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都没有音讯。
宋时月第二天早上醒来, 手里还握着手机叠在小腹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屏幕, 里面很安静, 没有新消息。
她不自觉拧眉, 下床洗漱, 慢吞吞望着镜子刷牙时,脑中有根弦轻轻一动,担忧涌上来又被极快压下去。
一上午的课都心不在焉。
这种莫名的心绪一直持续到了午饭后,下午第一堂课, 时针走过两点,放在课桌的手机突然震动,进来一条简短讯息。
【外婆走了】
祝星焰只给她发来这么一句, 课堂上老师的声音瞬间湮灭,宋时月大脑空白了几刻, 本能浮现出的是那日傍晚离开前,老人坐在屋檐下的面容。
她慈和笑着,让他们有空多回去看她。
未曾想到,第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宋时月握紧手机, 低下头, 喉咙不禁哽咽,有泪水从眼眶溢出来, 模糊视线。
情绪犹如决堤的闸,短短失控几秒, 又被她飞快制止, 念及这是在课上, 宋时月吸着鼻子, 伸手抹干脸上泪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深呼吸几口,给他回信息。
【你和阿姨还好吗?】
【外婆走的时候……有没有痛苦】
刚发出去,下一秒,机身震动。
他径直给她拨来电话。
宋时月按下静音,举手朝老师请假示意。
“老师,我……家里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先出去接个电话吗?”
台上老师闻言一怔,然后点头。
“去吧。”
宋时月走出教室第一时间按下接听,走廊悄无声息,落满阳光空寂的楼梯口,耳边响起男生沙哑疲倦的声音。
“突发的脑梗,护工阿姨第一时间发现,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了,抢救了一晚上,还是失败。”
“时月,我以后没有外婆了。”
最后一个字尾音,仿佛听到了一丝失控的哽咽。
宋时月心也难以自制痛了一下,鼻间酸意复而涌来。
即便电话里祝星焰短暂情绪失控后,恢复冷静,告知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已经在准备丧事流程,他的父亲也赶回家操持着。
他让她好好上课,安心在学校,等他回来。
宋时月还是心神不宁,煎熬上完一堂课,坐在座位上陷入低落,手里无意识点开了订票软件,翻开机票日期。
最近的一趟航班,在今晚十点。
外院请假并没有那么容易,明天还有一场很重要的翻译活动,夜里怀着焦虑入睡,还梦到祝星焰,望着她流泪的眼晴,真实得吓人。
宋时月醒来才发现那一幕是她曾经看过他的一个电影镜头,悬崖边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同现实里的祝星焰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她再也没办法继续在学校待下去,抓起手机订票,活动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她从头忙到尾只啃了几口面包,午休间隙加班加点完成课业报告,下午临结束前成功向老师请到假。
行李早已经收拾好,早上匆匆往背包里塞了几件随身衣物出门,翻译工作一结束,宋时月直接从活动地点打车到机场。
时间很赶,好在路途还算顺利,掐着点安检登机,舷窗外深蓝天幕一点点转暗最后变成黑夜。
夜里十点,飞机降落繁市。
十月京秋已经凉爽,这里还有夏天余温,夜晚吹来的风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微凉。
宋时月坐上出租车,报出的是祝星焰地址,师傅好心提醒她,那边地方很大,步行难以抵达,车子只能送到小区门口。
她说着没关系,低头看手机,决定做得突然,没有空告知他,直到此刻落地才敢同他联系,宋时月发出去消息,又不禁忐忑自己的不请自来是否会打扰。
这一切都在门口看见祝星焰时消散殆尽,男生在夜里穿着一件单薄黑T恤,神情憔悴,见到她从车上下来第一眼,就不顾其他,大步走来把她抱入怀中。
“你怎么来了。”他脸埋在她的颈间,深深呼吸,宋时月感觉到自己肩头布料有片刻濡湿,又像是她的错觉。
夜色昏暗,遮掩住细枝末节,祝星焰抬起头,未等她看清,手里已经牵着她往里走去。
家中一片白色,小楼不复当日的温馨,红砖都被丧幡遮挡,灵堂正中摆着老人遗像。
音容笑貌都是往昔模样。
肖柔一身素缟迎上来,双眼通红,握着她的手问候舟车劳顿。
宋时月被祝星焰带着,对着外婆遗像上了三炷香。
老人生前传统,讲究入土为安,难得清醒时早早就交代过,以后死了要和外公葬在一起。肖柔是独生女,尊重她生前意愿,定下日子明日出殡。
今晚亲人守夜,祝星焰留下来看守灵堂。宋时月见到了他的父亲,隐隐面熟,依稀曾经在电视里见过。
似乎对她早早就有了解,两人碰面,他先是问候,聊起她的学校,然后叮嘱她课业为重,中国外交事业任重道远,未来还在他们年轻人身上。
男人面容端正,眼神清明,望向她时,带着温和亲切。
宋时月纷杂了多日的心感受到了一丝轻浅抚慰,她颔首应下,语气敬重道:“谢谢叔叔。”
长辈都上了年纪,尤其是肖柔,几天未曾合眼,晚上撑不住,凌晨两点多,被祝父扶回房间休息,浅寐一会,四五点钟又要准备发丧。
整个灵堂只剩下祝星焰,他跪坐在桌前,低头往盆里烧着纸钱,低垂的眼角,带着挥不去的红。
宋时月静静陪坐在一旁,夜里悄无声息,火苗舔舐着纸钱,他烧完了手里东西,静静抬眼,望向桌上照片。
目光留恋,就像是老人还在。
外边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寂静清晨里传来后山鸟雀啁啾,一夜过去,他脸色愈发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唯有眉眼依然深刻清晰。
外婆的灵柩被抬了出去,上山,安置在了外公的墓旁。
封土下葬之后,肖柔和祝父还在山上,处理着后续事宜。
祝星焰提前下来,安静沉默回到房间。
宋时月再看到他时,是在楼顶阳台,家里阿姨做了早餐,她吃过之后,给他端上来一份,印象中从昨晚到现在,他还没进过食。
朝阳红艳,未曾感知人世间悲欢离合,依然明亮升起,落在了红砖上。
阳台角落养着好几盆花,仙人掌和多肉在围栏上摆放着成排,鲜润饱满,在阳光下朝气蓬勃。
男生坐在躺椅上,洗过澡,换了件白色上衣,领口微敞,露出消瘦的锁骨,垂落的乌黑发间带着微微潮湿。
“吃点东西吧。”她端着手里的小馄饨走过去,轻声道。祝星焰抬起头,一言不发,唇角无意识紧抿,漆黑双眸定格几秒,在她走近的一瞬,伸手环抱住了她。
他脑袋搁在她腰间,湿润发丝沾染衣服,透过布料一点点洇开,传来丝缕凉意。
宋时月微愣住,动作僵持许久未动,男生脸埋在她身前,嗓音沙哑干涩,叫她的名字,低低请求。
“让我抱一下。”
这个日出的清晨,他抱了她很久很久,宋时月分不清那时他有没有哭,因为腰间布料,已经被他头发打湿。
只记得那天他抬起头,微红的眼,无声望着她。
嘴角往下抿了下,像是莫名的委屈。
他再度重复了遍那天电话里的话。
“时月,我再也没有外婆了。”
祝星焰后来和她说了好多的话。
两人挨得极近,他低头轻语,如同翻着一本藏在心里的回忆录。
他说阳台里上的这些盆栽,都是外婆养的,她没生病之前,最爱莳花弄草。
以前每天这个点,她都会起床散步,带他去林子里面采摘花草菌子。
小时候爸妈忙碌工作,他有好长一段时间是在繁市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她最拿手的就是小馄饨,每当他想家了,就会给他做一碗。
后来生病之后,她就趁着清醒时候,一点点把手艺教给了阿姨,每次他回来,就让阿姨给他做,就像是从前那样。
他说到后来,看着宋时月端上来的那碗小馄饨,沉默不语,
平复下来的眼角,又无声无息弥漫上了潮红。
最后那碗馄饨,泡软烂了,宋时月拿着勺子,一口口喂他。
他就着她的手吃下,边吃边红了眼睛。
宋时月以前从来没见他哭过,这几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见他难过到落泪。
印象中的祝星焰,总是意气风发,从容不迫,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他们共享了无数次的喜悦,在这里,第一次分享难过。
她感同身受他的悲伤,为他的落泪想要落泪,亲人离别,是世上最难以割舍的痛苦,往后的每一天,想起她,都是人生无法停歇的漫长细雨。
她只愿能在他身旁,帮他撑起一把雨伞,陪同他走过这段最艰难的道路。
外婆安葬过后,她又在繁市待了两天,周一到来,她必须要返校。
祝星焰送她去机场。
葬礼过去几天,他看起来状态好了不少,整个人恢复一点精气神,眉眼间有了生气。
他把她送到地下停车场,宋时月准备下车,他还要在繁市待一段时间,陪着肖柔处理外婆身后事。
“到学校了给我发给信息。”祝星焰嘱咐,她点头,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犹豫对他说了句。
“你开心点。”
或许是这几天不知道多少次重复。
昏暗车里,他垂着眼,温和注视着她,低低嗯了声。
“好。”
“那我走啦?”她轻声告别。
祝星焰沉默不语,车内光线不甚明朗,他眼睫覆盖,遮住大半情绪,让人难以分辨。
宋时月刚准备再出声,面前的人就攥住她的手,气息盖下来。
他轻浅吻着她,力度轻柔,慢慢亲了她好一会才松开,唇留恋抵住她额头,满腔情意都化成克制的一句话。
“我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