡在面前的庞龙腾,那阴影依旧。
唯一庆幸的是,庞龙腾只是静静站立,无所作为。
身披重甲,庞龙腾身材高大,即便无首,也高出李炎炽许多。李炎炽估测,她生前足有两米之高。
特殊的声音飘入耳中,李炎炽并未回头,那是金山找内脏拖过草地的声音。
“为何他们会幻化成幻象随我?”这个问题在李炎炽脑海中反复盘旋,却无解。姜英子与和尚亦是如此。
“这或许是心素之力?难道心素可以操控被杀之人?”一个新的假设浮现。
“我该如何驱散他们?不对,我没杀和尚,他可能仍安然于正德寺,根本没有死。”
“若非心素之力,那又因何显现?难道我真的精神失常了?”李炎炽困惑,身体一阵瘙痒,他抬起斑驳的右手,伸进新衣挠了挠。
馒头见状,迅速跑来,蹲在他面前摇尾示好。
“哗啦”一声,大片黑死皮脱落,抛向庞龙腾。
“汪汪汪!”馒头兴奋地钻入庞龙腾体内,用舌头卷起死皮,欢愉地啃咬起来。吃完后,它再次摇着尾巴从庞龙腾身下穿过,安静地回到李炎炽脚边。
李炎炽知晓馒头喜食此物,自己之前的死皮都被它吞噬,就连断腿也不例外。
他轻拍馒头那自行车座般的头颅,视线定格在远方的庞龙腾。
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自语道:“还好,至少他们不会开口,不像和尚那么烦人。”
“道士,我烦人吗?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李炎炽自嘲一笑,未语,安慰只是安慰,比起这三个幻象,他更担心未来会发生何事。
万一幻象越来越多,万一最终如单阳子一般?
想起单阳子经历的恐怖幻象,李炎炽浑身一颤。
“我要弄清楚这一切,然后解决他们。若真落得单阳子的下场,我会疯掉的。”这个想法让他对解决心素身份更加急切。
“宝禄!”李炎炽的声音令馒头竖起了耳朵,它瞥见远处奔来的孙宝禄,上前几步,将狗头靠在李炎炽腿上,用鼻子轻轻拱了拱。
“李师兄,你叫我吗?”
李炎炽再次审视眼前青年,一如从清风观出发时,未有丝毫变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一路上,他总是保持低调,有时李炎炽竟会忘记他的存在。
“你对青丘熟悉吗?”
孙宝禄点头,“大致了解。”
“了解?”李炎炽颇感意外,其他师兄弟从未听闻此事。
在这个广袤无垠的世间,多数生灵,除非特殊际遇,一生都未曾踏出过方圆二十里之地。
孙宝禄的话语,令李炽鸣心生疑窦,他不禁思量,这是否只是虚夸之言。
“李师兄,青丘之人与他处不同,皆随草而居,草丰之处即是我们家园。自曾祖父至父亲,他们的生涯几乎都环绕着青丘轮回流转。”
李炽鸣闻言,豁然开朗,“原来如此,是游牧之民啊。”
见草原辽阔,他自然理解,依山吃山,临水吃水,依草而生亦是理所应当。
“今日阳光炽烈,你何不卸下些许负累?”
见孙宝禄只笑着站立,李炽鸣不再强求,“罢了,言归正传,此地可有类似丹阳子那样的高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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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宝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旋即恢复平静,“那些罗刹教喇嘛,我也不知能否算得上,但我父我爷对他们极为崇敬,言他们能通天地,拘鬼神。”
“我仅耳闻未见,自小到大仅见过两次,他们在化缘时,我父曾热情款待过他们。”
根据孙宝禄的叙述,李炽鸣大致了解了这些所谓罗刹教喇嘛的模样。
从其描绘来看,青丘的所有婚丧嫁娶皆由他们主持,他们世俗而豪放,食肉饮酒无所顾忌。
更有传言,正是由于他们的长生天护佑,青丘方能远离妖邪。
“无邪祟?真的一个都没有?”李炽鸣再次环顾四周,惊讶于此地与别处的巨大差异。
“嗯至少我从未见过,他人也鲜有目击。”孙宝禄的回答并不决绝。
“无邪祟是否该接触一下那些喇嘛?或许能询问有关心素的事。”
李炽鸣深思熟虑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此时与他派势力接触太过冒险,即便戴着铜钱面具,若被认出是心素,后果不堪设想。
经历诸多世事,除慈安庵之外,其他势力无一善良。
跨过青丘便是梁国,此刻平安抵达那里才是首要之事。
“不能带他们一同前行,送他们之后,我或许可以独自去寻访。”李炽鸣迅速做出了决定。
“来,你继续讲,将这些所谓的罗刹教喇嘛详细告诉我,他们在你们心中如何?”
“尚可,至少我几次相见都还不错。”
李炽鸣仔细追问孙宝禄脑海中关于罗刹教喇嘛的点滴信息。
“李师兄,来,吃饭了。”一碗清澈的面汤置于李炽鸣面前,汤面上漂浮着些小拇指大小的白色圆茎。
“这是什么?”李炽鸣夹起一个,“不知,孙师兄说这是可食用的野蔬,他小时候常在草丛中挖出,当作零嘴,唤作野晶根。”
李炽鸣将野晶根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发现其味如微苦的薯类,尚可口。
靠在李炽鸣身上的馒头突然竖起耳朵,猛然冲向远处的草地。
“馒头怎么跑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让它尽情玩耍吧,平时总在赶路,难得悠闲,馒头通人性,知道何时该回来。”
李炽鸣说完便开始用餐,白凌淼在一旁静静地守候。
一碗野晶根面迅速下肚,李炽鸣让白凌淼又添了一碗。
或许是身上皮肤正逐渐恢复,李炽鸣的食量竟不逊于高智坚或白凌淼。
伸出右手轻轻拂去李炽鸣身上的尘土,白凌淼满怀期待地说:“李师兄,过了青丘,很快就能抵达梁国了。”
“等到了牛头山脚,回到我们的村庄,我们就可以安居乐业。”
“我们可以用银两购置几亩田,你用拉车的牛耕作,我在家养蚕织布,攒够建房的钱,我们就能和父母分家。”
“男耕女织吗?你想这样过一生?”李炽鸣吸溜着面条问道。
听到李炽鸣的问题,白凌淼语气略显谨慎,“李师兄,你不想要耕田吗?没事,不耕田也无妨,我们有牛。”
“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有一个前提,我要治好我的病。”
李炽鸣话音刚落,白凌淼立刻握住他的手,“李师兄,没事的,这样也挺好,我不在乎,你病发时,我能陪在你身边照顾你。”
李炽鸣想到白凌淼曾被自己打肿的脸,坚决地摇头,“不行,一定要治好。”
否则他不敢让自己留在白凌淼身旁,那样的自己,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做出令自己懊悔终身的举动。
虽然幻觉中有杨娜和母亲,但虚假终究是虚假,无法成真,他早就该放手。
“李师兄,求你了,这样挺好,别去寻找什么了,你不是说过,连那么厉害的师父也没找到吗?”
李炽鸣放下面碗,有些意外地看着白凌淼,“怎能不去试一试?难道你不希望我康复吗?”
白凌淼欲言又止,最后她垂下眼帘,默默守在李炽鸣身旁。
担忧李炽鸣的安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更害怕哪一天,李炽鸣真的痊愈,不再需要自己,将她抛弃。
健康的李炽鸣太过美好,美好到她这样的自己根本不配拥有。
李炽鸣继续享用碗中的面,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彭龙腾、和尚以及那半截金山找。
回想最初对坐忘道的揣测,他的眼神更为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