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姑奶奶的怒
顾舜华又过去了一趟知青办, 不过知青办还是让等着,说是回城的知青太多了,前面压了很多都在等, 现在倒是有些工作,是给建筑队做工,但他看了看顾舜华,觉得肯定不合适了。
顾舜华问了下情况, 确实不合适,钱并不多,很累, 而且因为距离远,势必要早出晚归, 两个孩子必须托人照顾。
她现在还得忙着分煤球,再攒房子材料,这些都需要操心,没办法去工地上做苦力,照顾两个孩子, 再忙这些,已经足够她折腾了,只能继续等合适的机会了。
而煤球这两天也晾得差不多了,干了,一共制了一千出头的煤球,大家拿了一两个试着烧了烧,味道并不呛人, 而且很禁得住烧,再晒一天,就差不多可以分了。
到时候大杂院里各家一共分五百多, 差不多一户五十块,顾舜华还有五百可以分,这样她自己留下三百块,剩下二百她给“插友”们分了,王新瑞,雷永泉,常慧,还有其它几个,这几天正好聚一聚。
她大致记得那本书中零星提到的,把她和插友们说成蛇鼠一窝,说那些插友们如何死心不改地想帮着自己,哪怕书中只隐约提了一笔,或者含糊其辞地仿佛有那么一茬,她都记着名字。
这几天她时不时想起书中提到的廊坊,真得就是从头至尾就提了一次,提陈璐怎么坐车过去廊坊探望,写得还挺详细真实,仿佛她真做过这样的事情,但关于男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廊坊,前后又是怎么回事,却提都没提。
但就是那些一笔带过甚至在整本小说中逻辑不能讲通的零星事件,放在她如今的生活中,好像反而更容易理解。
现实中,任竞年调动去了廊坊,于是事情通顺了。
又比如雷永泉那么一个放荡不羁的花心二代为什么在自己落难时依然帮着自己,这些是书中很莫名却又被作者嘲笑过的“蛇鼠一窝”,然而放在现实中,太真实而容易理解了,那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的患难与共。
由此她开始怀疑,书中那些残缺不全的零星剧情,偶尔间让人无法理解的只言片语,可能反而是一些重要的线索,是她扭转一切的突破口。
这天是星期天,大家伙都不上班,一大早喝了豆汁,收拾了屋子,给满满穿戴好了,又给多多扎了小鞭子,她就要过去潘爷那里,商量下分煤球的事,谁知道刚要出门,冯仙儿和陈璐便来了。
冯仙儿一进门便絮叨开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们提提,也该让耀堂去拉煤啊,耀堂没什么事,让他去干,好歹也帮衬着咱街坊干点活!”
一时又说:“这里正愁煤球不够用呢,晚上冻得鼻子趟水儿,这下子好了,不缺煤了,咱自己的东西,肯定先紧着自己用!”
冯仙儿一边说话,一边觑着顾舜华。
经过最近的事,陈翠月对顾舜华已经高看一眼了。
怎么说呢,女儿还是那个女儿,但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这可是直接弄来了一吨煤的女儿,让街坊都高看一眼,甚至连潘爷都罩着的女儿,可算是给她老顾家长脸了。
而且这个女儿主意正,她看出来了,自己在这里絮絮叨叨,女儿不见得听自己的,几句话怼过来,自己也没法发脾气了。
是以陈翠月也没太敢吭声,就等着顾舜华发话呢。
顾舜华将夜壶塞床底下,洗了洗手,笑着说:“舅妈过来了,快坐,吃了吗?”
却是根本不理刚才那话茬。
陈璐坐在一旁,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从顾舜华竟然将两个孩子带回首都,事情就不对劲了,她本来想着,就算有些小意外,但一切事态发展总归会回到本来的剧情上,那个孩子落不下户口,可能最后会被顾舜华送回去内蒙,那最后殊途同归。
她只要等在这里,等着任竞年从内蒙过来首都,等着任竞年看看顾舜华那无情无义的嘴脸,任竞年伤心失望,自己就能趁虚而入,用自己的温柔善良感动任竞年,用自己的善解人意打动任竞年的心,在任竞年心中存有一席之地,当任竞年功成名就时,他的心里,只会有自己,也只能有自己。
但谁想到,顾舜华竟然还真把两孩子户口落下了。
落下户口,孩子就不可能再送走,至少顾舜华抛弃儿女这个事是成不了,只能抛弃丈夫了。
偏偏,顾舜华竟然没什么相亲的意思,反而热火朝天地运起了什么煤。
那些煤,还是任竞年帮解决的吧!
这些,从来不是她剧情中提到过的,毕竟她又不是什么钻研这块历史的学者,更不是研究首都民俗的专家,她顶多模糊地记得改革开放的大概年代,记得北京户口值钱,记得房价要涨,其它细节,也说不出来了。
阅历反映在她的小说中,这一段剧情很单薄,就是写顾舜华相亲,嫁给别人,嫌弃任竞年,然后就行了。
而现在她虽然生活在这个年代,可能知道的也不过是身边发生的那些,再多,什么煤球怎么运,什么盖房子房管所,她爸妈没教过,她穿书前没经历过,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就知道。
所以顾舜华如今所做的一切,她看得有些懵。
她甚至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在这个书中的世界,到底是按照她的剧情运转着,还是已经逐渐脱离了原来的轨道,开始趋向于历史本来的发展?
还有这个顾舜华,她为什么可以摆脱剧情原有的轨道,走出一条和她预想截然不同的路?
分明,所有的人,都在书中剧情的框架内,甚至连任竞年,尽管当时眸中对自己有些不屑,但是也阴差阳错地递给自己一个削好的苹果不是吗?
陈璐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舜华。
她觉得她现在必须稳住,不能轻举妄动,要耐住性子等,等任竞年来了,她的男主上场,也许一切就可以步入正轨了。
比起陈璐,冯仙儿却绷不住,她笑了笑,对顾舜华说:“舜华,赶明儿我让你舅过来搬吧,咱是把煤块都给做成蜂窝煤了是吧?其实犯不着,那么麻烦干嘛?就直接烧煤块子挺好的,过去那会儿咱大栅栏瑞蚨祥的老东家,烧煤块子,那烧得屋子里暖和啊,惹得一群小孩都过去捡人家家里煤核,那才叫排场!”
顾舜华一听,笑了:“妈,你看,我舅妈果然就是大宅门里走出来的,和咱们小门小户不一样,瑞蚨祥老东家那是什么人家,也就舅妈和人家比划比划,咱们家啊,掰着手指头算计几块煤,还是得老老实实做了蜂窝煤来烧!”
瑞蚨祥是绸布店,那都是清朝光绪时候开的,京城老字号了,所谓的“头顶马聚源、身穿瑞蚨祥、脚踩内联升”说的三家老字号,瑞蚨祥就占了一个位儿。
瑞蚨祥就在他们胡同走出去一拐,没多远。
陈翠月听自己闺女这么说,她也觉得,弟妹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才几块煤,你怎么就和人家瑞蚨祥老孟家比起来了,咱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当下便也劝冯仙儿:“仙儿,咱家是捡煤核的人家,不是扔煤核的人家,话不能这么说,说出去让人笑话。”
什么叫捡煤核呢,就是大户人家烧煤,那煤烧不透,最后中间会剩下一点,于是等人家脏土倒出来,穷苦人家的就去捡,大人抹不开这个脸,就让孩子去,捡了回家自己烧,或者再穷的,还能捡了攒起来换窝窝头吃。
冯仙儿没想到陈翠月竟然这么说,便有些讪讪的:“说得也是,我就说说闲篇儿,这不是家里冷嘛,姐,昨晚上耀堂冻得鼻子趟水儿,我就说你傻啊,自家有煤,你倒是在那里受冻,姐,你说着是不是死心眼!”
顾舜华有些惊讶地停下手中动作:“舅妈,你意思是?”
冯仙儿有些没好气,废话说了一箩筐,她竟然还问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是当长辈的,也不好明说,就给陈璐使眼色,谁知道陈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那里没看到一样,她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说舜华,咱家既然有煤,先让我拉点回去吧。”
顾舜华一听这话:“嘿,我说舅妈啊,你怎么不早说!”
啊?
冯仙儿:“怎么,现在晚了?”
顾舜华:“那可不,这都得有先来后到的,这些煤球,我都已经许出去了,一点多余的都不剩下了!”
说着,她转头对陈翠月道:“妈,你说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早提一句,害得我一块煤球都没给舅妈留,这可真是,耽误了!只能等下次了!”
陈翠月瞪大眼,她没提吗,她提了啊。
再说,怎么就一块没剩下,她张口:“舜华,你算算这煤球,怎么也有剩下的,让你舅舅好歹用点,不然你舅舅冻坏了,这算谁的?”
顾舜华:“这可不行,我这煤球都是算好了,各家给多少,到时候人得给我签字盖房子呢,缺了一块煤球,我这房子盖不起来算谁的?就算有剩下的,那也是要用来还人情债的,人家帮我落户口,帮我别的,这一个个都是债,那是十斤五花肉都还不起的债,全都指望这煤球还了!”
陈翠月一听牵扯到房子的事,顿时不吭气了,这算是拿住了她的七寸,她也想让顾舜华房子盖起来,以后孩子在身边不说,好歹家里房子不用给顾舜华留着,只需要顾两个儿子。
这是大事,陈翠月分得清轻重。
冯仙儿:“你盖房子归盖房子,至于缺那一块煤球吗?”
顾舜华不想掰扯这个,直接对陈翠月说:“妈,我过去管孩子了,你和我舅妈说说这个事,这里面道儿太深,我年轻,说不清。”
说完,直接抱着孩子转身过去外屋了,让陈翠月去应付这母女两个。
冯仙儿气得够呛,陈翠月连忙劝:“瞧这孩子,说话没遮没拦的,仙儿啊,你可别往心里去。”
冯仙儿耷拉着脸,阴不搭地说:“我往不往心里去不打紧,姐,关键是耀堂,耀堂冻得直打哆嗦,你要舍得,你就让你弟冻着!”
说完她起身,一扭屁股,掀起厚棉帘子:“先回去了!”
反倒是陈璐,看了这一场戏,心里更添了疑惑,知道这顾舜华现在不是好惹的,连忙笑着宽了宽陈翠月的心,之后自己才出来。
出来后,她皱着眉头,一个劲地瞎想。
在她那个年代,她只在公司晚会上见过一次顾舜华,乌发长裙,被任竞年挽在手里,人见了都说董事长夫人雍容华贵,保养得好,也都羡慕她福气好。
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性子,她不知道,只是被任竞年挽在手里的女人,她打心眼里不喜,觉得那么一把年纪就算保养再好也没年轻人的鲜嫩了,便在自己的书中,随意编排一番,把她支开了。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挣脱了剧情,自己扑腾开了。
陈璐阴着脸,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一抬头,恰好看到苏建平。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走过去。
她的剧情,还是得由她来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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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翠月看自己弟妹走了,想想这事,怎么都觉得别扭,太别扭了,她也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怎么着,反正就是觉得事情不能这样!
于是跑过去外屋找顾舜华,想和顾舜华提提这事。
谁知道顾舜华正给两个孩子穿衣服呢,见到她,直接说:“妈,你想处处敬着他们,我没得说,但我不欠他们的,反正别找我开口,找我开口,耽误了我的事,以后我没房子住,我就住他们家吃他们家,或者妈你就把家里房子给我住吧,我哥我弟你也别想管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一点东西,还是自己想法争取来的,谁要急赤白脸地抢,姑奶奶就豁出去了。”
她这话,依然是不紧不慢的,不过那语气可不好听。
要是之前,陈翠月可得好好说说自己这女儿,但现在,她也有点不敢了。
在外面,你要能弄来这一车煤,人家就敬你是爷儿,自己这女儿是给家里长脸的,而且看这性子,真不是软和人能随便捏。
可想想自己弟弟家,还有陈璐,关键是陈璐还受冻呢,到底是不落忍,不由得叹口气。
顾舜华将两孩子拾掇利索了,又领到了前屋,今天早饭是顾全福做的,豆汁焦圈儿,老传统吃法。
顾跃华闷头喝着豆汁,突然想起来:“咱妈呢,怎么不见人?”
顾舜华也纳闷:“不知道,刚才我舅妈过来,说要煤球,我没理,妈倒是也没多说,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之后便明白了:“估计是去舅舅家了,今天舅妈过来要煤球。”
顾跃华一听就把眉毛拧起来了:“煤球?就他们家这样?咱们为了煤球忙忙叨叨的几天就没功夫喝口水,他们倒好,现在煤球晒好了他们来要了,哪来的脸!哪儿凉快去哪儿呆着去吧!”
顾舜华看他这样,好笑:“瞧你,还来劲儿了,你操心这个干吗?这几天想好了没,到底要不要参加高考?要的话就赶紧报名。”
顾跃华正来劲儿,突然被顾舜华这么一问,顿时熄火了。
他叹了口气:“姐,你也知道,我就是懒,我这种懒人,让我去考试,我真是犯愁。”
顾跃华:“人活这辈子,不可能总舒坦地躺那里图现成,没有远虑,就有近忧,你现在不使劲,以后可不就一辈子卖力气辛苦,顶天了,咱爸咱妈退了后,你顶他们的工作接班,你觉得你是能在灶上打下手,还是能做得了缝纫厂的裁缝?”
顾跃华一想,脸色不太好看,这两个活儿,他都未必做好,再说前头还有一个大哥,大哥回来后,也得找事儿干,前面一哥哥一姐姐,这顶班的事还未必落他头上呢。
顾舜华:“你就听姐一句劝,现在使使劲,考上大学,哪怕上个中专,好歹有个好前途,总比你现在吊儿郎当混着好,就这么混下去,能有个什么出息?”
如果弟弟能考上大学,根据她对后面世道发展的认知,虽然以后大学生不值钱了,但现在还是值钱,考上大学,毕业了,分配一个单位进去,至少能占一个好坑,就算将来有什么下岗这一说,那也是十几年后了。
但考上大学增长的见识,以及进入国家好单位的资历,那是长自己身上,别人抢也抢不走的。
顾跃华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有些心动了,他叹了口气:“姐,你说的对,不过我当时基础也不好,吊儿郎当没好好学,能不能考上还两说呢,就怕使半天劲儿,最后没考上,白折腾一场。”
顾舜华:“那也比不折腾强,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顾跃华想了想:“姐,要不这样吧,我先去买了课本学着,但是这事你别告诉别人,我怕万一别人知道了——”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顾舜华却明白他的意思,抿唇笑了:“我知道,咱先自己偷偷学,到时候考上了,一鸣惊人!”
顾跃华想想也笑了:“姐你想得太美了。”
和顾跃华聊了几句,又过去找潘爷聊了下回头煤球怎么弄的事,便把孩子托付到佟奶奶那里,她自己便出门去了。
她先去了雷永泉家,雷永泉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他家住四合院的,独门独户那种,也就是顾舜华口中的“大院孩子”。
要知道在他们小时候,大院孩子和胡同孩子这是两种人,彼此都玩不到一块儿去,也不用有什么仇怨,看不对眼就能打起来。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了,雷永泉那样的大院孩子和他们一起去内蒙古,还不是一样受罪,大家伙儿就都是好插友,什么大院胡同的,也不会计较这个。
顾舜华进去雷永泉家大院,他家是有警卫在门前的,通报了后才能进去,一进去便见雷永泉正在院子里香椿树下练八段锦呢,冬天,天够清澈,四合院古色古香,雷永泉穿着一身雪白对襟棉大褂,把一套八段锦舞得虎虎生风,倒是挺有看头。
他这个人就这样,文雅点说是风流倜傥,俗气点说是骚包,之前在内蒙,日子苦,不够他发挥的,等以后改革开放,他应该是几个月换一个对象。
练到一半,雷永泉收了拳,看到了顾舜华:“舜华,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顾舜华便笑了:“永泉,回了首都,我都认不出你来了,瞧这大褂,得是瑞蚨祥的吧!”
不得不说,雷永泉就是和大家伙不一样,现在大家都喜欢穿工作服,而且最好是粗纺的劳动布才好,除了劳动布工作服,就是“国防绿”了,“国防绿”就是绿军装,这就是时髦,大家都喜欢,穿出去买东西人家服务员都高看你一眼。
可雷永泉,人家就不在乎这一茬,就穿老式的对襟褂儿。
如果是以前的顾舜华,怕是不懂,现在却多少明白,这就是讲究吧,已经超脱了工人阶级世俗品味的讲究。
雷永泉没在意,笑着说:“就随便穿穿,谁在意这个,家里有什么穿什么,我听说你回来了,还说咱们聚聚,一起吃顿饭,你倒是先来找我了,倒是让我过意不去。”
顾舜华便和他说了蜂窝煤的事。
其实也就说说而已,来之前她没想到雷永泉家里这么好,早知道的话就不来了,一看人家家里这气派,也不像是缺蜂窝煤的人。
以后,他可是商界一能人,自己生病,他还帮自己找国外的专家呢。
果然,雷永泉道:“舜华,谢谢你惦记着,煤球我家暂时倒是有,不缺这个,你去问问常慧她们吧。”
顾舜华笑着道:“行,我瞧你也不缺,算我白来。”
雷永泉:“你就别笑话我了,你看我还是闲人一个,没去处呢。”
顾舜华:“你工作应该不愁吧,这还不随便分?”
家里坟头长了蒿子草的,有路子,回城安置个工作不是事。
雷永泉带着顾舜华进了屋,给顾舜华沏茶,边沏边说:“先不着急工作,我想考大学,虽然年纪大点,但试试吧。”
顾舜华捧着茶,看看他家这摆设,老式圈椅,八仙桌,旁边还有沙发和电视。
顾舜华:“你家还有电视,这是国外进口的吧?”
雷永泉点头:“是。”
说着,把电视机打开了,先是咔嚓嚓白雪花,接着就出人影了,出来的是新闻,北京台的新闻。
顾舜华:“我算是开了眼!”
雷永泉:“我就一混着的,也就靠家里了。”
顾舜华喝着茶,便随口问起他考大学的事,问他都用什么复习资料,雷永泉一向做人局器,不是那藏私的,当即进里屋,给她拿了一大叠复习资料:“瞧,都在这里了,你看看,有想要的吗?”
顾舜华眼睛一亮:“这都是外面市面上找不到的啊!”
雷永泉看出来了,挑眉笑了:“你想要,我给你复印一份,瞧你那馋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到什么好吃的呢。”
顾舜华忙点头:“好啊好啊!”
雷永泉收拾起来,带着她去另外一屋,随口问:“替任竞年要的?”
顾舜华:“他正在备考,还有我弟弟,我也想让我弟弟考考,我只能先算了。”
说着,便趁机提起自己打算盖房子需要砖的事。
雷永泉:“砖的事,你可找对人了,我可以帮你弄点,不过得等等,看看那边什么时候凑手。你现在盖房子,这个就明智了,接下来两年,住房肯定紧张,赶这个节骨眼上,房管所管得松,你赶紧把地盘占住吧。”
顾舜华:“嗯,听你的,那砖的事,你就帮我多操心了。”
她明白,雷永泉后来成了大商人,其实和他的背景分不开,他搞房地产,那都是眼光和消息,现在雷永泉能说出这种话,这就是人家的远见,这点上来说,她这种胡同孩子是真没法比。
也幸好知道了那本书的内容,才能明白人家话中的深意。
雷永泉认真地道:“舜华,咱们是什么交情,在外面一起混了八年,你们的事,我能帮的,肯定尽可能帮,有什么事,你说话就行,甭和我客气,知道吗?”
顾舜华听着这话,有些感动,点头。
感动是感动,可顾舜华也知道,以前大家在内蒙,是插友,生死之交,一个锅里吃饭,没什么区别,可回来首都了,大家家境不同,昔日的插友不在意这些,什么事都愿意帮忙,但你开一次口,就是卖一次过去的交情,卖多了,交情也就变味了。
所以万不得已,她并不会开口,人家有这个心她就感激了。
一时两个人提起来,雷永泉说等任竞年年后过来首都,大家组织之前的插友聚会一次,这么说着,顾舜华想起常慧,觑他一眼:“你和常慧到底怎么回事?”
雷永泉本来笑嘻嘻的,听到这个,那笑就收了:“没什么,就这么着。”
顾舜华拧起了眉:“你别怪我多话,咱们都是一块儿走过来的,知根知底,也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是盼着你们能好,遇到什么事,尽可能多包容一些吧。”
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常慧后来随便嫁了一个,生活得并不好,至于雷永泉,虽然书中并没明提,但她隐约感觉到,他在后来也有些遗憾,且到了后来年纪大了,花天酒地,又出车祸,而且根据那剧情隐约推断出,似乎还坐牢了?
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雷永泉和常慧的一切,就试探着去劝劝。
总归是年轻时候最美好的爱情,能捡的,尽量捡起来,也许以后的结局也就变了。
雷永泉抿唇,唇畔有着苦涩:“舜华,咱们在内蒙,大家伙日子过得苦,但整天介瞎乐呵,没别的心思,现在回来了,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舜华听着,多少明白,常慧家境一般,雷永泉却不一样,反正回来,大家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天竟然下起来小雪,雷永泉说要送她,她没让,有公交车呢,再说也没多远,雷永泉找了一把青色油布伞,又给她找了一个大帆布袋子,将两份高考复习资料都放进去。
提着大帆布袋子,打着油布伞,等到伞上覆盖了一层淡薄的白绒花时,她到了常慧家。
常慧家住新街口,低矮破旧的平房,住房条件并不比顾舜华家好。
顾舜华进屋的时候,常慧正在家里洗衣服呢,冻得一双手像红萝卜。
顾舜华把煤球的事和她说了,她高兴得要命,搓着手说:“就缺这个呢!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顾舜华陪她聊了一会,其间自然说起雷永泉了:“你说你,现在条件这么差,你怎么不和雷永泉说说,好歹请他帮个忙。”
顾舜华的心里,下意识觉得,雷永泉和常慧关系更亲近,也许能张开嘴。
然而一提雷永泉,常慧神情就淡淡的:“白瞎,不是一路人,我已经不去想了。”
顾舜华微怔了下,她没想到常慧提起雷永泉来竟然这么淡漠,就好像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一样。
她想劝,竟然张不开口,一时恍悟,或许对常慧来说,她和雷永泉没能在一起,让她去求雷永泉,反而比自己更难开口。
姑娘家也是有自尊的,落魄了,哪能去求没有缘分的爱人。
顾舜华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随便聊了几句,告诉她自家地址,让她等会去拉煤球。
最后又到了王新瑞家,王新瑞不和她客气,商量好了时候,说好了下午去拉。
拜访了一遭儿,回来顾舜华就找了潘爷,恰好这个时候中午了,大家伙都在,开始分煤球,一家五十块,热火朝天的,一个个都跟过年一样。
这时候王新瑞和常慧家里人也来了,拉着排子车,各自装了七十块,算是大丰收了。
这么忙乎了一中午。煤球也就分完了,剩下三百多个,她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外屋旁边的地震棚里,又盖上了草垫子,草垫子上再加盖一层油布,压上两块土疙瘩,这样刮风下雪都不怕了。
做完了这件事,她心里总算舒了口气,她想着,接下来就给孩子找幼儿园,找到合适幼儿园送出去,然后自己就能去找活儿干了。
就算知青办没有,自己好歹也得找一份临时工,苦点累点没什么,但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
任竞年目前看是靠得住的,但她也不能把所有希望放他身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稳。
好不容易忙完了,她赶紧跑去邮局,先给任竞年邮寄了一份复习资料,又把另一份给了顾跃华。
顾跃华看着那些复习资料,也有些惊讶:“姐,你哪来的,这可是好东西!”
顾舜华:“就我一插友,人家爸是副校长,妈也在政府部门工作,爷爷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人家有这个路子。你别操心这么多,资料给你带来了,好好复习,怎么着也争取能考上,考个中专也不错。”
顾跃华苦着脸:“姐,我都被你逼这份儿上了,赶鸭子上架,不考也不行了!”
顾舜华看他那样,忍不住笑。
其实说实话,她自己并不是读书的料,不太爱那些公式定理,看到就头疼,但这个弟弟人挺聪明的,她逼一逼,也许能有出息。
无论怎么着,自己得了先机,知道了那本书的内容,怎么也得扑腾着给亲人们争一条路子。
姐弟两个正说着,多多跑进来了:“妈妈,煤球儿,煤球儿!”
她生下来瘦弱,大运动和说话都比一般小孩儿晚,到现在说话也不是太利索,只是蹦词儿。
顾舜华没多想:“咱们煤球分好了,以后咱弄个炉子,也有煤球烧了。”
顾全福已经开始帮她做炉子了,老北京传统的白炉子,明天就能做好了。
多多却有些着急,摆着小手,急得额头都要流汗了,最后终于攥起小拳头,扯着稚嫩的小嗓子大声地道:“姥姥,煤球,姥姥搬煤球!”
顾跃华听这个,拧着眉头,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了。
顾舜华也想到了,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连忙跑出来。
结果出来一看,冯仙儿正在外屋旁边,拿了一个大簸箕,要往簸箕里放煤球,已经放了两摞了,一摞有七八个。
顾跃华一看就怒了,骂道:“丫挺的,这是干嘛??”
老北京话里,带上“丫”这字,就是挺难听的骂人话了,就是说你丫头养的,顾跃华也真是脾气上来了,要是以往,再这么他也不能对着长辈出这种腔。
顾舜华也马上沉下脸了,一步过去:“我还说哪里来的贼偷我煤球,竟然这么不要脸,提着簸箕大白天硬抢我东西,敢情是舅妈!”
这话更是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你不要脸了。
冯仙儿差点恼了,不过想想自己的煤球,勉强忍住,赔笑:“哟,舜华,我过来拿几个煤球,家里没煤烧了。”
顾舜华:“拿煤球?怎么,拿煤球也不和我知会一声?”
冯仙儿扬眉:“我和你妈提了,你妈什么都没说啊!不就几个煤球,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家大人都应了。”
顾舜华听着都笑了:“舅妈,这是我的煤球,辛辛苦苦运来的,你问我妈,能做的得了我的主吗?”
冯仙儿还要说什么,这时候旁边陈翠月急忙忙跑过来了:“屁大一点事儿,嚷嚷什么,就几个煤球,你舅妈要,就让她搬好了,你啊你,舜华,怎么这么大人了,一点不懂事!”
如果是平时,她也不敢对顾舜华这么说话了,毕竟现在顾舜华给家里长脸了,再说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大人话了。可这不是顾舜华直接给冯仙儿下不了台面吗,她一看这情景,浑身不舒服起来。
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说个话!
顾舜华听这个,笑了。
她抬起脚来,直接对着簸箕上的煤球踩上去。
要知道煤球都是蜂窝煤的,里面全都是窟窿眼,哪经得住这么踩,这么一脚下去,煤球踩了个稀烂。
周围街坊听到动静,全都从窗户里探头看过来,有的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结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顾舜华把煤球踩烂了。
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得瞪大眼,姑奶奶可真行,就这么一脚跺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