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安曾经问杜小草,涅槃归来心性大变,是当年的教训太深刻,还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杜小草答曰都有。
谋一国不如谋一洲,谋一洲不如谋一城,谋一城不如谋一人。
人不为己,夫复何言。
杜小草说得淡然闲适,毫无气魄和高度,她空有翻山倒海的道行,却把握不住咫尺之间的人心,人心向背也不在她,何必多管闲事?
已经为旁人作过一次嫁衣裳,再不肯重蹈覆辙,她是长生不灭的若吾仙君,可以力战宿敌而死,可以被天道碾压而死,不可以蠢死。
有福没同享,大难要顶缸?这种蠢事做一次就够够的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杜小草一点都不矫情。
秦佑安也不矫情,皱眉问她:“若是这般,跟那个小宫女又有何不同?”
“她逾越雷池,坏了天地大道的规矩,又没有后手,迟早灰飞烟灭。”
两人坐在石亭里,默默下棋,谁都没有再开口。
哪怕时乖运蹇,前景未安,人总得总得苦中作乐,偷得浮生半日闲,找些心头好排忧解烦。
她与伏雨之间,注定会有一场对战,区别只在于谁先出手挑起罢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伏雨和她操控的那个小宫女会主动登门挑衅,事事却相反,杜小草先出手了。
她脚踩红云,悬停在半空,冲着泥金山方向泠然出声:
“今日本仙君清理门户,无关人等避让,若有误伤不会帮忙敛葬。”
话一说完,一张张五彩缤纷的翎羽疾射而下,延绵不绝地刺向下方某座宅邸。
笼罩在府邸上空的防护符阵摇摇欲坠,一枚枚金色符文砰然崩毁,却又生生不息。
府邸中用作“阵眼”的一座山峦,几乎被震成了碎石,哗啦啦塌垮一片,靠着府邸中数百名供奉齐心协力维持阵法,随时修缮磨损之处,勉强抵挡住了这一波攻势。
即便如此,整座府邸仍是一地狼藉,灵脉透支,人声絮乱。
杜小草的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面色泠然,毫无多余的言语,看得白帝城中各大世家门阀胆战心惊。
千年唿唿,若吾仙君的凶悍跋扈一如从前。
伏雨被迫现身迎战,巨大的赤色蛟龙身躯,猛然冲着杜小草扑来。
她是火蛟,腾空的一瞬间,下方的江水就开始干涸,惊涛骇浪翻涌。
杜小草视若不见,巴掌大的火翎剑忽然变得大如山岳,冲着蛟首狠狠劈下。
伏雨躲藏不及,刚要遁入地底,却被杜小草伸手一抓,从泥金山下扯到半空之中。
伏雨愤懑不甘:“这不可能!”
她的道行,在诛妖之战又沉淀千年,自信早已可以碾压杜小草,怎么会被她轻易碾压?
杜小草懒得跟她解释,今日这场死局,伏雨唯有祭出小宫女,两人联手才有可能保命。
伏雨不想让小宫女露面。
她好不容易压下小宫女的灵识神志,让她乖乖听从自己的命令,一旦拿出来,曝光在杜小草面前,两人一魂两体,天生亲近感应,极有可能被杜小草慑服,脱离她的掌控。
小宫女不出,只能让倒向她的世家门阀帮忙出手。
伏雨大声呼喝好几次,无人应声。
白愚还讥笑她“愚蠢”,“白帝城的门阀世家,哪一家不是精似鬼,会空口白话被你差遣?”
除非她展示通天道行,完败上门挑衅的杜小草,才可能会有墙头草真正投靠,眼下,人家都在围观看热闹。
杜小草出手果决,招招毙命,是真的想杀了伏雨。
伏雨恨极,打定主意脱身之后,立刻屠灭七八家门阀立威泄愤,还不准人来收尸,看他们一个个还敢不敢胆肥,在这种要命关口耍滑头!
愤懑惊吓之下,伏雨施展出本命神通,以白帝城中的灶台为引,以使用灶台的百姓为凭,凝聚成一条条不甚起眼的火龙,聚沙成塔,转眼就蹿出一条巨大无匹的火蟒,直奔杜小草而来。
这种人间业火,神似涅槃神火,专门克制九色妖鸟。
杜小草腾挪闪避,避之不及,转眼就被熊熊业火缠绕。
秦佑安惊得立刻要冲出去,被姜慕白和吕文昭死死按住,“稍安勿躁,仙君自有脱困的法子。”
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云澜江面上忽然冲出一道道粗大的水柱,仿佛仙人汲水,旋转而上,在空中汇聚成一头水蛟,神态眉目神似江笏。
水蛟和火蛟在空中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砰然一声过后,在空中一起湮灭无踪。
生死相搏,但凡有一丝破绽露出,凶险便难以预测。
杜小草和伏雨的激战还在继续,双方都拼尽全力调动城中的龙气和灵气,成千上万条“水蛟”和“火蛟”,一次次冲天而起,一次次溃散消散,四面八方围杀对手。
这场荡气回肠的厮杀,惊动了白帝城中所有人,幸灾乐祸者有之,战战兢兢者有之,愤懑不满者也有之,敢上前劝阻、襄助之人一个都没有。
一柱香后,伏雨趁着火龙肆虐的空隙,掠身而走。
杜小草没有追逐。
容留伏雨的那个宅邸,早已被碾为齑尘,恢弘屋舍连同屋舍中的人,全都湮灭无踪了。
吕陌桑看得过瘾,奇怪地问杜小草:“仙君怎么不斩草除根?”
这场大战虽然热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双方都没有施展真正的杀招。
吕文昭讥诮族弟:“你这种轻浮浪子,就想着大杀四方,怎么不看看城中百姓已经被祸害成什么样了?”
杜小草用来杀伐的“水蛟”,是在江笏帮助下从云澜江中凝聚而出,伏雨的“火蛟”,却是利用白帝城中的灶台聚拢的人间业火,但凡被波及到的人家,全都倒了大霉,轻则昏厥,重则丧命。
有人腹诽伏雨“不择手段”,有人归罪于杜小草“多生事端”,当着两人的面,全都赔笑不言。
杜小草没有理睬,走到秦佑安的马车旁边,被他搀扶着进入车厢,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秦佑安担心地四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就是有些困。”
“那就先睡吧,我去帮你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不必担心有人暗中使坏,有我在,他们不敢。”
杜小草轻声叹息:“我不怕他们,怕的是你,也许我睡醒了睁开眼,会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剑……”
“不会了,我保证!”
杜小草睡意渐浓,嗓音几近呢喃:“真的不会了?”
“嗯,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