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男子听了父亲这番话,微微惊讶,若吾仙君跟父亲不是一路人,一望而知,但说她“得意不了太久”,就让人费解了。
蓦然之间,他想到一种可能,惊愣地盯着玄袍老者:“那些密信……是父亲伪造的?”
“密信当然是真的,只是最先收到密信的人,不是秦俨那个老蠢物,要不是他挡了灾,老子今日就被折在那妖孽手中了,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都是要露馅的,这妖孽必须死!”
瘦削男子震骇之下,倒退数步,眼看就要退到书房外,索性转过身要离开。
前脚就要迈过门槛,他的心口忽然剧痛难忍,整个人瘫软在地面上,迎面望见父亲得意狰狞的脸。
“养不熟的孽庶子!老子才说了这么几句闲话,你就吓破了胆子,这般没用,如何助我成就大事?”
“孩儿是孽庶,颟顸无用,让父亲失望了,父亲可以召唤两位嫡兄回来,让他们襄助父亲争夺大宗正之位。”
瘦削男子疼得满脸冷汗,眼睁睁看着父亲重新关紧房门,一脸歹意地瞪着他,仿佛看一个愚蠢至极的死人。
瘦削男子万念俱灰。
他只是父亲二十几个庶子中的一个,全靠才能出众脱颖而出,名列宗族谱牒,“父慈子孝”的遮羞布下,他被折磨得几乎窒息,好在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在族中也有了立足之地,便不再任由歹毒父亲驱策,躲在一隅安闲度日。
现在,父亲图谋大宗正之位,要拿他做过河的筏子,无论“河”过不过得去,他这个“筏”都要被弃。
谁让他是“孽庶子”,生下来就无母族依靠,死了就死了,半点波澜都掀不起。
跟其它孽庶子相比,他不但没有母族,还没有妻族,年过三旬从未娶过嫡妻。
对外,父亲宣称他痴恋侍妾,恐娶来的正妻虐待爱妾,那妾的身份又太低鄙,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咸阳秦氏嫡支的族子,无法扶正做嫡妻。
瘦削男子信以为真,还感激父亲体谅他,没有逼迫他,现在看来,是生怕他娶了世家贵女,有岳丈依靠,脱离他的掌控罢了。
咸阳秦氏骨肉情薄,千年前的紫胤公子如是,他亦如是。
瘦削男子挣扎着坐起身,怒视玄袍老者:“你居然给亲生儿子下蛊?”
“不下蛊,你这孽庶子如何肯乖乖入彀?勉儿已经被我送走,你不想让他出事,就乖乖配合我做事。”
“勉儿一向敬你,又是你的亲孙儿,虎毒尚且不食子孙,你不如孽畜!”
砰一记重击,狠狠砸在瘦削男子胸口,砸得他呕血不止。
玄袍老者恼羞成怒,扔出一个砚台还不解恨,还追上去狠踹了儿子几脚,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孽庶,本就是孽畜,养大你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急用,宗族谱牒上连你们的名字都没有,算什么子孙?”
瘦削男子心灰意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再助纣为虐,与其被豺狼父亲榨干最后一丝气力惨死,不如此刻就死,好歹保得住清白良心。
他算是看明白了,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妥协,都无法在这样的父亲手里保全妻儿,阖家归去,整整齐齐,强过刀尖上熬日子。
玄袍老者见状,明白自己急躁了,逼出了这个“孽庶子”的凶性,悻悻找补:
“你也不用丧气,我答应你,这件事之后,就把你过继给旁支的大伯,他没有子嗣,又欣赏你,一再跟我提过继的事……你去了之后,就是小宗的宗主,自立门户,我这个亲爹也无法干涉,大家各自过日子,你要娶名门贵女也好,娶樱娘也好,都去跟你的嗣亲商议。”
瘦削男子依旧不动弹,眼眸中却添了一丝活气,默默盘算这件事的可行度。
凭他的本事,只要能脱离这个歹毒父亲的掌控,日子都能过得风气水起。
那位想要过继他的大伯,他也熟稔,确实忠厚可托,对樱娘这种妖魅也没甚偏见恶意……
瘦削男子强忍住浑身不适,重新坐起身,泠然看向玄袍老者:“既如此,你明日就去跟大伯商议过继的事,让族老们先商议着,我助你当上大宗正之后,再正式开宗祠。”
玄袍老者应了,一个孽庶子换一个大宗正,十分划算。
接下来,就要商议如何“襄助”了,父子之间最后一锤子买卖,以玄袍老者的狡诈阴狠,绝不会让他轻易脱身。
“父亲先跟我说一说,为何一定要对付若吾仙君?她一剑劈开秦氏的护山符阵,凶悍如斯……”
“正因为她凶悍,我才要在抢在她察觉之前,杀了她。”
“父亲不会想让我去袭杀仙君吧?我虽然剑术出众,想要杀了仙君还是远远不够看,而且无论你私底下如何待我,在旁人眼中,咱们都是亲父子,我做的坏事,都要算在你头上。”
反之亦然。
玄袍老者笑得阴鸷:“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做这种蠢事,想杀那妖孽的人何其多,咱们只需要暗中添一把火即可,你只看到她凶横难敌,忘了她千年前惨死东凫,那样的围杀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杀死她为止,秦野那个狗东西,居然隐藏得那么深,事先一点都没发现端倪,他现在可以重活一世,还成了我大宗正之位的对手,而我秦炅图谋一世,终究是冢中枯骨,我……不甘心!”
瘦削男子皱眉:“父亲想夺轮回印?做轮回家主?”
“有何不可?!天大地大,生死最大,人死万事皆空,什么功名利禄、江山美人都是虚妄,唯有长生,唯有不死,才是要紧事,从前为父舍本逐末,今日终于悟了。”
瘦削男子冷嗤:“长生不死这种事,单单父亲悟了无用,还得若吾仙君悟了,肯乖乖奉上轮回印,我不知道父亲从前为何针对仙君,只说眼前,父亲的谋算得逞了千好万好,若是失败,连这辈子都得赔进去,父亲是在豪赌,愿赌就要服输,若是踩了硬钉子……”
“孽庶子懂得甚么?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如何能成就大事?”
“涉及阖家乃至阖族存亡成败,岂能孤注一掷?父亲大人三思……”
“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