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勋和外戚,原则上没有问题,只是把外戚庄田从一百顷提高到百五十顷。
只要比世勋低,安抚一下还可以的。
但是隆庆皇帝要区分外戚,以前的皇亲不管,但是他的那些亲戚得特殊照顾,百五十顷庄田不够,要涨到一千顷,之后再递减。
一千顷,这个数字就让魏广德感到着实难办,实在是涨的太多了。
但是皇帝要的结果,还让陈矩过来,那就是把事儿全权交给他来运作。
做的好了,加分,做的不好,肯定就压减分。
魏广德知道,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得给办好。
拍脑壳定数字,魏广德熟悉,后世许多人也这么做。
既然隆庆皇帝要差别对待,魏广德也能找到理由。
以皇室成员是否健在为依据,在者按一千顷为限,之后逐代降级,第二代就减半到五百顷,第三代就三百顷,最后降到百五十顷为止。
以此为基础,魏广德很快就确定下来,宁安公主和驸马张和的庄田数就定在一千顷,而嘉善公主已经不在,驸马许从诚的庄田就要降到五百顷。
此外还有隆庆皇帝的表弟,也就是太后亲侄,太后兄长已经不在,本该千顷到其身上就只能降等,按照五百顷为定数。
心里快速计划好,没留条子,只是把心中打算和陈矩说了下,让他回宫后单独禀报皇帝。
要是双方不交底,只靠奏疏来回传递,这事儿怕是拖半年都是有的,毕竟内阁这边只能猜皇帝的心意。
送走陈矩后,魏广德就回到书桌前坐了一会儿,随即拿出一张纸条铺好,提笔在纸条上写好要传递出去的消息,叫来芦布,让他送到宫外自家人那里,尽快带回去交给张吉去办。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张吉派人给定国公、成国公等府上送消息,让他们晚上派人到魏府赴宴。
其实京城的世勋并非是牢不可破的一帮人,他们虽然对爵位没什么追求,可谁不想距离皇帝再近一些,更加得宠。
这样的话,家里不管是安排子侄入朝做事,还是搞一些盐引、承包朝廷工程啥的,都会好办许多。
所以,各家世勋,特别是几家顶级勋贵之间,明争暗斗也是少不了的,只不过面对文官的时候,才会抱团取暖,毕竟他们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权利大部分被夺,他们也只剩下五军都督府一个衙门。
要知道,开国的时候,他们家族的老祖宗许多人可都是在朝廷里身居要职的。
而这次,在他们看来就是文官眼红他们手里的庄田,故意搞出来的事儿。
不过人家都已经动手了,他们也知道不付出点代价不好搞,也同意交一些租税给朝廷。
不过多了不行,比如户部一开始只打算给他们留下百顷田地,他们觉得就是太少,太打脸。
二百顷,他们也觉得是个合适的数字,即不显得多,也可以让文官接受,勉强算双赢。
当然,从他们本心来说,所有的庄田维持原状才是最好的,但是不现实。
为了庄田,各家勋贵难得的站在一起,打算共同应付这次文官集团的挑衅。
魏广德请几家人,主要就是把先前的打算给他们说明下,让各家心里有数,别旨意下来后又埋怨什么。
手里这份隆庆皇帝的御笔亲批,魏广德散衙后就打算带回府里,到时候让他们看看,明白这是皇帝的心思。
本来按规矩,奏疏、批文一类的文件是不能带出内阁的,不过这也只是制度,应付的办法其实有很多,比如当初陈以勤就曾把不能外传的文档直接抄录一份带出,给他们看。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魏广德要直接拿走原件。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内阁中书舍人虽然会收拢值房里的奏疏,并按照送入内阁时候的登记进行清点,可魏广德手里这份不是走正规程序来的,而是陈矩直接送来的。
没有登记,也就意味着内阁中书根本不知道这份奏疏已经返回内阁。
拿走,也就拿走了,没人会寻找追查奏疏下落。
当晚魏府的酒席办的很隆重,毕竟来的都是京城里几家台面上的人物。
定国公徐文璧亲自来了,成国公朱希忠和英国公张溶都是派出家中世子,也就是朱时泰和张元功过来。
魏广德和朱时泰认识比较早,那是陆炳死后,魏广德在陆府的时候见过。
因为成国公家和陆炳家有姻亲关系,陆炳的大女儿就是嫁给嫡长子朱时泰为妻,所以那段时间朱时泰也常在陆府照应。
至于其他几家侯爷,魏广德也是殷勤招待入席。
其实倒不是朱希忠和张溶不给面子不想来,而是知道徐文璧要到场,要是他们三个国公都到一起,消息传出去不好。
别看锦衣卫是朱希孝在掌管,可京城里不止有锦衣卫,还有东厂。
为了避免引起皇家的误会,两人只能推脱不来。
事情进展也很顺利,魏广德把情况一说,各家知道是皇帝的心意,自然也不敢再提什么条件。
他们都是世勋,爵位是一代代传下去的,什么也不会变。
勋戚那边,虽然看着前三代貌似得到的比他们多,可不断降等下来,最后还是不如他们,之前的不忿自然也缓解不少。
魏广德把情况说清楚了,也不怕他们有什么不满。
现在的情况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皇帝的意志,谁敢反对?
不过在第二天上值后不久,魏广德还没来得及联系都察院,本来打算找王廷和屯田御史说说此事,陈矩的小纸条就先送过来了。
魏广德看到纸条就眉头一皱,此事不好处理啊。
事情是昨日晚些时候宫里发生的大事儿,已经被处罚、冷落的李芳,因为宫中大殿修整和明年鳌山灯会的筹备,和腾祥又起冲突,跑到隆庆皇帝面前告状,说腾祥利用修整宫殿的机会大肆贪墨。
宫殿修整,在内廷每年几乎都要做,而鳌山灯会,更是早早就开始准备,可不是临近年底的时候才找能工巧匠设计、制作。
修整宫殿就不说了,光是鳌山灯会,现在一次的成本就高达三十万两银子,而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被用在宫灯上的,对于外廷来说就不得而知。
魏广德能查到的,就是明初鳌山灯会需用银十万两,之后逐年提高,到嘉靖初期时,一次耗银已经超过二十万两。
魏广德摇摇头,李芳都这样了还不吸取教训,人太正直了。
人正直,本是好事,可要是在内廷这样的地方,可就未必是福。
给皇帝省银子,对皇帝来说肯定是对滴,可却挡了人家的财路。
宫里的太监,哪个不在宫廷花销上面上下其手,捞银子?
李芳举报腾祥,不仅不能拉拢孟冲、陈洪等人,引为奥援,反而加深他们之间的芥蒂。
你今天可以告腾祥,明天就可以说他们的不是。
毕竟,这几位现在好不容易混成隆庆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哪个不是在竭力贪污受贿?
只要能搞来银子,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腾祥因为这事儿被隆庆皇帝训斥,晚些时候就联络孟冲、陈洪在隆庆皇帝编排李芳。
说的什么,魏广德都能想到。
利用李芳去年被隆庆皇帝训斥和排斥为理由,说李芳私下里说了许多皇帝的坏话,是为不敬。
如果只是孟冲或者陈洪一个人说,隆庆皇帝或许还会怀疑,但几个人相互配合,互相印证下,隆庆皇帝的疑虑就被打消了。
知道李芳因为对他的处罚不满,私下抱怨、咒骂自己,隆庆皇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下令,让陈洪带人抓李芳,杖责八十,末了又把人关进大狱。
陈矩派人递来的条子,就是把事儿大致给魏广德说了下,现在李芳已经被关进狱中,今日晚些时候就会给刑部下旨审理李芳的罪。
陈矩也是知道魏广德和李芳当初走得近,知道两人关系还不错,所以悄悄递来条子,让他知道详情,免得犯傻。
至于李芳被冤枉,陈矩为什么不出来说句公道话,作证什么的,就陈矩现在的地位,说实话,在宫里是真不够看。
他现在的身份,也就是御前太监这个名头还行,在宫外很唬人。
司礼监随堂太监的职位,也能吓吓朝中的小官,毕竟是司礼监的人嘛。
可是在内廷,大家什么身份都心知肚明,能吓唬到谁呀?
对于李芳的遭遇,陈矩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把消息传递给魏广德。
不管怎么说,他能在内廷混到现在,当初可是承了黄锦和李芳的人情。
有些恩,还是得从力所能及的地方报答。
这是陈矩的做事规则。
魏广德低头思索良久,最后才得出一个结论,李芳不能在内廷混了。
内廷的人,基本上都被他的正直得罪光了,继续留下来,免不了一死,或许还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死了就算了,只怕以腾祥等人的尿性,还会把他们做的锅都推到李芳头上,把他们洗白。
太监,不在内廷混,还能去哪里?
魏广德此时不由得想到那位先一步,主动申请去南京做镇守太监的梁钿,这才是个聪明人啊,看的透彻。
不过想到当初梁钿主动请缨去南京镇守,那时候谁会想到才一年多时间,朝廷变化会如此之大,曾经被无数官员巴结的李芳已经锒铛入狱。
拿起条子,今日的奏疏公文只能先放一放,得找陈以勤、殷士谵商量下,怎么把李芳从牢里捞出来才是正经。
魏广德猜测,隆庆皇帝把李芳打一顿出气,还关进大牢,应该就是一时气愤引起的,或许并没有要杀他的心思。
毕竟那些年,李芳可是一直陪在隆庆皇帝身边,对他是尽心竭力的服侍,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而陈以勤、殷士谵等人也都对李芳的正直很佩服,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要是他们真的都选择见死不救,魏广德感觉和他们貌似也走不到一块去了。
先去了殷士谵值房,把还在批阅奏疏的殷士谵拉到陈以勤那里,路上小声把内廷的事儿和他说了下,殷士谵也是很震惊的。
到了陈以勤值房,魏广德才把陈矩写的条子交给他们看,自己坐那里自顾自品茶。
心里有些模糊的想法,可关键是怎么捞人,他还没有头绪。
“去宫里给李公公求求情?”
陈以勤看完条子,皱眉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没搭话,而是看看殷士谵,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殷士谵这会儿正低着头,全然没有发觉陈以勤和魏广德都在看向他。
好半天,听到屋里没人说话,他这才抬头,看到俩人的眼神。
“都看着我干什么,暂时也没好办法。”
殷士谵低语道,“不过陛下的旨意还没下,现在贸贸然进宫求情,怕是不妥。”
随即又轻声说道:“陛下此时到底怎么想的,都还不知道。”
“被李芳背后说坏话,以陛下的性格,怕是会很生气。”
陈以勤接话道,“毕竟李芳是陛下身边一直伺候的老人。”
“李芳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殷士谵纠正道,“我可不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没用,要陛下相信才行。”
陈以勤苦笑道,他何尝不知道李芳为人。
李芳为人正直,但也不傻,或许心里会有怨气,但绝对不会说出口,他为人还是一向谨慎的。
“抢在陛下下旨前动作还是之后再去求情?”
魏广德开口说道,“这可得想清楚,反正这次把人捞出来以后,是不能让李芳继续留在京城了。”
“去哪儿?”
殷士谵奇怪道。
“让他去南京,就算罪名被扣上,也要让他被发配到南京去。
那里有梁钿在,应该不会让他受罪。”
魏广德说道。
“梁钿?还真是如此。”
被魏广德一提醒,陈以勤立马想出办法来。
“我这么想的,咱们合计合计。”
随即,陈以勤就开口说道:“陛下好面子,要是李芳真的被刑部审问,作为陛下身边的老人,陛下脸面何存?
不如直接让内廷把李芳打发到南京去,这样陛下眼不见心不烦,也可以消气。
对李芳,咱们也有个交代了,至少不用在大牢里受苦。”
“可以一试。”
魏广德开口道:“能求情把人从牢里捞出来,当然是最好,可要是不行,就还得从刑部想办法。”
殷士谵也点头,“那我们一起去还是分开,单独向陛下求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