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穗送的ct机隔了一个船期就到,段向屿及时给小松安排了检查,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颅内没有出血点。
小松自从醒来后一直闷声不语,眼皮耷拉着,睡醒了也不说话。
跟卫生所的所长分析发现,小松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但岛上没有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这就有点难办。
他正想着回宿舍写邮件给主任求助,一出门,刚好碰上叶灿星抱着胳膊等在门口,满眼含笑地看着他。
“段医生,你躲着我干嘛呀?”她笑嘻嘻地看着他问。
“今天下午有一个离岛的船票,赶紧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段向屿并不想得罪她,但这些天也没给她好脸色。
好在这个丫头有自知之明,也并不总是在他眼前晃悠,只不过总是神出鬼没的,也怕她出点啥事受牵连。
“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叫我说,我比你要适合,至少我知道小松的心事是什么。”
叶灿星故意拖着长音,吸引到他的注意后,才笑着说:
“你终于肯用正眼看我咯。”
叶灿星插着腰,有些赌气地说:
“治病救人,我确实不如你,但哄小孩儿你可就不如我了。讲真的,要不要听?”
段向屿点点头:“说。”
“要我说的话那可是有代价的,”
叶灿星歪头看着他笑嘻嘻的说:
“如果说对了的话,你要跟我约会一次。”
段向屿叹一口气,有些无语,但是碍着他父亲的面子,还是没好意思翻脸,转身扔下一句:
“你别说了,烂肚子里吧。”
“哎哎哎,你可真不识逗。”
叶灿星跑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主动开口说:
“是因为他的狗,雪球。”
段向屿停住脚,扬一扬下巴,示意她赶紧把话说完。
“我刚跟来照顾他的嬢嬢聊天知道的,小松养了一条白色的小狗,叫雪球,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前几天有一个来岛上旅游的小姐姐看上了他的狗,出价800块,他的爷爷奶奶就擅作主张,把小狗卖掉了。小松接受不了,又奈何不了爷爷奶奶,一气之下,就从房顶上跳下来了。”
段向屿眉头皱了一下,这不就是当年的周穗吗。
她在路边捡了一只小奶猫,应该是被主人虐待了,眼睛受伤很重,皮也烫掉一层。
她央求着舅舅和舅妈在院子里腾出一个小角落,自己不舍得吃也要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整形,给它买猫粮,精心呵护着终于有了可爱的模样,回头就被舅妈以1000块钱的价格卖掉了。
舅妈的理由很充分:你在我家吃喝远不止这1000块钱,我也只是回血而已,总不能亏太多吧。
周穗当时气得离家出走了,还是段向屿半夜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找到她的,整个人发着高烧,抖着筛子,都不认人了。
听到段向屿的声音,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缩在段向屿的怀里哽咽着说:
“段向屿,你能收留我一晚吗?我没有地方去了。”
周穗那晚的高烧直到天亮才退,舅舅在工厂加夜班顾不上,舅妈也没有出来找她,她就在段向屿的家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周穗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提小猫的事,见到流浪猫也会绕着走,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铁石心肠了。
“小松那只小白狗是什么品种?有照片吗?”
“干嘛?你要给他再买一只啊?”
叶灿星嗤笑一声,撇嘴说:
“没用的,你给小松买了,回头他爷爷奶奶再给卖掉,那不是二次伤心吗。”
这些老人经历过物资匮乏的饥荒年代,他们的需求始终停留在最基础的吃喝和生存,爱和尊重是超越马斯洛底层需求的东西。
在他们眼里,宠物不是孩子的朋友或玩伴,更加不是亲人,只是可以随意舍弃和兑换的物品。
更何况那位小姐姐开价大方,800块钱够一个贫瘠的家庭吃喝一个多月,比起来要给这条狗提供吃喝,卖掉它,给孩子买几斤排骨,几箱牛奶来喝显然是更划算的。
比起周穗当年的声嘶力竭,小松的反抗显然更加决绝。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孩子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成长。”
段向屿没有和叶灿星讲这些,她是从小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无论物质和精神都极度富足,她即便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也是无法理解被亏欠和忽略是什么滋味的。
叶灿星耸耸肩,尽管不是很认同他的想法,但还是爽快答应了帮他去问。
“话说回来,你要怎么感谢我呀?”
“我给你买回去的车票,豪华头等舱。”
“总想赶我走,真没劲,无趣的男人。”
叶灿星嘟囔一句,甩着胳膊离开卫生所。
段向屿走到住院处看,小松并没有睡着,他正趴在窗边看天上的星星,双眼是空洞的。
这种眼神他很熟悉,跟当年的周穗一模一样,对现实无力。
大人总觉得孩子哭一场闹一场无所谓,睡一觉,天亮了自然就忘了。
其实孩子的记忆力向来是最好的,尤其是对伤痛,他们不会麻木,只是因为暂时无力反抗,所以容后再议。
有朝一日能够冲破束缚,他便会挣脱这个牢笼,一去不复返。
下了第三节晚自习,周穗感觉嗓子都要冒火了,回寝室用电磁炉熬了一份冰糖雪梨粥,边喝边润嗓子。
正在翻教案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段向屿打过来的。
最近这段日子,他每次都会在这个时间段打电话,像是知道她的作息时间似的。
周穗不得不承认,她每天也都在盼望着通电话。
“周穗,你那边有星星吗?”
段向屿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弱,不仅仅是疲惫,听上去还有一些沮丧。
“你心情不好哦?”周穗压着嗓子问。
段向屿笑笑,微弱的气声沿着听筒传过来,轻轻柔柔的。
“周穗,你还记得吗?我欠你一个承诺没有完成。”
18岁的段向屿曾经承诺过18岁的周穗,等他们一起去到哈尔滨后,会一起租一个房子,养一只小猫。
周穗当然没有忘。
只不过先毁掉这个誓言的人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强迫他要遵守诺言呢。
“不重要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周穗说。
“很重要,”段向屿说:“因为有一部分的你停在了18岁。”
周穗沉默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一贯是巧言善辩的,此时此刻,在言语木讷的段向屿面前,他反而无语了。
“等我回去了,我们一起养一只猫吧。”
段向屿说:
“周穗,我想让你的19岁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