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上有人经过,明灿借机向侧边迈了一步,站到芮以晴身后,不再与池潇面对面。
她的表情看着冷静,心里的激流却没那么容易彻底平息。
池曜和池潇两个人摆在她面前,无疑是后者更像淼淼的爸爸。
令人在意的是,他们俩都姓池,细究长相也有点相似,明灿自然联想到池曜有个堂哥,有可能就是池潇。
明灿现在的联姻对象是池曜,如果他俩真是堂兄弟,难不成她的联姻对象后来换成了池潇?
这未免太荒唐了……
正走着神,耳边忽然响起挺激动一声:“老程!”
喊人的是许嘉筠。明灿恍然回神,隔着十来米,看到她们刚才找了半天的程修远终于出现。
那是个小麦色皮肤,瘦瘦高高,戴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清秀男生。
程修远拨开人群走到她们跟前,看到池潇也在,他有些诧异,先问了声“学长好”,再和许嘉筠说话:“好巧啊。你来a大怎么不跟我说声?”
许嘉筠:“只是听讲座而已,又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程修远:“你不知道这场讲座就是我们学院办的吗?”
许嘉筠能不知道吗?还不就是想矜持一点,假装偶遇。
好在程修远的直男癌还不算无药可救,得知许嘉筠她们仨没抢到票,只能站着听讲座,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票,递给许嘉筠:“我的票给你,还有我舍友,他今天临时有事来不了,你同学可以坐他的位置……”
说到这,他忽然住了口。
草率了——
两个座位,三个女生,这该怎么安排?
明灿三人面面相觑。
如果只有两张票,她们仨宁愿一起站着。
正欲开口婉拒,身旁忽然有人递了第三张票出来。
那人不声不响,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捏票的手修长、冷白,指甲修得圆整,指骨似竹节峭峻。
众人皆愣住,芮以晴最快反应过来,笑嘻嘻接过池潇的票:“谢谢学长,改天请你吃食堂。”
在场所有人,属程修远和池潇最熟,他是池潇直系学弟,专业上偶有交流,印象中这位学神学长永远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僻,别提让他舍己为人了,想从他嘴里多抠出两个字都难。
程修远一脸活久见,目光在池潇和芮以晴身上走了两个来回。
明灿:“讲座快开始了,别在这杵着啦。”
她们三个女生都不是腼腆的性子,大大方方接受了男生的好意,走进座席区找空位坐下了。
明灿坐在中间,左手边的芮以晴越过她揶揄右边的许嘉筠:“我看程修远对你挺好的嘛,一上来就把票给你,不像普通朋友哦。”
许嘉筠耸耸肩:“他就是个烂好人,对谁都这么好。”
芮以晴:“是吗……”
许嘉筠:“倒是池潇学长,我经常在你们学校论坛刷到讨论他的帖子,都说他超级高冷不近人情,和他告白的女生就像去南极走了一圈,真的南极好歹还有企鹅可以看,他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可是他刚才把票给你诶!说实话我都吓了一跳,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芮以晴有自知之明,她和池潇就是点头之交,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点头的那种。
“他的票不是专门给我的啦,只是我厚脸皮先伸手拿了而已。”芮以晴想了想,接着说道,“我觉得是因为明灿,明灿以前在我们高中可是校花,很出名的,池潇学长说不定早就认识她,刚才他还主动和明灿握手呢,这待遇……”
沉默许久的明灿突然猛拍了芮以晴一下:“胡说八道,我和他根本不熟!”
芮以晴被她拍得“嘶”了声:“不熟就不熟,你这么激动干嘛?”
明灿撇嘴,气焰矮下来:“我哪有激动。”
这时,报告厅灯光变暗,主讲人登台,讲座正式开始了。
四下渐渐安静,明灿从包里翻出平板,打开笔记软件,握着电容笔做笔记。
全英文的讲座,明灿听起来没什么压力,电容笔刷刷地在类纸膜上摩擦,记下一串串专业名词。
许嘉筠带了笔电,刚开始也装模作样地做了会儿笔记,不过十分钟,台上头发花白的教授便对她不再有吸引力,她的目光一寸寸往右边歪去,落向过道上的某人。
明灿今天听得也不是太专注。
她绝不是容易受旁人影响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发现许嘉筠在走神,她似乎是想瞧瞧这家伙在看什么,目光便也跟着往右边飘去。
过道上,没座位的学生席地而坐,程修远膝上放着一台笔电,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女同学,看起来是找他请教问题的。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程修远像被女孩子包围了,他的脸被遮住,不知现在是什么表情。
许嘉筠手搭在笔电上,轻轻攥了起来。
她已经不再是高中时候那个,因为他的热心和善意,就觉得自己在他心里与众不同的小姑娘了。
同样的好意,他可以给予很多人,同样的好朋友,他也可以有很多个。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明灿在心里替许嘉筠默默叹了口气,目光离开程修远,飘到坐在他后两级台阶上的某人。
这位哥……
仿佛自带一块凡人不可踏足的引力场,周围三步之内人迹罕至,窄而拥挤的过道都给他坐出了一种神台般的空旷感。
空旷不代表荒凉,若把视野拉大了看,有意无意围在他附近的人其实不少。
明灿的视线,无意中也成了其中一员。
和报告厅里大部分学生一样,池潇肩上挂着电脑包,笔电打开搁在膝上,微弓着身,敲击键盘的声音汇入噼里啪啦的洪流。
他两条腿闲散地屈着,腿长到让人觉得上帝造人竟能如此豪气。
头顶冷光打下来,照出他眉弓深刻折角,鼻梁料峭,没有一丝多余走笔,鼻尖偏左的地方似乎有一颗浅痣,然而理智告诉明灿,她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到他鼻尖长了颗痣。
“呼——”芮以晴贴着明灿耳朵吹了口气,“火山,你在瞅谁呢?”
明灿痒得缩起脖子:“我谁也没瞅,别闹。”
芮以晴手伸过来,敲了两下明灿的平板:“真的?”
明灿低头,看到平板画布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凌乱的“池”字。
芮以晴:“不用狡辩,学长那么帅,浅浅花痴一下很正常。”
明灿才懒得狡辩。
她执起电容笔,咔咔咔横切竖劈,把那个“池”字给砍碎了。
芮以晴:……
“他哪里惹到你了?”
“没有。”明灿一笔带过,瞭眼前方讲台,“认真听讲啦。”
芮以晴觉得明灿今天怪怪的,情绪总是莫名起伏又莫名平复,说要认真听讲吧,可是没过一会儿,她的目光又游离向别处,电容笔在平板上滞涩地滑动,带出几个扭曲符号,好像在隔空戳着什么人。
明灿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即便不太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认——
这个名叫池潇的,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智障。
从讲座开始到现在,他除了听讲就是敲电脑,神情严肃、冷静,心无旁骛,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理工学神的气质。
明灿试图找出破绽。
未曾想,盯人家久了,她自己倒成了破绽。
在一个仓促瞬间。
池潇出乎意料地抬起眼,冷调的琥珀色眸子,正对上明灿视线。
如陨星撞上探测器,看不见的火花迸溅,明灿大脑空白了一刹。
若是其他偷偷打量池潇的女生,这一刻一定会慌乱地错开视线,佯装什么也没发生。但明灿不是寻常女生,她才不会被逼退,对视就对视,谁怕谁?
两道目光坦坦荡荡地交汇,女孩的眼睛乌黑,淡定中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倨傲,但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就像没有人会嫌一颗华贵的钻石过于璀璨刺伤了他的眼。
明灿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探究,池潇对这样的端量也习以为常。
对视持续时间不长,两人在同一时刻,非常默契地错开视线。
明灿由此,更确信这位哥是个聪明人。他眼风正,目无流视,脑子不好使的人难有这样的气势。
儿子数学不好的锅看来是甩不出去了。
明灿叹了口气,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事儿,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看到来电显示,她眼皮跳了下,连忙接起电话,贴在耳边压低声音说:“喂,淼淼?”
手机里传来明淼清亮的童声:“妈妈,我到子皓家啦,你在干什么呀?”
明灿心说我在瞅你爸呢,嘴上回答道:“我在听讲座。”
淼淼那边的环境很嘈杂,时不时传来小朋友的笑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妈妈,子皓家的游泳池真的超级大,旁边还种了好多枣树,我们等会要一起去摘枣吃!”
明灿看了眼左右,悄声道:“哇,这么好玩呀。”
淼淼:“你声音好小……对了,妈妈,子皓家好眼熟哦,我总觉得以前好像来过……”
“别墅都长得差不多啦。”明灿说道,“你好好玩,我现在不方便说话,晚点再打电话给你。”
淼淼:“好哒,妈妈你认真听讲座吧,再见!”
电话挂断后,许嘉筠问明灿:“是你那个漂亮的小表弟吗?”
明灿:“你怎么知道,听见他声音了?”
许嘉筠笑:“我猜的。听你的语气就知道是在和小朋友说话,嗓子掐得那么细那么软,听得我都掉鸡皮疙瘩。”
明灿:“有吗?我自己都没感觉。”
“有。”芮以晴也跳出来作证,“你刚才说话超嗲的,吓死我了。”
明灿:“……那你胆子挺小的。”
一场讲座听得七零八落,结束时满堂掌声,明灿心虚地跟着拍了两下手,收拾东西起身。
芮以晴学生会有事,许嘉筠要去找程修远聊天,走出报告厅后,明灿变成孤家寡人,慢悠悠地顺着人流往外踱。
未至日暮时分,天色还亮。
明灿拢了拢外套,踩着落叶穿过校道,停在一棵高大的悬铃木下等许嘉筠出来一起回学校。
校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成片的自行车乌压压驶过,明灿在其中看到一个边骑车边打开电脑写代码的奇葩,唇角微微抽动了下。
从报告厅涌出的学生撤退后,校道宽松了些。深秋的冷风带着枯叶打卷,愈发萧索的景色里,忽然走出两个极出挑的人。
其中一个是池潇。离开有暖气的室内,他卫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夹克,廓形硬挺,衬得人更高挑利落,信步走来,途径他的风都显得疏阔。
池潇身旁还有个女生,瓜子脸,柳叶眼,身材纤秾合度,样貌气质俱佳,背着lv米色托特包,边走边笑着和池潇说话,看起来也是刚听完讲座,与他结伴退场。
明灿想起不久前许嘉筠嘴里的池潇——高冷不近人情,靠近他的女生就像走进了南极——那这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不必说,应该就是高岭之花身边非比寻常的那个例外。
他们没有并行多久,走到校道边上就分开。
女生朝池潇挥手告别,往南边去了。
明灿仍旧站在树下,眼皮微微耷拉,神色冷淡地望着这一切。
未来很可能是她孩子爸爸的男生,现在身边有个疑似女友。就算明灿现在和池潇不熟,看到这种剧情,她也不可能高兴到哪儿去。
当然,明灿不至于就因为知道了他是孩子爸爸就对他产生占有欲。在她眼里,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两码事,不必混为一谈,现在的池潇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一阵斜风刮过,树隙间落下颤动的光影。
校道对面,池潇单手抄兜,迈步横穿过来。
明灿虽然没有和他面对面,但两人相距不远,且都看到了对方,出于礼貌,明灿在池潇走到最近处的时候,转过去淡淡问了声“学长好”。
原以为他会当做没看见,至多对她点一下头,毕竟刚才和那个女生告别的时候,他也只是抬了下下巴,拽得要死。
没想到,池潇踏上路牙子,竟直接停在明灿身边,淡声问她:“等人?”
“嗯。”
明灿跺了跺脚活动身体,眼睛盯着地上骨碌碌滚动的枯叶。
片刻后,她轻描淡写地打听了句:“刚才那个女生是学长的女朋友吗?”
明灿的想法很简单,问清楚人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心里有个底就行。
池潇转眸看她,不假思索:“不是。她是我爸故交兼合作方的女儿,我和她因为家里的缘故有些接触,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刚才讲座结束偶然碰到,顺路一起走出来而已,同行路程不超过五十米。”
……
明灿听见这一串话,莫名哑然了下。
她张了张唇,茫然道:“我随便问一句,你解释那么多干什么?”
又一阵冷风从面前的校道萧索而过。
池潇垂眸看着明灿,语气被空气浸得发凉,不咸不淡道:“因为我天生话多。”
明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