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焦溪村的杜小草和秦佑安,并不知道十万里外崔府的变故。
无人把崔硕人的不省人事,跟火羽城的一个侍婢联系起来。
秦佑安也是从邸报中得知,仙后悬赏紫金十万两,为胞弟寻觅良医。
吕文昭笑得幸灾乐祸:“久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不就遇到克星了?不知是哪位能人异士,出手这般隐蔽,让崔仙后都束手无策。”
隔壁传来白骡的“啊呃啊呃”的长啸,似乎在附和吕文昭的话。
唐圭踩着骡背,轻轻松松地翻墙进来。
一身狄服,矫矫不群。
他身为大胤皇室拉拢的新贵,知晓更多内情,一开口就曝猛料:
“崔硕人失魂,昏厥不醒,仙后在他寝居的画案上,发现了一撮灰烬,有妖鸟若吾的气息。”
吕文昭惊骇:“妖鸟已经到了白帝城?这不可能,沿途那么多的关卡,她怎么蒙混过去的?”
“崔硕人啊,他姐姐是大胤仙后,兄长是钦天监司主,博陵崔氏权倾天下,什么关卡敢拦他?”
妖鸟残魂躲在他的画箧里,一路顺风进了白帝城,趁着他点燃离魂香想要交合,一击得手!
更离奇地是,无论仙后和博陵崔氏如何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妖鸟一丝踪迹。
未知的危险,让白帝城中众多世家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成了妖鸟报复立威的祭品。
各家府邸的防护大阵,每天都全力运转,虚耗灵石无数。
秦佑安对妖鸟入京,并不意外,拿着那份邸报从头看到尾,看到礼部侍郎陆行俭被抄家问斩的条陈,面色微冷。
吕文昭也看到了,叹息一声:
“可惜了陆大人耿介为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和两个儿子都被五马分尸,亲生女儿和三个侄女入了女闾,旁支族人如惊弓之鸟,连夜逃出白帝城,最终能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陆大人不是有三个儿子嘛?”
“最小的儿子陆禾机灵,直接钻狗洞逃了,被追兵在脸上砍了一刀,血肉模糊跌落天河,不知是溺死了,还是逃走了。”
“崔后擅权,肆无忌惮,连陆大人这种良臣都敢屠戮,朝中百官敢怒不敢言,还有天水赵氏那样的鼠辈跟她沆瀣一气,陛下闭关十年,诸事不理,朝政大权旁落外戚,长此以往,恐要动摇根基。”
唐圭说得郑重。
秦佑安和吕文昭都看向他,看向他身上的狄服。
唐三公子不止是陇西唐氏家主的贱庶子,还是西狄王子,大胤越混乱,狄部的日子越舒坦。
他能重建雪狼狄部,有大胤皇室襄助,却并不领情。
大胤扶持他上位,只是为了打压日益跋扈的陇西唐氏。
若他哪日碍了眼,屠刀一样落下来。
最了解你的人,是敌人。
唐圭的话句句犀利,直指要害。
如今的大胤危机四伏,被寄予厚望的秦佑安,没能弱冠之年觉醒紫胤仙帝的记忆和神通,断了宗室长老们的殷殷期盼。
只凭一个“睿王世子”的名头,他无法担起匡扶社稷的重担。
有弊,也就有利。
他不是紫胤仙帝转世,便不再是某些人的眼中钉,可以安然返回白帝城,做一世逍遥王爷。
唐圭啧啧艳羡:“锦衣玉食,华屋美婢,剑酒风流。”
秦佑安摇头:“非我所欲也。”
“明哲保身嘛,秦世兄,别钻牛角尖想着兼济天下,你只是睿王世子,不是嫡系皇子,更不是太子,便是太子,现在都活得战战兢兢,只想着怎么迎娶崔氏贵女做正妃,保住储君之位。”
唐圭说得认真,立劝秦佑安韬光养晦。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给自己选一个门阀出身的世子妃,巩固地位,再图后来。”
换言之,要寻找盟友。
秦佑安沉默许久。
他失去了“紫胤仙帝”这场大机缘,处境微妙,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为小人所趁,联姻是最便捷的手段。
只要他愿意,十大世家都会同意嫁贵女给他。
但他不愿意。
富贵如浮云苍狗,最难得是澄澈心境。
他不想娶一个素未相识的女子。
纵然举案齐眉,一生相敬如冰。
早春多雨,溪涧中的暖风,吹得枝头杏花烟润。
唐圭本来坐着吃他的糕点,忽然轻笑起来:
“京中纨绔们都在传,嵇铉已经失宠了,仙后正在物色新的脔宠,猜猜看,她会找谁呢?”
吕文昭气闷不屑:“妖后秽乱宫闱!”
唐圭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慎言。”
有一句提醒的话,唐圭犹豫再三,没有说出口。
嵇铉气度葳蕤,形貌昳丽,与秦佑安有三分相似,若是……
一场闲聊,郁郁而散。
杜小草警觉地发现,焦溪村中多了几位门阀闺秀。
气度、容貌,都碾压阳翟宋依瑶。
尤其是那位出身天水郡的赵云澜,容颜似春水般潋滟纯净,嗓音也极为温婉柔美,隐隐含羞地前来小院拜会。
秦佑安淡然接待。
吕文昭也收敛了性情,没像平时那般插科打诨,言行举止都很合世家公子的风范。
这些大小姐们,没谁留意杜小草。
一个没长开的小丫鬟罢了,端茶倒水还算殷勤,不值一提。
杜小草也竭力减少存在感,趁着秦佑安陪她们去东凫山峦踏青游玩,独自去村头的老榆钱树下散心。
有顽童冲撞了贵客的灵兽坐骑,差点被踩断了脊骨,惊魂甫定地坐在路边哭。
杜小草送了他一个香柚,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个差点踩了他的白麋鹿背上,坐着一个华服玉带的年轻公子,腰佩白玉蝉,手持同款玉笛,趾高气昂,神态邪佞。
看到村姑妆扮的杜小草,眼睛亮了。
山野村姑,情窦初开,似一盘滋味鲜美的野味,遇到了就不可放过。
玉笛公子眸光闪烁,琢磨着是凭魅力诱拐,还是凭家世强抢。
杜小草浑然不觉,慵懒地坐在神君庙外的大青石上。
春日困倦,她正闭目假寐,有人用玉笛挑起她挎着的竹篮,斜睨一眼篮中的几样山珍,笑容轻佻地问她:
“多少钱啊?小妹妹?”
“不卖,这是我给公子准备的晚膳。”
“我就是公子啊,卖给我也是一样的。”
杜小草扫一眼他嘴角轻佻的笑,懒得跟他饶舌,弃了竹篮,起身离开。
玉笛公子却不肯罢手,骑着那头白麋鹿紧追过来,还伸出手去强拉她,要把她拉上麋鹿带走。
推搡争执间,杜小草的头微微一偏。
那人的指尖,恰好落到她眉心的灵纹上。
“轰”地一声,无边火海呼啸而上,刺得他神识剧震,脸色惨白。
还没回过神,就被“杜小草”从白麋鹿背上扯下来,揪着他的发冠和玉带,扔麻杆一样扔进对面的山壁里。
“砰”一声闷响,石壁摇摇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