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的问题一针见血。
夜风肆意席卷着树丛,乌鸦从头顶飞过,伴随着凄厉的叫声,暗处的几人也一步步走近了。
他们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着紧身的特殊材料制成的高精度战衣,戴着面具。
肃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至少有十五号人了,她哪有把握战胜这么多强度离谱训练有素的杀手……
但是她身后的家人把她视为唯一的希望,她又怎能退缩……
只见肃攥紧了双拳。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
领头的蒙面人开口了。
低沉且冷血的男声让肃的神经高度紧绷。
正在这时,倒在腥风血雨中奄奄一息的父亲似乎是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喊了一个名字。
:“肃……”
肃顿时心头一震,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果真是在叫自己!
父亲口吐鲜血,微微抬起了颤抖的食指指向了肃,随着一道耀眼的光亮笔直的进入肃的身体,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肃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一道刺眼的光亮浮现在眼前,肃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臂遮挡,这光亮持续了几秒,随着一声刺耳的异响结束,肃这才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原来刚刚……
他(父亲)把灵魂力都转移给我了啊……
这……不应该啊……
所以现在我是在灵魂力融合的潜意识里吗?
那我的实体……
:“你的实体暂时消失了。”
这是……父亲的声音?
:“消失?”
肃将信将疑的皱起了眉。
:“放心,结束了就会恢复如初的。”
:“肃,我本不想让你们过多了解一些毫无意义的琐事,但事到如今……”
:“还是瞒不住了。”
:“放轻松吧,很快就会过去。”
还没等肃反应,她就被载入了回忆里。
这是灵魂力融合的必要过程,就像是在看父亲的走马灯一样。
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当个观众。
……
:“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就算是所谓的歪门邪道得来的那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父亲的声音响彻在了脑海,漆黑一片的画面瞬间变成了父亲得知孩子是法术得来的那一天晚上。
:“你我的婚约本就是应付长辈而已,孩子也是。”
母亲满脸不屑的坐在沙发上,手里不断摩擦着打火石打发无聊的时间。
:“我从不这样认为。”
:“既然我选择和你过,那我就会对你负责,对孩子负责。”
父亲眉头紧锁,径直的朝母亲走近了几步,眼神里写满了认真。
:“我懂,你不就是想做给那几个老不死的东西看吗?”
:“随你便喽~”
母亲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父亲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犀利,他眉头紧锁,一股力由内而外的迸发出来,但最终他的理智还是强行控制住了冲着母亲脸蛋扇去的巴掌,整条小臂都在颤抖。
:“我这些年有叫你做过杂七杂八的家事吗?”
:“孩子你管过吗?”
:“如果别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得到那块玉佩别人会怎么想?”
话音刚落,母亲便面色突变,整张脸都拉了下来,面色惨白,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不久的怨鬼一样。
没错,那块玉佩正是父亲家里祖传的,可以增强灵魂力,价值连城的新婚礼物。
一但得到了这块玉佩,甚至可以家财万贯。
不过父亲家里的家规就是只能传不能卖,这是保佑家人平安的唯一信物。
可母亲哪管那么多,她早就过够了艰难日子。
当初为了嫁进家里,母亲可没少眉飞色舞瞻前顾后的帮父亲做这做那,忍气吞声演了将近两年之久。这奥斯卡般的演技无疑征服了老一辈。
母亲为了早些达成目的,不惜接除禁法假怀孕,塑造贵族假身份……
她当时泪汪汪的找到季盈悦,以自己丈夫没有生育能力,如果二人绝后,家里人绝对接受不了的理由几顾茅庐,甚至不惜假惺惺的在她面前装自杀,几经周折,再加上季盈悦的确了解她,才让季盈悦勉强愿意帮她。
要说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家里贫寒不说,她的父母还重男轻女,母亲压根没过过吃饱穿暖的日子。
挨打,挨冻都是家常便饭。
有了弟弟之后,母亲和家里卑微的佣人毫无区别。
她做这一切,也只是想亲身体会一下有人疼,有人爱,衣食无忧的生活罢了。
只是不择手段这一点让人难以接受。
父亲口无遮拦的一语道破真相,让母亲恼羞成怒。
:“老娘每天陪你演几个小时戏已经要累死了,明眼人,别给我添堵,不然老娘弄死你!”
:“我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只需要你承担照顾孩子的责任。”
:“我知道你把东西卖了。”
:“我也知道你现在在外面住的逍遥自在。”
:“我不追究,我只需要你给孩子正常的母爱。”
父亲的语气很平静,但言语之中无疑饱含谴责。
:“好……”
:“算你狠!”
母亲咬紧了牙关,一把推开了父亲扬长而去。
她怎么可能对父亲唯命是从。
那块玉佩的价值远高于想象。
她用一部分钱换取了致幻剂,在一个父亲疲惫酣睡的午夜毫无预兆的对着父亲注射了进去,看着空空如也的注射瓶,她露出了邪笑。
肃默默地观察着一切,想要突破束缚帮助父亲但压根无济于事,只能目睹一切发生。
:“既然你那么喜欢孩子,既然你那么希望我配合你,那我成全你好了~”
母亲贴着父亲的耳朵阴阳怪气的说道。
所以此后,那个家暴,冷血的父亲形象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每次家暴在父亲眼里,都只是孩子受到生命威胁,他必须出手相助。
母亲在父亲眼里被幻化成了素不相识的黑衣人……
母亲当然没有真的挨打,那些都是产出的虚假肉体,她只需要“跟着节奏配音”罢了。
此时母亲的目的只有一个,折磨死这个捏着他把柄的男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做到了。
乃至最后一次父亲真的动手杀人……
这潜移默化的改变了父亲的部分性格,以至于到他死前几个孩子都难以理解他…
母亲走后,父亲体内的毒素也一并排空了。
原来,她利用的暗系能力是建立在透支她自己生命的前提之下的。
季盈悦再三叮嘱过不要过分利用能力,只是没透露这致命的后果……
所以母亲走后父亲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性格也逐渐恢复如初。
训练的平等对待,不忍心孩子受苦,四妹走后的暗自伤魂,这些真相终于被肃亲眼所见……
刺眼的光再次闪耀,没过多久,四周再次安静的可怕,漆黑一片。
:“终于结束了。”
:“不用怀疑我的选择。”
父亲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了肃的眼前,肃这才发现,父亲的脸上已满是褶皱,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硬朗,他佝偻着腰,衣着依旧是破破烂烂,眼神里满是悔恨与无奈,就连声音也变得无比沙哑和低沉。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心疼。”
:“但是今天,唯一有活下去希望的,只有你。”
:“很残酷,对吧?”
:“这就是现实。”
:“人生亦是如此,希望你……能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过得轻松些……”
:“这些过往,就当做是一个很长的梦吧。”
:“你不是也一直很想独当一面,逃离这个家吗?”
:“走吧,这次离开,不需要再回来了……”
:“过这样的煎熬生活,是我的失职。”
:“肃……再见了……”
父亲面不改色,缓缓转过身去,朝着无尽的漆黑走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迟迟不舍的在比赛上戴的护目镜,它几乎是一尘不染。父亲憔悴的目光牢牢锁在护目镜上,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恍惚……
看来,他还是没有将遗憾抛之脑后……
一切未知的答案在这一刻都揭晓了。
怪不得你后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连说话都那样温柔。
怪不得你一直那样严苛训练我们……
怪不得你后来总是见不得我们受伤,甚至还随身带着止痛药……
怪不得你后来变得闷不作声,还总是夜不能寐……
我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你的腿伤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内心多少苦不堪言……
你知道一切的那一刻……应该很崩溃吧……
我们作为子女还对你有那样的成见……
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啊!
费尽心血的比赛失利,背负骂名,老婆还那样贪婪自私,我们几个孩子还冷眼相待……
是我们想要亲手撕碎坚定不移护着我们的保护伞……
肃哽咽了,她的双腿瘫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都太晚了……
但我至少,在这一刻,要让你明白……
:“爸!”
父亲怔住了。
这是肃第一次当面叫他“爸”。
肃的嘴角不断抽动着,热泪也缓缓从眼角滚落,很多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
:“这辈子有您当父亲,我很知足。”
:“谢谢您……”
父亲继续向前走去,二人渐行渐远,但父亲原本死灰般的脸颊挂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
几个孩子儿时的啼哭声突然在父亲的两耳边回荡起来,这不禁让父亲咬紧牙关加快了前行了脚步,迅速擦干了眼角的泪花。
不能停下脚步,犹豫过久会让肃无法回归现实……
孩子,我也无悔成为你的父亲。
哎……只是亏欠太多,来不及还了……
你们每个人,都是那样可爱,那样善良,可却都活的那样艰辛,我……来不及道一声愧疚了……
几个孩子儿时嬉戏打闹的身影在父亲眼前若隐若现,仿佛前方就是他的归途……
最终,父亲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深渊当中,肃也终于回到了现实。
寒风依旧,但此刻灼热的内心让她俨然矗立,她的目光紧盯血肉模糊的父亲,顷刻间,父亲便升腾成了一缕微光短暂的照耀了叵测的长夜。
孩子:
无数个失神的日夜,无数次睁开疲倦的双眸,渴望结束这混沌不堪的生活,但身边有如此坚强可爱的你们……
不舍,而后咬紧牙关,跨越长夜。
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可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找到答案。
我想,这种荒谬的剧本,在这一刻进入尾声,也许……刚好。
一夜娇啼缘底事 ,为嫌衣少缕金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