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宋时月也不全是借口和托词。
国庆难得长假, 大力早早便说好要来京市找她玩，顺便旅游。
虽然可以预期到人挤人的景点, 但对大力电话里无比憧憬的升旗仪式，宋时月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
徐弥和柏佳已经早早在为见到祝星焰做准备，周末到商场大逛特逛，买了一堆衣服裙子回来试。
柏佳甚至还特意去外面做了个头发，整个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平时邋遢学姐的模样，走在路上甚至还碰到小学弟要微信。
她得意洋洋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十一如期到来，临放假前两天, 她的导师突然在线上联系她, 要她共同参加一场行业峰会。
这也算是课外实践的一种, 跟在老师旁边做翻译, 累积经验的机会很宝贵。
更何况对方是她顶头带教老师, 她根本没有胆子拒绝，一旦被发现找借口推脱然后跑出去见明星, 柏佳未来三年也都不用在学校混了。
她收到消息当晚, 在电脑前面哀嚎痛哭咆哮，拒绝的措辞想了一通又一通, 额头哐哐撞击桌面，几番不甘痛苦挣扎之后, 整个人麻木抬起头，发丝凌乱, 双目呆滞, 认清现实妥协。
手指仿佛丧尸般在键盘上迟缓敲动, 柏佳回复了一个语气快活的“收到！”以及可爱握手表情包。
消息发送完毕, 她立即转头，如丧考妣看向两位舍友，颤微微拉开了书桌抽屉，从厚重书里抽出了慎重保存的珍贵门票。
“时月~~”宛如贞子般幽幽呜咽的口吻，柏佳把手里票递给她，一脸哭丧，“都是天意啊~~~”
天意似乎令人难以捉摸。
宋时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还是拿到了这张门票，更凑巧的事，第二天她被大力放了鸽子。
女生在屏幕那头哭泣致歉，一个劲发弯腰道歉小人表情包。
【呜呜呜呜呜呜月亮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班突然组织国庆一起去鼓浪屿看海，我一个人缺席好像不太好……所以……呜呜！下次一定补上！！！】
宋时月对着手机一时怔忪，许许多多复杂情绪莫名上涌翻滚，心跳不争气突突了两下。
原本她还想着……如果大力过来，她或许可以借口陪她，然后顺理成章推掉这张电影票。
结果，命运好像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不容拒绝地推着她，往那里走。
电影上映那天，晴朗多日的京市忽然变天了。
从上午起就乌云密布，瞧着要下雨的征兆，宋时月和徐弥提前出门，下午两点就抵达了附近商场，吃完饭刚好逛街消食，电影放映时间是五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时，商场外头就挤满了人。
全是粉丝，祝星焰的应援色最显眼，牢牢占据大半广场。
不知何时，玻璃外天色完全沉下来，一滴一滴的雨水砸落，粉丝不躲不避，都冒雨站在雨中，撑起伞，穿上雨衣，翘首以盼对着车辆入口的方向。
电影票需要提前检录入场，宋时月撑开伞，带着徐弥一同走过去，两人躲在黑色伞下，伞面宽大，完全遮盖掉外头风雨。
徐弥挽着她的手，打量几眼，突然随口道：“时月，你这把伞好像用很久了。”
京市少雨，大多集中在夏季，印象中，大一开学起就见她每次雨天总撑着这把黑伞，少有离身，用了这么久也没有更换过。
“一直没丢，就一直用着。”宋时月如常笑谈，像是轻描淡写的模样，但徐弥却记得，有次下雨，她们在图书馆，宋时月这把黑伞放在桌脚旁靠着，两人只是出去倒了杯水的功夫，回来这把伞就不见了。
当时她急得好像眼睛都要红了，匆匆出去找安保室查监控，最后还没等看完录像，图书管理处先传来消息，是有位同学不小心借用了伞，忘记和她说，现在已经还回来了。
那天，记忆中从来没同人红过脸大声说话的宋时月，第一次发了火，态度坚决强硬地斥责对方：“不问自取就是偷，请这位同学下次自重。”
对方是个男生，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地道歉，感觉脸都要埋到地底。
宋时月却丝毫也没有顾及，接过那把雨伞，当着众人的面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才一声不吭地离开。
当时她们刚好经历了一场临时的口语考试，题目很难，需要同声传译联合国会议上各国外交官的发言视频，大家发挥的都不是很好，分数打得很低，即便永远在班里排名第一的宋时月，也拿到了一个对她而言有史以来的最低分。
当时徐弥以为，是她没考好所以导致心情不好，情绪很差。
现在两人走到影院门口，在宋时月收起伞，拿出纸巾仔仔细细擦干伞面上的水渍时，她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珍爱这把雨伞。
“时月，这个伞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厅内开着小灯，身旁都是陆陆续续进场的人，徐弥靠着她挨得很近，小声问。
她们门票的位置一般，在后排倒数，很快就找到，落座后，宋时月才仿佛平常解释：“东西用久了都会有感情的。”
“好吧。”徐弥收回注意力，调整了下坐姿，充满期待地望向前面大屏幕。
“不知道主创什么时候入场，刚刚进来外面都是粉丝，感觉祝星焰应该会避开人流。”
“他不会在我们看电影的时候偷溜进来吧？刚好周围都没开灯，乌漆嘛黑，然后放映一结束灯打开，转头一看，他就坐在我旁边？！”徐弥美好设想还未终结，身旁椅子就传来动静，一对情侣亲亲密密地落座下来。
她表情直骂晦气，无言扭过头，安静几秒，正色和她讨论起了电影剧情。
“悬崖好像是一部正剧，不知道电影风格会不会无聊……不过光看祝星焰那张脸我应该也可以坚持两小时。”
她的话在电影开始后被啪啪打脸。
切入的第一个镜头便是罕无人迹的山顶悬崖，面容稚嫩的少年眼神却沉默早熟，他安静盯着悬崖下方，天空蔚蓝，有大风刮来吹起他的衬衫，男生张开手纵身一跃。
画面一黑。
旁边徐弥吓得紧张抓住她的手，身子一抖，下一秒镜头切换，转到了热闹繁华的城中村。
男生睁开眼，从简陋的床上醒来。
电影满满当当两个小时，却像转眼即逝，灯亮起，徐弥还在意犹未尽，正留恋回味着剧情，前方大荧幕的舞台上，站上来一行人。
正中间握着话筒的少年，正是方才电影里的男主角，他此刻褪去了影片里的面容坚毅，安静带笑望着众人，温和出声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祝星焰。”
声音穿入耳中这一瞬间，宋时月心神颤动恍惚，她忘了多久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多久没有见到过他。
整个影厅只剩下欢呼尖叫，无数人在激动鼓掌大声喊着他名字。
“祝星焰——”
“祝星焰——”
“祝星焰——”
一声声，如浪潮涌动，铺天盖地包围着舞台中心的少年，场面有些失控，主持人赶紧出来控制节奏。
“好了好了，知道大家激动，但是先让我们主创打完招呼好不好？待会我们“季无鸣”会和大家多多互动的。”
主持人强调着他电影角色里的名字，场内观众慢慢安静下来，沸腾的海水逐渐平稳，宋时月目光紧紧盯着那一处，慢慢地、安静地松下自己紧绷的肩背。
她轻缓呼吸，藏在灯光暗淡的角落里，隔着远远的距离，凝望着正中间闪光灯下的人。
时隔近两年，再见到他，他们的距离好像更远，由同坐在一个教室的同学，变成了舞台上的主角和观众。
他们之间，远到难以跨越。
电影首映的见面会很短，从他们入场到离开，也不过十几分钟，主创们分享完角色，便是媒体采访，还有一小段的观众互动环节。
话筒总是落在前排，也不过抽取了两三位幸运观众，其中一人的提问还是完全和电影无关。
年轻男生像是大学生的模样，在众目注视下，激动握着话筒紧张望着他大声提问：“祝星焰！你的性取向是男还是女？现在还是单身吗？！会在我和陈之驯中间考虑吗？！”
满厅哄笑，祝星焰身旁合作的前辈演员和导演都含笑打趣看他，男生被他这样望着提问，还是沉稳淡定的神情，微抿唇，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我是异性恋。”
“至于感情状况，我很早的时候说过，谈恋爱会公开。”
最后一个问题他已经在前面的回答里一并回复了，即便是澄清，也措辞温和得体。
我是异性恋。
而不是，我性取向正常。
首映礼在所有人的意犹未尽中结束了，方才出现在面前的人，像是夏日里一场绚烂而短暂的梦，还未仔细感受，就已经消弭在了空中。
走出影厅，徐弥一脸恍恍惚惚，唯独紧掐着她胳膊的手，表露出了心底的不平静。
“我的天，祝星焰本人原来是这样子的，看起来好温和，脾气好好，真人五官简直精致好看得不像话，气场也好绝，就、就像是黎明前雾气未散，从幽暗森林里跑出来一只鹿，眼睛乌黑安静看着你……神秘又吸引人。”
“我不知道我表述得准不准确，我现在脑子有点热……已经控制不住想要胡言乱语了……”徐弥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红着脸眼睛湿润，郑重盯着她。
“时月，你摸摸，我心脏是不是快要跳出来了。”
宋时月只摸到了一手豆腐，她努力摈弃杂念认真去感受，扑通、扑通，心脏跳动剧烈，一时间，她也分不清这声音是她的，还是她的。
两人快出影院时，徐弥收到了这个赠票的朋友消息，对方也刚从影厅出来，还托关系拿到了祝星焰签名，特意给她要了一张，准备带给她。
徐弥当场激动得跳起，兴奋完想起了一旁宋时月，有些不好意思：“时月……我朋友估计也不太好多要……”
“没有关系。”宋时月坦然大度，温和笑着，“我很早的时候运气好，拿到过一张。”
“真的？！都从来没听你提过！”徐弥一副要细细追问的神态，只可惜抵不过朋友消息的连环轰炸，还是匆匆和她告别离开，不忘叮嘱她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里离学校有很远一段距离，打车费用高昂到令人肉痛，宋时月朝附近的地铁站走去，下雨路不太好走，她穿着小皮鞋，害怕水滴打湿裙角，走得很小心。
影院到地铁站有长长一条街道，在雨中仿佛漫长得看不见尽头，昏沉光影中，远处的建筑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撑伞无声走在路上，身旁偶尔路过三两行人，神色匆忙，唯独她步伐不紧不慢，身形纤瘦窈窕，裙摆柔柔荡在小腿间，漂亮静谧得像一幅画。
一辆黑色车子从街角驶来，无声无息靠近，擦身而过的瞬间，后座祝星焰仿佛不经意抬眼。
视线本能掠过窗外，看见了那道撑伞身影，很快在车子飞速行驶间，变成了一个缩小的黑点。
他脑海中，残余着那幅画面，鬼使神差地，涌起莫名的错觉。
那把伞，好像很熟悉。
一闪而过的念头在想到她此刻正在京市读书之后，落地生根，牢牢扎在他脑中无法动弹。
祝星焰回过神，语气急促吩咐司机：“张叔，麻烦往回倒一下。”
“这里好像不能掉头……”司机打量着路况迟疑道，在前方路口找到掉头点转回来时，方才那条路上，已经不见了女生身影。
祝星焰仿佛骤然失力，整个人颓然下来，往后靠在了座椅上，出神望向窗外。
一旁的刘焱把他这一切收入眼底，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路上他突然叫停司机，反反复复的确认永远是期待落空。
他不忍，终究还是出声劝道：“小焰，真的想见她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去她的学校找她。”
“你不懂。”祝星焰低垂着眼帘，轻声反驳。
“如果她不想联系我，我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负担。”
“那你现在这样……”刘焱欲言又止。即便是无果的暗恋，也应该有个尽头，在他看来，与其不明不白的消亡，不如轰轰烈烈去死。
祝星焰重新抬起眼，望向窗外，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谁保证。
“我再给自己一年时间，如果她还是不回我……”话语淹没在唇齿间，刘焱没能听到后面的话，他欲追问，又不敢问，最后只能在心里化作一声叹息，保持缄默。
车内昏沉寂静，外头暴雨如注。
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着车顶、伞面，车辆和行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
漫长的夜晚，雨还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