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当众斗口,围观的人面面相觑。
当年认识闵氏的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驻颜有术到这种地步,让人震惊。
杜小草也颇为感慨地看着这场闹剧,裴显父子算计魏紫不成,反被她联手裴夫人算计了。
今日过后,闵氏母子的处境会更加危急。
但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非常希望裴显被撵出火羽城,这人留在裴府一天,她一天不得安宁。
前方人群稍退,杜小草趁机跟着秦佑安进入假山。
眼前所见场面,比她想象的还要惨厉。
魏紫的两个丫鬟,都只有十四五岁,一个叫素梅,一个叫浅杏,都已死去多时。
尸体衣衫不整,瘫躺在山石上,青紫淤痕满身。
浅杏的脖子上,还有一道乌紫发黑的掐痕。
素梅的死相,稍微好看些,乍一看整整齐齐,后脑勺下却全是血,仔细听还有血珠落到地面上的滴答声,这表明她死去的时间并不长。
杜小草之前躲在附近,听到的动静是素梅摔了一跤,崴了脚,但裴半山父子怕她乱说话,捡起石头砸在她后脑勺上,把人活活砸死了。
只有都死了,才能死无对证,讹上魏紫。
好在魏紫也不傻,立刻就拉上裴夫人做同盟,先发制人,曝光裴显的龌龊嘴脸。
杜小草直觉唇亡齿寒,她跟地上躺着的浅杏、素梅一样都是丫鬟,身契在主子手里攥着,生死都不由自己。
几天之前,她还羡慕浅杏和素梅的好运气,跟了魏紫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当丫鬟,无论是到了年纪放出去嫁人,还是陪着小姐一起出嫁,都有一份好前程。
不像她,伺候裴大少这种傻子,在裴夫人这种面慈心狠的主子手里讨生活,提心吊胆,朝不保夕。
然而现在,浅杏和素梅死在了一起。
害死她们的凶手一脸淡定,魏紫这个主人也只想撇清,裴夫人则趁机把家丑挑明,各有各的小算盘,唯独没有人想过丫鬟死得冤屈。
没有浅杏和素梅拼死相护,魏紫已然被裴显得逞,忠仆的下场,不过如此。
杜小草物伤其类,心中忿忿,坐看这出闹剧如何收场。
裴夫人坚持要把裴显捆送江洲,裴大官人坚决不肯,身边各有一众仆婢心腹听令,场面僵持。
魏紫哭得满脸是泪:“舅舅,我是你的嫡亲外甥女,你就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清的骗子,置我的清誉于不顾么?”
裴半山气得脸色紫涨,怒斥外甥女:
“明明是你趁机发难,要逼死你的亲表哥!他不过是喜欢你,想跟你结亲,你不同意就罢了,何苦如此相逼?”
魏紫一脸天真纯挚:“舅舅乱说些什么呀,我是江洲魏氏家主的女儿,婚事定然要父母做主,岂能私相授受,跟一来路不明的男子谈婚论嫁?”
吕文昭听得好笑,讥诮道:
“魏姑娘,你是江洲魏氏家主妾室生的女儿,你的舅舅是阳羡周氏的家主周天培,别胡乱喊人,小心被主母罚抄《女戒》。”
魏紫羞惭,呜咽不止。
裴半山也颇为难堪,他的嫡亲妹子与人为妾,一直是他抹不掉的大污点。
原本他还指望借助江洲魏氏的势力,压制裴夫人,恢复闵氏嫡妻地位,现在闵氏的儿子冒犯魏紫,不被魏氏报复就已经是好运气。
亥时三刻,来赴宴的宾客终于散尽。
裴半山让人仔细收敛了浅杏和素梅的尸身,趁夜运到城外安葬。
魏紫则连夜离开裴府,去了火羽城中其它亲眷府邸,往后应该也不会再登“舅舅”的门了。
杜小草挑着一盏羊角灯,领着裴佑安回到漪澜院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明明都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却从头围观到尾。
吕文昭还意犹未尽:“这小小的火羽裴府内宅,比他们在河东嫡支主家还热闹,我倒是想看看,裴半山怎么安抚住两位嫡夫人。”
“平妻。”
秦佑安语气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深眸掠过前方一片花木,随手弹出一枚藤蘿果实,穿花拂叶直奔暗影处。
一声闷哼响起,旋即一片死寂。
花叶间隐约有人影窜动,很快消失不见。
杜小草猜测是有人尾随偷听,被秦佑安发现了。
他和吕文昭都是能御剑飞行的开灵境高手,等闲仆婢岂敢偷窥。
不是仆婢的话,裴府修为高深的男子,就只有裴半山,所以刚才那人……是裴大官人?
吕文昭不屑道:“藏头露尾的鼠辈!”
裴半山一直把火羽裴氏家风不正的黑锅,扣在裴夫人身上,实则在他父母生前,就已经全无章法。
为了苟活,为了攀附,为了省下一份嫁妆,他们可以让绮年玉貌的嫡女,去做世家鳏夫的玩物。
为了避祸,为了不被闵氏的娘家牵连,他们狠心杀死自己儿媳和孙辈,毫无亲情人伦。
匆匆迎娶裴夫人入府以后,又推卸责任,让她做那种无米也能成炊的巧妇。
裴夫人真的做到了,又嫌她污了家风,要除之后快,还公然把闵氏娘仨接回来!
杜小草觉得,裴夫人的反击太温柔了,跟她素日里的狠厉果决不符,又或者正在酝酿其它报复手段,引而不发?
漪澜院里,嬷嬷已经备下洗浴用的热水、皂角并换洗衣物。
杜小草隔着雕花屏风伺候秦佑安,已经不觉得怎么尴尬,还亲自动手帮她擦干头发,问他:
“带我回焦溪的事,为何当众跟裴夫人说?”
私底下说,不是更妥当?
起码不会有裴显多事添乱。
秦佑安转过脸,看着杜小草,如月华般冷淡疏离的眸子暗光涌动,诘问她:
“今晚之前,你想过魏小姐的那两个丫鬟,会惨死在府中么?”
杜小草语塞。
浅杏和素梅都能忽然遭殃,何况她一个裴府花银子买进来的野丫头?
随便找个角落,随便选个时机,随便找个干脏活的小厮,就能让她死得无声无息。
便是秦佑安都不好多问,她毕竟是裴府的人。
只有当众跟裴夫人讨要到身边,才能护她周全。
这座气派华丽的府邸里,家主裴半山冷厉阴鸷,大公子裴显偏执疯狂,二公子裴煜痴傻不通人情。
裴夫人看似待她不错,不过是利用她罢了,毫无真心。
杜小草捏着衣角,低声道谢:
“世子爷善心,连我们这种小丫鬟的命,也放在心上。”
“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记得帮我多叉几条爻鱼,我很喜欢吃。”
秦佑安说得一本正经,杜小草颇为惊奇:“大胤皇室富有四海,您又是世子,想吃几条鱼还不容易?”
“我要吃爻鱼,其它地方都没见到过,只有你们村里才有。”
杜小草了然,爻鱼是独属于焦溪村的特产,便是王侯显贵想吃,也要跋山涉水。
说话间,秦佑安已经换上寝衣,从芥袋里取出一个花纹繁复精致的小银匣。
打开后,露出一支白玉簪。
“送给你的,记得随身佩戴,上面有王府玺印,可辟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