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灿一辈子英明神武, 就没遇到过这种滑铁卢,还是被一个床头柜给制裁了。
她尴尬得想要遁地走,可是落荒而逃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她破罐子破摔赖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池潇高高大大的身子折下来修理那个床头柜, 看似要弄好了,她也准备好冲他翻白眼了,没想到他忽然放下柜子,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扬言要劈了这个床头柜。
明灿愣住,下意识的,被逗出了一丝笑意。
她抿紧唇瓣, 眼睫微微抬起, 才发觉他们距离如此之近, 池潇半跪在她身旁, 那张脸真是得天独厚的俊俏,琥珀色眼睛低垂, 她几乎能一根根细数他的睫毛。
一股浅浅的薄荷味道扑面而来, 不知是香水还是衣柜香薰, 总之来自他身上,莫名好闻。
明灿粉唇微张, 轻吐了口气, 别开眼,没什么气势地说:“那你快劈吧。”
池潇:“嗯, 等我找个斧子。”
天杀的冷面笑匠!
明灿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噗嗤的气音, 肩膀轻颤了颤, 十分费劲地咬紧唇才把笑憋回去, 她手支着身后的床站起来,拍拍屁股,居高临下道:“剩下的你自己弄。”
“嗯。”
池潇也站起来,明灿从俯视一下子变成仰视,看他像座山似的拔地而起,忍不住问了嘴:“你多高啊?”
池潇:“大一体检189。”
明灿:“说自己189的一般都有190,甚至更高。”
“也许吧。”池潇视线落下来,反问她,“你多高?”
明灿:“你猜。”
池潇不假思索:“168到169,更接近168。”
明灿诧然,这也太准了,她去年体检的精确身高就是168.3。
她用目光比划了一下和池潇的身高差距,她头顶才到他下巴那儿,眼睛平视的话只能看见他的喉结,若要望见他的眼睛,必须把头仰得很高,距离越近仰得越高,他们这会儿相距不过一臂,明灿为了和他对视,脖子都仰得酸了,脚后跟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将距离拉远。
在这一瞬间,池潇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回拉了一些。
明灿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干什么?”
池潇淡淡道:“怕你摔倒。”
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摔倒?
明灿不以为意,余光瞥了眼身后,才发现她的小腿已经抵着床沿,那是张两米宽的kingsize若再往后退,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坐到床上。
池潇的床上。
明灿光脑补一下那个画面,都有点喘不上气来。
她镇定地冲他微微颔首,向侧边平移,从他与床之间狭窄的空间里撤出。
“你忙你的吧。”
明灿说罢,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算不上落荒而逃,只是脚步迈得很快,好像赶着去做什么事。
-
晚餐叫了餐厅送上门,吃完快七点,池潇带淼淼出门,在度假村逛了圈。
明灿没有和他俩一道。她心里惦着池潇舍友也在度假村里,尽量避免三人行被撞见的尴尬场面。
散步回来,差不多就到淼淼睡觉的时间。
池潇之前已经给淼淼洗过一次澡,有了点经验。那天淼淼玩秋千摔了个狗啃泥,洗起来可比今天费劲多了。父子俩对那天的事守口如瓶,所以明灿并不知道池潇给淼淼洗过澡。
今天晚上,明灿特意来帮忙,走进主卧,就看见淼淼已经洗好澡,香香白白的一只躺在床上,睡衣穿得整整齐齐,蓬松柔软的头发似乎还吹了个酷酷的小造型。
明灿表情复杂地夸了池潇一句:“挺厉害的嘛。”
淼淼歪歪头,听见妈妈的心声:「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选爸爸哥?看来没我啥事了,你们两个过去吧。」
淼淼:?
爸爸都做得这么好了,妈妈的心声怎么听起来更不高兴了?
她为什么不高兴呢?淼淼的小脑瓜努力思考起来。
池潇隐约察觉到明灿有点儿阴阳怪气,但他想不通为什么,只当她日常看他不爽,没有太过在意。
明灿转身欲走,床上的小人人突然像毛毛虫似的蠕动起来,小手在身上乱抓:“妈妈,我身上突然好痒!”
“怎么了?”明灿回到淼淼身边,手探进他睡衣里头,仔细摸了遍他的脖子和背,没摸到蚊子包也没摸到疹子,她想了想,很快得出结论,“这里暖气太猛了,洗完澡身上干燥就容易痒,抹点身体乳就好啦。”
用温软的语气安抚了淼淼,明灿转头,换了种语气批评起池潇来:
“学长,小朋友细皮嫩肉,给他洗澡不能用太热的水,洗完也要记得涂抹身体乳,我看你只给他抹了脸,那怎么够?以后要注意点。还有,等会儿睡觉的时候暖气记得调低,别把淼淼闷坏了。”
池潇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说,那张冰块脸不见怫色,反而挑了挑眉,虚心接受。
淼淼听见妈妈的心声一扫阴霾,变得很得意:「男人果然还是不靠谱,这个家离不开我。」
这个家?
淼淼第一次从妈妈心里听到这样的词汇,他很高兴,卷着被子在床上连翻了两个跟斗。
明灿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深处已经把他们三人视作一个紧密关联的集体。
数落完池潇,又亲自帮淼淼涂好身体乳,明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主卧。
夜渐渐深,池潇把卧室大灯关了,只留一盏床头壁灯。洗完澡出来,发现床上的小人人没睡觉,还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池潇不禁有些头疼,边擦头发边走到床边,问:“怎么还不睡?”
淼淼眨巴眼睛:“我在等你呀。”
池潇眼神不自觉变得温和:“等我做什么?”
“好久好久没有和爸爸一起睡觉了。”淼淼说,“上次和爸爸一起睡,也是来雪场,我还记得那天住在酒店很高的地方,房间大大的。不过,我更喜欢今天这个房子!”
看来在另一个时空,池潇也曾带淼淼来滑雪,不用猜都知道,那场旅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没有明灿。
“爸爸,妈妈好像还没有见过你滑雪。”淼淼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你明天记得给她展示一下。”
池潇被他逗乐了:“为什么?”
“因为你滑雪超酷的!”上次和爸爸一起滑雪,在淼淼的时间线里并没有过去很久,所以他记忆挺深刻,“那天你带我玩公园道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好几个阿姨一边尖叫一边给你拍照,还说什么原地结婚,别和我抢之类的怪话,可是你明明已经结婚了呀?我都这么大了,她们就当看不见,哼。”
池潇:……
他想告诉淼淼,你妈妈绝不是那种看到男人耍帅就会心动的女人。
迎着淼淼亮晶晶的大眼睛,池潇叹了口气:“我们明天的首要任务是看你滑雪。你再不睡,明早可要起不来了。”
淼淼踢了踢被子:“我还不困呢。”
池潇第一次陪小孩子睡觉,坐在淼淼旁边像个雕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
片刻后,他灵机一动,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算盘玩具,明灿带来的,出门玩也不能忘了学习。
池潇:“既然睡不着,就来算几道数学题吧。”
淼淼:“……”
池潇靠着床头给淼淼出题,才算了五道20以内的加减法,刚才还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小孩,薄薄的眼皮已经开始往下耷拉。
“七加七,先凑一个……十,还多了一二三……四……”
淼淼嘴巴还在嘟嘟囔囔,脑袋一歪,眼皮彻底合上,就这么抱着小算盘睡着了。
池潇将淼淼身子放平,拿走他怀里的算盘,掖紧被角。
晚上九点,远不到池潇平常睡觉的时间。他从包里翻出笔电,坐在靠窗的悬浮桌边,凝神敲起了代码。
别墅一楼。
明灿找了个离主卧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支好乐谱架,练习音乐会上要表演的曲目。
身前是一面落地窗,窗玻璃映出她纤瘦的身影,执弓的手臂微微绷紧,线条流畅又富有力量感,琴弓滑动在琴弦之上,清越至极的乐声在空旷的室内蔓延开来。
即便已经疏于练习许久,只要一握住琴弓,明灿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回了曾经的手感。
她很喜欢小提琴。
可是,她也喜欢金钱、权力,想成为家族继承人,掌控整个明家,创造新的财富。
照理说,掌握权力和艺术并不冲突。
明灿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以全市前五名的成绩考入B大,在为她举办的升学宴上,明灿意外听到爷爷和父亲私下聊,女孩子学金融没有用,灿灿小提琴拉得那么好,应该去读音乐学院,以后在舞台上当个漂漂亮亮的演奏家。
沾钱的事儿,交给男人就行。
那一天,明灿忽然发现,她妈妈是画家,姑姑是艺术系教授,堂姐在国外学声乐,而家族里的男性,小时候可能学过一段时间的艺术,但是没有一个人以此为生计,毕业之后就纷纷加入家族企业,担任或高或低的职位。
明灿的脑子告诉她,艺术没有错,小提琴更没有错。
但是她的双手,选择放下琴,放下弓,面对长辈让她在家宴上表演小提琴的要求,她婉言谢绝,说自己已经不太会拉了。
这一次,在朋友怂恿之下,她一时脑热,冲动地答应了参加寒假音乐会。
直到现在,明灿也并不后悔。
不过。
等音乐会结束。
她应该会再次放下手里这把琴,彻底屈服于心里那股对于家族、对于性别不公的叛逆。
……
连拉了三十几分钟,明灿肩膀有点酸。短暂的休息时间,她抬头瞭了眼窗玻璃,才发现身后黑暗的空间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暖黄色落地灯。
明灿回过头,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倚着吧台,正在喝水。
“学长?”她有点诧异,“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池潇:“刚刚。”
“哦。”明灿边活动肩膀边说,“我要接着练了。”
池潇:“你拉你的。”
他语气淡薄,好像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明灿没好气地觑他。除了落地灯,池潇身边还有一抹荧光,来自吧台上一台摊开的笔电。
“你要在这儿写代码?”
“嗯。”池潇长腿一跨,懒懒地坐在吧台高脚椅上,“卧室里太闷了,这儿比较宽敞。”
“……”明灿无言,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吧台位置离她拉琴的地方并不近,两个人各居一隅,倒也不会互相打扰。
明灿自认为拉出来的曲子绝不是噪音,说不定还有激发大脑灵活度的功效,真是便宜他了。
回过身,她拾起琴和弓,装作没池潇这人,继续专注地拉琴。
落地窗外夜色昏昧,陌生的度假村,枯槁的树影,寒凉的雪色,时不时还有黑暗的人影从不远处的路上晃过。
明灿并不胆小,但她刚才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拉琴,为安全考量,免不了分一部分心思,注意着室外的风吹草动。
而现在,身后暖色的灯光遥遥投映过来,她忽然就能够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不再管其他事情,只安心拉她的琴。
时间在泠泠乐声中缓慢流逝。
练了一个半小时,明灿有点累了,收拾东西准备回楼上,洗洗睡觉。
经过池潇身边,瞥见他电脑屏幕上一长串闪烁的代码字符,明灿没忍住,凉凉地说了句:“学长,你卷到我了。”
没有告别,没有晚安,撂下这么一句风凉话,明灿抱着她的乐器乐谱,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
池潇单手支着额,眉眼散漫,没出声,似是懒得理她。
回到房间,明灿玩了会儿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明天他们得早起送淼淼去上课,池潇这个卷王现在还在楼下写代码,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思及此,明灿走向卧室门口,想下楼催池潇睡觉。
刚打开门,她眸光一怔,发现外面的灯全熄了,入目一片漆黑。刚才她上来的时候,一路上的灯明明都亮着,这才过了几分钟?
明灿摸黑走到楼梯处,往下一瞭,一楼也是黑洞洞的,不见一丝光线。
池潇已经回去了么?
这么快。
明灿望着漆黑的空间,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忍不住瞥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目光微微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