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香椿芽
虽然早就该想到的事,但顾舜华还是有些意外:“我哥那里,不知道冯书园是什么情况吗?”
苗秀梅:“昨晚上,我和你哥谈了一番。”
顾舜华:“嗯?你和他说你的心思了吗?”
苗秀梅摇头:“没说。”
顾舜华:“你提都没提?”
苗秀梅叹了口气:“他心里根本没我,他就是好心帮我,现在帮完了,我总不能说我对他有好感,就仗着这层婚姻关系赖着吧?你哥是好人,是我一直赖着他帮我,这会儿落了户口,说好了要离婚,我却和他说这些话,他心里对我愧疚有负担,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简单点,他帮了我,我欠了他情,我感激他,以后遇到什么事再见了,也不至于尴尬。”
顾舜华听这一番话,可真真是感慨,心想别看平时这嫂子闷嘴葫芦不吭声,可什么事,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提人品的话,那冯书园不知道比眼前这位差了多少。
她想了想,问道:“嫂,那你们两个到底都谈什么了,我哥是什么想法?”
苗秀梅:“我问他了,他说过了这么多年了,其实要说感情,也早就淡了,但冯书园走到这一步他确实也有责任,这些年冯书园过得不好,就算有点小心思也认了,还说冯书园和雷永泉也不可能,所以他应该承担起来这个责任。”
顾舜华听着,简直是肺都要气炸了。
敢情就算冯书园杀人放火,自己哥哥也要包容了?
哥哥怎么这样?哥哥是傻子吗?怎么会有倔的性子,怎么这么轴,是不是八匹马拉不回来?
她当即冷笑:“行啊,他可真行,他妹妹是骗他的坑他的?他怎么觉得自己这么能耐呢?”
苗秀梅忙拉住顾舜华的手:“好妹妹,你听我说,你别急。”
顾舜华:“就这种哥哥,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脚踩在了粪坑里还得往前走!我怎么就和他是一个妈生的!他娶了冯书园进门,得嘞,以后谁也没好日子过了,大家整天闹起来吧,看看能不能把这大杂院给闹翻天!”
苗秀梅:“你哥说了,他不会把冯同志带到大杂院里来。”
顾舜华:“不带?”
苗秀梅:“他说冯同志和妈有过节,和你也没法处,所以不打算带她回来了,免得大家都不顺心,他寻一个住处,随便窝下来就行。”
顾舜华:“那也行,随他怎么着去吧,只要别在我们眼跟前晃悠就行!”
苗秀梅:“舜华,其实你哥这样,我有个怀疑,只是没好问,你哥也肯定不会和我说实话。”
顾舜华:“什么?”
苗秀梅犹豫了一会,才道:“冯书园那个孩子,我担心,是不是你哥的?我听那意思,按照孩子的岁数算,差不多也就是和你哥在一起的时候怀上的。”
啊?
这个消息可真是把顾舜华打懵了。
顾舜华拧眉:“嫂,这可是大事,你怎么这么猜?我哥,我哥和她,你听他话里意思,他们当初进展到这个地步了?”
苗秀梅咬了咬唇,眸中泛起一丝难堪:“我猜的,应该是的吧,你哥认为自己应该担负起责任,也是因为这个吧?不过,不过也是我猜的。”
顾舜华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道:“不太可能,那个孩子肯定不是我哥的,就那个冯书园的性子,她孩子要是我哥的,她早就说了,早就赖上了,或者干脆把孩子往我们家一扔,都有可能。”
其实她私心里,觉得可能性不大,她哥那个人是从小被自己爸耳提面命长大的,老派人,按说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不过……谁知道呢,就算是自己哥,当妹妹的,也不可能事事都摸得透。
苗秀梅:“……那,那谁知道呢,这个肯定也不好问。”
顾舜华拧眉:“不过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有一点你说得是对的,当年到底什么情况,他为什么这么愧疚,我们是不知道的,也许他有他的苦衷。现在我们该说的说了,他还是要娶那位冯同志,行,咱们尊重他,婚姻自由,爱情自由。”
“只是,那个女人就一搅屎棍子,回头把他祸害了,他自己也兜着吧,铁骨铮铮的汉子,既然做下决断,自己想娶就娶,反正不在我们跟前招烦,回头有什么成果,自己能承担得起就行!”
这话说得苗秀梅反而担心起来:“那,那万一他被人坑了怎么办?”
顾舜华:“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被人坑了就当长一个教训吧。他没钱没势的,还能被人家骗出花儿来?一大老爷们儿,总不能哭着回家吧,难受就难受,难受也活该!”
苗秀梅还想说什么,不过嘴唇张了张,终究是不再吭声了。
毕竟,她要和顾振华离婚了,她是最没立场说什么话的。
顾舜华却是想着,其实从哥哥那话里来听,任竞年也许猜得没错,其实早就没感情了,毕竟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经历了世事变迁,彼此也说不到一块儿了。
只不过有些男人啊,就是给自己揽事,他责任心太强,觉得人家日子过不好自己得负责罢了。
等哥哥终于吃了教训回头的时候,眼前的这位嫂子还有没有等着他就另说了。
等着,成就美好姻缘,没等着,哥哥就肠子悔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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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振华和苗秀梅去办户口了,等晚上时候,顾舜华回到家,家里已经闹腾开了。
顾振华宣布和苗秀梅离婚了,顾全福气得半天没回过神来,陈翠月更是大受打击,顾跃华眼睛瞪老大。
顾振华便解释了一切,大家面面相觑。
陈翠月眼圈都红了。
好好的一个媳妇,竟然没了!
苗秀梅这儿媳妇,任凭谁也挑不出毛病啊,满大杂院,谁不夸!
顾振华有些艰难地看了苗秀梅一眼:“就我刚才说的,我们现在办好了户口,打算办理离婚手续了。”
苗秀梅死死地咬着唇,看着地上。
顾振华深吸口气:“我们一直都是假夫妻。”
这也是没办法,他们去的那地方荒僻,也很乱,他们回来前,还有一个当地女人被□□跳河呢。
陈翠月难过地用手绢捂着嘴:“这么一回事啊,竟然是这么一回事……那,那你们就这么离了?”
怎么感觉这离婚就跟放了个闷屁,连声响儿都没听到啊!
苗秀梅却在这个时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和振华是假结婚,我是为了让他护着我,再给我解决城里户口我才和他结婚的,我应该开始告诉你们,但我一直骗你们,对不起你们!”
顾全福和陈翠月赶紧去扶。
苗秀梅磕了三个响头才起来,起来后道:“我和振华离婚后,还是会时不时来看看你们,我心里把你们当亲人看待。”
顾全福叹了声:“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懂,你是一个好孩子,有什么事,记得多回家看看。”
陈翠月:“那你离开后,去哪儿住啊,回娘家住吗?”
苗秀梅轻点头:“嗯。”
顾舜华却意识到了什么,看了苗秀梅一眼。
这时候孩子差不多也到了睡觉的时候,她就去管孩子了,等到终于哄了孩子睡着,也是很晚了,她出来,就见到苗秀梅还在台阶前坐着。
二月的天,还很冷,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袄,呆呆地看着前头。
“你要是没地儿去,其实继续住这里也行。”顾舜华开口。
“啊?”苗秀梅听到她说话,仰起脸。
“你可以住外屋。”
自从顾舜华搬出来后,家里松快多了,顾跃华住外屋,顾振华两口子住后屋,顾全福和陈翠月住前屋。
现在顾振华离婚,如果他要和冯书园在一起,且搬出去住,那家里完全可以让苗秀梅继续住。
“既然你们离婚了,那我叫你秀梅姐吧,秀梅姐,有时候呢,人就得脸皮厚,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看条件不行的,兄弟两人都娶媳妇照样挤一间屋,也得熬下来,能怎么着呢,就那个条件啊!你现在离婚了又怎么样,家里有你住的地儿,你就住下。”
苗秀梅眼泪就落下来了:“我肯定不能啊!”
顾舜华:“秀梅姐,你家里是不是容不下你?”
苗秀梅咬着唇,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我家好几个姐妹呢,还有一个弟弟,确实没地儿住,而且回去后,估计就得赶紧相亲拿彩礼了。”
她是没法回去。
顾舜华想了想:“嫂,你住处在东边,距离百子湾不算太远,要不你干脆住我弄清酱肉的那儿。”
苗秀梅:“那是你花钱租的地儿,我也不好这么占你便宜啊!”
顾舜华:“嫂,你听我说,这清酱肉金贵着呢,得每天折腾,我昨天折腾了一天就累得要死了,你如果住那里,能顺便帮我照料了,就省了我大麻烦,而且你现在住的地方距离那里很近,倒是挺合适的。”
说完这个,她都佩服自己了,这不是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吗?
嫂子能干,做事也细心,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吗?
当下细细地和苗秀梅说了一番,最后道:“唯一的不好就是下了公交车后,还得走一段,而且那一段两边都是庄稼,怕不安全。”
苗秀梅却很喜欢,连连点头:“挺好的,对我真合适,我下班时候也就是五点,天还没黑,两边都是庄稼也没什么,我不怕这个啊!舜华,你放心,这都不是事,就算那里是郊区,可也是北京啊,北京不是什么偏僻地儿,能出什么事!”
她看顾舜华还是有点顾虑,便握着她的手求道:“舜华,让我住那里吧,我保证帮你好好地做清酱肉,什么活我都给你干了,我真是没法回娘家了,我娘家为了之前的事生我的气,现在我回去,他们恨不得把我卖了呢,我日子没法过了!”
顾舜华点头:“嫂子,那行,你去住那里,不过这样的话,你下了班别耽误,趁着天没黑就早点回家。”
苗秀梅连连点头,真是感恩戴德,喜欢得要命。
顾舜华却有些心疼,如果不是自己恰好有这么一房子,让她好歹有个容身之处,那她能去哪儿,根本没地儿去。
这事,从哥哥角度来说,他确实没做错什么,但她到底不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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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秀梅很快就搬出去了百子湾,她倒是很喜欢这个新住处,觉得有些像她小时候家里的房子,而且那边就是煤球厂的职工宿舍,顾舜华便带着她扫听了扫听,竟然还找到几个和她同一个部门的,年纪也差不多,可以约着一起上下班。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顾舜华这才安心,便教了教她怎么做清酱肉,她很快就能上手,以后每天上班前帮自己翻动那些后腿肉再往里面搓盐巴,顾舜华只需要隔三四天过去看一次就行了,这就省了顾舜华不少功夫。
至于顾振华,倒是忙得很,下了班也不见人影,估计是去搞对象了。
对此,顾舜华一概不理,搭理这个干吗,其实她甚至怀疑,那个冯书园真得会和自己哥在一起吗,不过是骑驴找马罢了,人家就没拿他当回事!
这事陈翠月也和顾舜华聊过,提起来就是后悔:“这事真是也怪我的,我也得承认,那个事之前,我就和你哥叨叨过,觉得这姑娘不合适咱们家,后来见了姑娘,和她吵吵起来了。谁知道她一气之下就嫁了别人。为了这个,你哥一直记恨着我。”
顾舜华:“他就是下乡吃得亏还不够多,咱们且看着吧!”
陈翠月倒是很心疼儿子,她怕儿子被拖累了,顾舜华见此,也就不解释了,解释那么多也没用啊。
她现在就是一心惦记着自己的清酱肉,过两三天就得看一次,虽然知道苗秀梅做事靠谱,但她还是得自己看看才放心。
到了周末的时候,任竞年过来,她干脆带着任竞年和孩子一起过去。
苗秀梅在这里安顿得不错,她把十几平的房子分为两部分,拉了一个简单的布帘,布帘后头是用砖头搭起来的床板,布帘前头则是清酱肉要用的家什,那些家什都被她整理得齐齐整整。
顾舜华看着,心里自然高兴,为了做这清酱肉,加上各种调料和家什,她已经花费了将近五百块,这就是她的身家性命,苗秀梅这么认真,让她放心。
一时想着,自己哥哥实在有眼无珠,看不出身边人的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就算苗秀梅当不成自己的嫂子,但也能当朋友,互相帮衬着,不比那什么冯书园强一百倍?
孩子过来后,也是新鲜,庄稼地在大人眼里觉得荒凉,孩子却喜欢,高兴得直叫唤,又跑到房子旁边的荒地撒欢,捉个蚂蚱逮个虫子的,多多惊喜地发现了一些小野花,满满却开始拾了小树枝想给蚂蚁搭小房子。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叹道:“可惜这里没托儿所,上班也不方便,不然咱们干脆过来这里住也挺好的。”
也就是苗秀梅那个工作恰好在附近,过来住着才方便。
任竞年:“那要不这样吧,周末的时候我们都过来,我也能帮着你一起弄清酱肉。”
顾舜华当然没话说,两个孩子也喜欢,这边地方开阔,心境都跟着好了。
苗秀梅乍看到任竞年很是拘束,毕竟她和顾振华假结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结果她这假结婚的假嫂子竟然还住在顾舜华这里,她怕外人说道,更怕任竞年看不入眼。
不过任竞年却像没这回事一样,对她态度依然和过去差不多,只不过言语中不叫嫂子,而改叫姐了,她这才稍微心安。
心里感激,于是更加殷勤周到了,把这几天购置的米面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大家伙。
不过顾舜华也不能让她吃亏不是,把带来的吃的拿出来,大家伙一起吃了。
任竞年观察了周围环境,这是百子湾的职工宿舍,没什么外人,很多人都互相认识,苗秀梅也认识几个厂子里的人,勉强算是融入其中了。又因为到底是首都的地界,各方面管理严格,民风也淳朴,倒是不至于出什么事,不过考虑到苗绣一个人守着这么多腌肉,也怕万一有什么二流子游手好闲的,于是就捡来一些荆棘树枝,围在窗户外面。
又从附近老乡手里买了一些麻绳,拧起来,挂在屋子里横梁上,回头这腌肉要吊起来晾,肯定不能缺了这个。
任竞年帮着一起把后腿肉给翻了翻,看着这么多后腿肉,也是皱眉:“这东西不少,你一个人运过来再都打整好了也够累的,当时你应该说声,我请假过来帮你一起处理。”
顾舜华倒是觉得没什么:“可算了吧,你每周六都要提前走,每周一又要迟到一小会,单位领导没看你不顺眼就是人家好脾气了,你再请假,这算什么,再说反正一个腿儿也就二十斤,我一个个地弄就是了。”
任竞年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许多事,他在廊坊,隔了几十公里,确实也帮不上忙,只能盼着努力熬过去这一段了。
顾舜华却道:“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别的,你就好好准备考大学吧,考上大学后,就算工资少了,可咱更有盼头了,到时候我努力工作挣钱,你好好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有一份好前途,咱们孩子将来也能受益。这世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父母的使劲拼了,儿女就能过好日子。咱们现在努力拼了,才能当孩子的大树!”
她这份感悟也是纵观了那一辈子,又看到雷家的情况才有的。
任竞年沉默了好一会,才握住了她的手:“行,我肯定努力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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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顾舜华回来进胡同,恰好见顾振华也进胡同,兄妹两个并排走。
其实最近顾舜华都懒得搭理这哥哥,不过遇上了,也就说说话。
当然了,顾舜华是没什么好心眼的,她故意和顾振华谈起来苗秀梅:“她也挺不容易的。”
她这么一说,顾振华便看过来:“她离开后,你见过她?”
顾舜华心里一动,故意问:“你没见过啊?”
顾振华皱眉:“当时她说要搬过去燕山住,工作也不要了,说家里给她安置一份工作,我这里毕竟离燕山远,再说我们的关系,也不合适多来往。”
顾舜华这才明白,敢情苗秀梅根本没和自己哥哥说她的境况,不过想想也是,苗秀梅是那种“宁可我受罪受苦我也不忍心让你为难”的,毕竟如果说了,哥哥这个人就是老好人,肯定不忍心让苗秀梅过去燕山遭罪。
当下她也就不说破,反而道:“倒是见过,反正就这样吧。”
顾振华:“我们日子虽然过得不好,但是也有一百多块的积蓄,我都给她了,她过去燕山,就算家里人待她一般,但自己有份工作,又有这些钱,应该也不至于太差。”
顾舜华意外:“一百多块?”
心里却想着,就看苗秀梅那穷哈哈的,可不像是有一百块钱的样子。
顾振华:“嗯,也是这些年一起攒的。”
顾舜华听着,叹了口气:“哥,你和她过了这么多年,真就没点感情啊?”
顾振华苦笑了声:“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几年,日子过得苦,两个人都是一起熬过来的,要说真没一点情分,那我就是石头人了。”
顾舜华:“可我看平时你对人家总冷着脸,她整天辛苦干活,也没见你说句话。”
顾振华:“舜华,不然呢,我能怎么着?我得和人家离婚,冷着点好,总不能我一边要和人离婚,一边还嘘寒问暖的,那我成什么人了,这不是让人不痛快吗?”
顾舜华听这话,恍然。
不过也从中隐约感觉到,哥哥其实对苗秀梅也是有感情的,正因为有些感情,甚至可能也体察到了苗秀梅对自己的好感,所以才越发要冷着,不敢表露出关心的意思。
因为这位老实的傻子觉得,自己欠了一份感情债,自己不是自由身,得先还债。
她便挺长叹了一声,无奈地道:“哥,咱兄妹今儿个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嫂子是个好人,和她一起过日子,你不亏,我觉得人家的品性也配得起你。你要知道,就算谈对象的时候谈得好,可真一起过日子,未必就能合拍,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有的是,你和嫂子做一起过日子这么多年,就算没睡一块,别的可和真得没两样,钱都是一块儿的,你们不是处得挺好,所以现在,你们真不能假戏真做,就干脆一块过了吗?”
顾振华却没吭声,他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前面的墙头,多少年的老墙头了,被前面屋子挡着,见不到日头,长了青黑色的苔藓,上面隐隐还有蜗牛爬过的银色痕迹。
他声音艰涩:“舜华,咱妈那个人什么性子,这些年我也看在眼里,咱们家三个孩子,她眼里却只有陈璐,我是老大,咱妈不会对我怎么样,跃华受宠,又是老小,也还好,就是你,真是受委屈了。”
“当时因为你的事,我其实正和咱妈闹了别扭,结果恰好她遇上了咱妈,两个人说话,咱妈和她吵了起来,嫌弃她出身不好。其实这件事,也是因为我,咱妈对我有气,才牵累到她身上。我也是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回过身就嫁给了她那个前夫,那个前夫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嫁给那个前夫,都是被咱妈激的,当然也怪我,没处理好这些事。”=
“这些年,她也时不时给我写信,说她现在的情况,说她当初多后悔当年冲动,说如果忍一忍,和我在一起,一切就会不一样了,我看着,心里难受。”
“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冯书园了,既然对不起她,那就得把这个事纠正过来,弥补我的过错。我不可能再去招惹……”
他下意识想说你嫂子,但现在离婚了,却不能那么说了。
最后终于还是道:“不能再去招惹她。她和我离了婚,虽然带着一个结过婚的名头,但其实还是个姑娘家,以后遇到合适的,和人家好好说,对方人品过得去,日子还能过好。”
顾舜华:“哥,那人家冯同志,当年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啊?”
顾振华一听这话,便皱眉,惊讶地看着顾舜华,之后道:“舜华,你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顾舜华恍然,恍然之后,心想,苗秀梅这是猜错了呀。
这里面误会可就大了啊……
哥哥以后回头,怕是难了。
她便终于笑了下:“哥,你还是好好收拾收拾你东西,我看以嫂子的为人,人家未必会拿走你那一百多块钱积蓄!”
说完,她直接大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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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三月,这天儿暖和起来了,顾舜华过去了雷家几次,帮着做做菜什么的,再时常准备一些点心饽饽给老爷子打牙祭,老爷子倒是喜欢得很。
这其间,自然碰到冯书园,她也看到过冯书园和雷永泉说话,冯书园明显巴结着,眼里都带着媚,雷永泉那样子,属于不拒绝不主动。
雷永泉那人,老江湖了,整天打鹰的人也不至于被鹰啄了眼。
这天顾舜华过去,就见雷永泉正搬了梯子摘香椿芽。
这香椿树就在南屋窗户前头,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香椿树吐出了嫩芽芽,便有隐约的香椿香飘在院子里了。
雷永泉在上面摘了低下去,冯书园便拿了箩筐收着,这时候箩筐里已经摘了碧油油的嫩叶,顾舜华看过去,只见那芽儿带一些淡紫,蕊却是新绿的,看着格外鲜嫩。
据说香椿芽是越老了发芽越早,这棵香椿有些年头了,谷雨还没到呢,就已经冒出来了。
勤行里消息早,这会儿各大国营饭店也没卖香椿的,个别有的,价格倒是不会涨,统一定价嘛,但一般人可真吃不上。
冯书园见到顾舜华来,倒是也笑着道:“冯同志过来了啊,今个儿摘了香椿,正说怎么做最好吃,你就来了,这就全靠你了。”
顾舜华道:“咱这是头茬的香椿,香味正浓,也不用费什么心思,在开水里过一下,加一点芝麻油,和豆腐拌一拌就行了。”
这时候雷永泉妈妈过来了:“那敢情好,咱们今天就做个香椿芽拌豆腐吧。”
顾舜华便洗手开始做菜,冯书园打下手,言语中还是试探,顾舜华装傻充楞,事情就过去了。
吃过饭,雷永泉妈妈和冯书园说:“你把香椿芽拿一扎来,捆起来,回头给小顾带着。”
雷永泉妈妈现在和顾舜华越来越熟,说话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冯书园看了一眼顾舜华,面上却是笑着道:“好。”
这边冯书园过去挑香椿了,雷永泉妈妈却和顾舜华说起话来:“现在的人哪,也太不讲究了,可不像我们年轻时候那会儿,也就小顾你是一个踏实人儿,要不阿姨怎么最喜欢你呢!”
顾舜华听着这话里有话,便只笑了笑,没顺着这话说下去。
然而雷永泉妈妈显然是已经不吐不快:“我们永泉这条件,确实也太招人了,不知道多少盯着呢,可有些人,也不睁开眼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条件,也竟然往前凑,我可真是没想到啊!”
顾舜华自然明白,雷永泉是老江湖,雷永泉妈那更是行家,人家早看眼里了,只是什么时候清理门户罢了。
当下便装傻:“永泉确实条件好,应该好好挑挑,不过眼看着要高考了,他还得考大学呢,还是得收收心。”
雷永泉妈妈:“说得可不就是嘛,这个时候,哪是扯闲篇的时候,得好好学啊,就是有些人,真是心里没点数儿,说起来我也是没法,老爷子那里的话,我也不好不听,只能当一尊佛敬家里!”
话说到最后,很有些嘲讽的意味了。
顾舜华少不得安慰雷永泉妈妈一番,又道:“如果能谈个对象,是不是就好了,也省得瓜田李下的误会。”
雷永泉妈妈撇嘴,不屑地道:“人家哪里谈,只说暂时不琢磨这个事了。”
顾舜华拧眉。
其实她不想掺和这个事,但雷永泉妈妈对自己不错,她不说一声也心里过不去。
当下便随口道:“那阿姨可以留意下,没准回头人家找一个,到时候阿姨也不用多想了。”
雷永泉妈妈何等人精,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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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舜华拿了香椿芽回到家里,家里自然稀罕,这个时候外面根本没香椿芽,她便要了一块南豆腐,用香椿拌了,当一个菜。
孩子们吃了,都惊讶得很:“这是什么,好香!”
陈翠月一见,笑着说:“喜欢吃,那就多吃一点!”
说着,不住筷子地给孩子们夹。
两个孩子养在身边,现在养得好,越来越白胖了,满满长高了一小截,留着小平头,而多多则稍微胖一点,软糯糯得就跟一个白面小粉团一样。
顾舜华又会打扮她,身上穿着粉色带着花纹的小毛衣,外面是的确良布料的褂片,给她梳头发,扎好看的小辫子,再戴两个小小的头花,看着就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还是忽闪着大眼睛乖乖的那种。
在托儿所一段时间,两个孩子普通话已经说得很溜了,还学会了很多才艺,满满的才艺是装公安,拿着一根小木棍突然跳出来说不许动。
多多则是时不时都想“表演节目”,站在那里又唱又跳,最爱唱的就是“小燕子”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表演节目的时候,把包裹成粽子的小身体扭起来,白白胖胖的小手儿还要费劲儿地摆出美美的手势来,看着那小胖娃儿的认真劲儿,大家伙都忍不住笑。
顾舜华却只觉得踏实,是安安稳稳的踏实,日子是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不被任何人左右,是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这些天,她的清酱肉已经开始放在了大缸里用酱油腌制了,到了这个时候,需要的功夫少了,只需要算计着日子就行了,倒是可以少跑几次百子湾了。
不过她也没闲着,她那清酱肉算下来也得一百多斤呢,要想全都卖出去,不至于囤在家里占着本钱,就得提前想办法找主顾。
雷老爷子那里肯定会要,他不但自己要,应该会帮自己介绍一些主顾,但也不能全靠着雷老爷子。
顾舜华和牛得水谈过,牛得水的意思是,他也会帮着在勤行里问问,不过这种事,当然得低调小心着,不能敲着锣鼓来“要不然让人家都知道了,万一给你弄个投机倒把呢,你说是吧”。
顾舜华听着这个,心里明白,这个时节还是有些冒险,但没办法,她已经开干了,人给架这里了,就必须硬着头皮做下去。
可怎么才能拓展销路呢,到时候一口气把她的清酱肉都给卖出去呢?
正愁着,牛得水被叫过去公司开会,回来便宣布了一件事,原来饮食服务公司内部打算办一报纸刊物,给内部职工发行的,现在要进行征稿。
“上面说了,大家伙得踊跃供稿,”牛得水把办公桌敲得啪啪响:“主要是交流切磋下技艺,做菜方面的,写什么都行,上面也说了,一经录用,就给发奖励,头一名的话,直接发一辆飞鸽二八大梁的洋车子!”
大家一听洋车子,眼睛都亮了,不过很快就沮丧起来了。
“我就是一睁眼瞎,可不会这个!”
“咱倒是识字,可咱这辈子只会做菜,还没写过什么文章啊,那是文化人干的,咱就不是拿笔的料。”
“这不是瞎搞吗?我们是炒菜的,现在让我们写文章,我们是那块料吗?”
牛得水听着这话,瞪眼睛了:“那不行!你们就算是编,也得编出一篇文章来,你们知道吧,就那个福德居的罗明浩,他竟然直接揽了活,说他保准能出一篇,他那种二把刀都能写文章,你说你们一个个的,要是写不出来,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顾全福一听,便看向了女儿。
顾舜华一直都在做笔记,她还想着以后要出书,出书太难了,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指望不上,但是写一篇文章可能就简单一些了,而现在写出来,上报纸的可能性挺大,毕竟这是饮食公司内部的报刊,他们来写,肯定更容易不是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顾舜华自然也意识到,这对自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过她也没太声张,只是说自己可以试一试。
顾舜华这么一说,马上一群厨子全都用敬佩和感谢的看着她。
如果是平时做菜或者别的什么事,谁怕谁啊,大家恨不得挽起袖子自己上,可现在是写文章——
他们是拿勺子锅铲的,又不是拿笔的,锅铲子那么大,拿起来顺手,笔那么小,一拿起来手都笨起来了,这不是为难人吗?
所以顾舜华能站起来说她来写,那简直是救命一样。
大家就开始恭维开了,说顾舜华能耐,说顾舜华有想法,也有说小师妹就是家学渊源,反正能拍的马屁都给拍上,这事儿你给顶上就行,别让我们写。
牛得水一看顾舜华站出来,也是高兴:“舜华哪,我给你说了吗,到时候你要是能得奖,那咱脸上更有光了,舜华你可得好好写,把那个狗玩意儿罗明浩给干趴下,让他知道,他爷爷就是他爷爷!”
顾舜华听这话,便笑了:“牛经理,您瞧您这话,算是把我架锅上了,写文章,我这辈子也是头一遭,还不一定怎么着呢,能不能写出来也不一定,您这么一说,我可被你吓回去了。”
一旁大家伙一听,赶紧劝:“舜华,你不用想太多,只要你写出来,你就是咱的救星,你要知道,让咱们写文章,咱们憋三年也憋不出来啊!”
牛得水也道:“就那个罗明浩,他算个屁,放心好了,舜华,咱随便写写都比他强!”
顾舜华点头:“行,我尽量。”
牛得水当即特意照顾,说舜华你如果忙就可以请假回家,就回家写去,只要你写出来就行。
其它人也都是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倒是弄得顾舜华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最近她时不时做笔记,对于怎么写,多少有点自己的思路了,所以对于写一篇关于厨艺的文章还是很驾轻就熟的。
而且她存有一点自己的小小私心,那就是干脆写清酱肉,她要写清酱肉的历史,写清酱肉的传统,写清酱肉曾经的风光,也写清香肉的滋味。
年轻一代的人,估计有些人已经不知道清酱肉了,那她就写出来,让大家伙知道,北京城曾经最年节的贺礼,是曾经和金华火腿广东腊肉并列的三大名肉。
顾舜华和顾全福商量了下自己的想法,顾全福也是赞叹连连。
他只能说,他这女儿确实机灵古怪,她这点子,自己真是没想到!
顾舜华当然也和牛得水商量了商量,牛得水更是没意见:“本来想让你写御膳的,让罗明浩那个乡巴佬见识见识,不过现在你写清酱肉,那也行,他哪吃过啊,肯定没吃过!”
顾舜华笑了:“还有一桩,到时候我可以多要几份报纸,遇到合适的人就分分,这样的话,我的清酱肉不是也就好卖了吗?”
牛得水拍案:“舜华,这法子绝了,就这么干吧!”
作者有话要说:1)大家希望虐冯书园,应该是后天吧,主要是女主的事业也得走走,不可能可着哥哥写,哥哥的线也是有一点点时间跨度的。
2)上一章提到犹太人哈同的太太,颇有几个读者提出,犹太人不吃猪肉。
科普一下哈同。
哈同,1851年出生于中东巴格达,后逃入印度孟买入了英国籍,1873年来到上海洋行工作,又娶了英国人家中的女佣,中法混血罗迦陵,两个人是用犹太教仪式结婚的。
哈同抓住机会,进入房地产,开发创建了中国近现代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海南京路,当时南京路的商铺,凡是以“慈”字命名的都是他的产业,占整个南京路全部房地产的百分之四十四。
到了民国初年,世界富豪排行榜进入前十,一跃成为远东地区的首富!1908年,罗迦陵被隆裕皇太后封为大清国正一品夫人。在这之前,罗迦陵认了隆裕母亲也就是光绪的岳母做了干妈。
辛亥革命前夕,哈同曾拿出十万大洋,资助中国民主革命的先驱者中山先生。
以上,这是哈同和罗迦陵的资料,至于罗迦陵爱吃清酱肉,我查了下是唐鲁孙先生说的,前面我提到过这位唐先生,是珍妃瑾妃的堂侄孙,生于1908年。
所以,这位唐鲁孙先生作为光绪皇帝妃子的侄孙,他和罗迦陵的关系是“我堂姑奶奶曾经和你的干姐妹隆裕住一个院子,大家一起当妃子”,我觉得他就算年纪大了,也不至于违背“犹太教不吃猪肉的习惯”而乱编乱造这么一个故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