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亦知虽然总是一副中二病晚期的模样, 但在关键时刻,他还是蛮靠谱的。在他的帮助下,戴雅楠的灵魂顺利回归了她的身体, 当她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因为伤口的疼痛发出第一声呻吟时, 医生护士们立刻冲到她的病床旁, 为她检查身体。
“戴小姐,你先不要激动,这里是医院, 你已经昏迷十天了。”
“看我的动作,平静下来,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能看清这是几吗?”
“你还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年龄、家庭住址吗?”
“你能想起来多少?”
“我们已经替你联系警察了,你的家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恭喜你,既然已经苏醒就说明你脱离了危险期, 你活下来了。”
“你是幸运的。”
“戴小姐,如果想哭的话, 那就哭吧。”
……
胡亦知功成身退,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叫魂”,全凭他外婆留下的一本日记, 他半摸索半学习,整个过程对他而言也是受益匪浅。
他辛苦了一上午, 凌宸招呼他:“大巫,感谢你特地跑来京城一趟。想吃什么?山珍海味米其林随你挑选, 反正是贺今朝付账。”
贺今朝:“……”他无奈, “对, 大巫你别客气,我付账。”
哪想到胡亦知大手一挥,很不在意地说:“我就不吃了,我接下来还有行程,随便在便利店买个饭团就行。”
贺今朝好奇:“什么行程?”
胡亦知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划拉几下,给他们看手机上的一张宣传海报:“这几天在京城有个大型漫展!持续整整三天!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来呢,贺先生正好联系我说他会报销我的来回路费和住宿,我就当出差了!”提起他感兴趣的二次元话题,胡亦知根本刹不住闸,“这个漫展有我一直很喜欢的coser,还有我最爱的动画也会在漫展上限量发售原创柄图吧唧!”
凌宸一下听差了,不可思议地问:“限量发售的什么柄什么唧什么吧?”
胡亦知脸顿时涨得通红,磕磕绊绊道:“是柄图!是吧唧!凌哥,我是纯洁的好二刺猿,你别误会我。”
他不脸红还好,一脸红,贺今朝也误会了。贺今朝自认为体贴地打圆场:“既然大巫还有要事,那我和小凌就不耽误你的时间去买什么柄什么唧什么吧了。”
“……”胡亦知解释不清,只能愤愤撂下一句,“你们三次元的人类真是污秽。”
贺今朝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我现在应该不算三次元的人类吧。”
凌宸:“那你也不算二次元啊。”
贺今朝想了想:“那我算二点五?”
凌宸嗤笑一声:“我看是二百五吧。”
一旁插不进话的胡亦知:“……”
他觉得这俩人真奇怪,明明是他们三个人的剧本,怎么演着演着他就被这俩人排除在外,变成观众了?
三人简单地在医院门口告别,胡亦知背起他挂满了各种零零碎碎小玩具的痛包,奔赴他的二次元之约。临走之前胡亦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卡嘎亚嘛之类听不懂的话,凌宸只知道卡皮巴拉,没听过什么卡嘎亚嘛。
为了解决戴雅楠的事情,凌宸这几天加起来睡觉不超过六个小时,之前还撑着一股力气不倒下,现在事情尘埃落定,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困劲儿瞬间席卷而来,他困得睁开不眼,杵在医院门口不停打哈欠。
医院旁边最不缺连锁酒店,贺今朝直接在网上订了一间房,让凌宸赶快休息。
凌宸嘀咕:“知道你钱多,明明租了房怎么不回去睡?”
“医院距离城中村至少一个小时的路程,难道你要再撑一个小时回去睡觉?”贺今朝说,“知道我钱多,那就安心享受。反正我人都死了,钱留着也没用。”
连锁酒店的环境普普通通,胜在里外都很整洁干净。
凌宸胳臂上吊着绷带,虽然外面罩着一件干净的外衫,但透过外衫领口,可以隐约看到贴身T恤上的斑斑血迹和锁骨上的纱布。
他长得清秀白净,与他身上的伤势反差鲜明,他在前台办理入住时,前台的实习生小妹妹频频看他,忍不住问:“先生,您的伤……?”
凌宸实话实说:“昨晚我从女鬼的手中救下了好几条人命。”
前台小妹妹:“您可真幽默。”
凌宸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问她:“我的房间开好了吗?”
实习生小妹妹赶忙低头看电脑屏幕,犹豫了一阵说:“现在还不到我们酒店的退房时间,没有合适的空房间,您要是现在入住的话,我们只剩下角房了。”她左右看看,见领班没注意到她这里,她压低声音提醒凌宸,“先生,我们酒店的角房客人都不愿住,说是阴气太重,有脏东西。”
——“角房”,即一间酒店走廊末尾的角落房。
“角房就角房吧,无所谓。”凌宸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声哈欠,“我还没见过阴气比我重的。”
实习生小妹妹心想,这位先生的玩笑真是越来越不好笑了。
不过凌宸真没在开玩笑,他身旁就跟着阴气最重的“厉鬼”呢,要是真能在房间里抓到一二三四个小鬼,他就让贺今朝把他们都绑了,再让大巫把他们都超度了。
凌宸拿了房卡直奔电梯间,出了电梯后一路走向楼道最后一间,推开屋门,屋子亮亮堂堂。角房虽然位置一般,但胜在面积大,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上铺着平整干净的白色四件套,洗手间一尘不染。
贺今朝进屋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有些遗憾地说:“挺干净的。”
凌宸:“干净还不好?”
贺今朝:“没有‘脏东西’。”
凌宸:“你还真惦记着有脏东西啊!”
本来贺今朝还打算大展拳脚,在凌宸面前展现一番自己的英勇气概,哪想到这屋里连只小鬼影子都看不到,想来是其他客人自己吓自己,以讹传讹罢了。
凌宸早就困到站不稳了,看到床就忍不住扑上去大睡。可是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灰尘与血迹,硬是刹住了脚步。
他这人有些轻微洁癖,每次工作结束后都会第一时间洗澡清洁身体,一双手每个指缝都要搓洗到位,所以他的手部皮肤很干,偶尔指尖还会干裂起皮。
让他以现在这幅狼狈样子囫囵睡一觉,他是怎么也不可能睡着的。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离开卧室。
贺今朝问他要做什么。
“洗澡,我受不了自己这么脏。”凌宸边说边揉着眼睛往浴室走,哪想到刚迈出几步,他便发现贺今朝居然紧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凌宸莫名其妙:“你跟着我做什么?”
“帮你洗澡啊。”贺今朝一副体贴入微、很为他着想的口吻,“小凌,你的肩膀受伤了,现在只剩下一只手能动,要是在浴室滑到了怎么办?我不放心,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你不觉得你这段话有逻辑问题吗?我是肩膀受伤,又不是断了一条腿。”凌宸当机立断拒绝他的“好意”,“我右手好端端的,不用你添乱。”
“怎么能是添乱呢?”贺今朝语气郑重,英俊的脸上满是正直诚挚的光芒,“不光是洗澡,就算你想上厕所,我也可以帮你‘扶’着。”
——扶着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打住!”凌宸实在不想听他废话,后退一步踏入浴室,浴室门重重在男人面前甩上,“贺今朝,你再这么不要脸,信不信我去脱□□ot给你写十篇小作文?”
可是下一秒,贺今朝就从门板里穿出来:“你要怎么写?写我对你太好,每天早上叫你起床、晚上哄你睡觉,遇到危险护在你面前,让你觉得我给你的压力太大,所以决定脱粉了?真要这么写,估计粉丝都会以为你是我的梦男吧。”
“滚。”凌宸拆下淋浴间墙上的喷头用水滋他。
水珠穿透透明的灵体,全洒在了门板上。贺今朝顶着水流,一步不退,反问他:“小凌,你是害羞吗?”
凌宸咬牙切齿:“我不是害羞,我是刚刚发现这屋里真有脏东西。”
贺今朝:“?”
凌宸:“你就是最脏的东西。”
贺今朝最终还是被凌宸轰出了浴室,浴帘唰的一声拉上,淋漓的水声淅沥沥落下,单薄的门板无法隔绝多余的声音,男人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很难不去控制自己想象浴室内的画面。
水雾叆叇,滚烫的蒸汽顺着浴室门板下的缝隙钻出来,带着一阵难以言说的暧昧氛围。
贺今朝呆站在门板前,想着刚刚吃到的闭门羹,不由得自嘲的笑了。
他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浴室内的水声停了,里面一片寂静。
……奇怪,小凌这么快就洗完澡了吗?
某种隐约的预感闪过贺今朝的大脑,他没有动,没有出声,更没有离开。
就这样过了足有半分钟,终于,浴室内的人开口了。
“贺今朝——”青年的声音带着两份认命与八分气急败坏,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狭小的浴室内横冲直撞,回音阵阵,“——滚进来帮我脱衣服。”
门外的男人轻声笑了。
他清清嗓子,提高音量:“小凌,你刚才让我滚出去,现在让我滚进来,要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浴室内,半截T恤卡在脖子上无法脱下来的凌宸咬了咬牙:“那你要我怎么做?”
贺今朝试探性地提出意见:“至少,嘴巴要甜一些。”
“……”
贺今朝故意吸了吸鼻子,又开始随地大小演,装成一副受气包模样:“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总是对我冷冷淡淡的,想从你口中听一句好听的话,可真是不容易啊。”
现在凌宸好不容易有求于他,贺今朝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自然要借题发挥一番。
浴室内又静了数秒,一种无声的拉锯战在浴室内外展开。
凌宸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再看看身上打结的衣服,重重呼出一口气。
“贺大影帝,”他一字一顿道,“请、你、滚、进、来!”
贺今朝:“……”
凌宸:“我说了‘请’字,够给你面子了。”
贺今朝认栽。论心理战,他确实比不过凌宸。
于是如此这般,贺今朝再次越过门板,轻飘飘地飞进了浴室里。
虽然贺今朝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看到浴室内的景象时,他还是没忍住心跳乱了一拍:
青年赤脚站在镜前,牛仔裤脱下扔在一旁的洗漱台上,只剩下单薄的三角布料包裹住盈盈肉色,水滴顺着笔直纤瘦的双腿向下流淌蔓延。
沾满了灰尘与血污的T恤下摆卷到胸口,露出他赤-裸的背脊。
他的头微垂,凌乱的黑发遮住他的双眼,却遮不住耳尖上淡淡的红意。
凌宸很瘦,不是那种羸弱的瘦,而是肌肉紧实的瘦,脊椎骨一节节地沿着后背正中的凹陷向上攀援,肩胛宛如展开的蝶翼;凌宸也很白,因为工作原因,他常年不见阳光,皮肤白得能看清颈侧的血管,更衬得他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青紫色的淤血在他的腰肢、后背都留下了痕迹,贺今朝一时心疼,不由得伸手想要碰一碰那些痕迹。
可是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他的后背之际,凌宸忽然转过头,催促道:“贺今朝,你别愣着了,快想办法帮我把衣服脱下来。”
“……好。”莫名的,贺今朝的声音有些沙哑。
凌宸的左锁骨骨折,虽然无需手术,但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现在手臂根本无法抬过肩膀;而且他缝合的伤口就在肩头,动作太大也会牵连着皮肉疼。刚才凌宸和身上的T恤搏斗许久,也没能把它顺利从身上撕下来。
对于凌宸来说的“大麻烦”,对于贺今朝而言不过是个小问题。男人挥了挥手腕,布料上撕裂的痕迹进一步扩大,瞬息之间,那件脏兮兮的T恤就化为了几片破布,从凌宸身上滑落。
就这样,青年只剩下腰间仅存的一抹布料,遮住他的最后一分体面。
冷空气冲撞着他,凌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苍白的皮肤泛出浅浅的血色红晕。
受伤之后,请同为男性的室友帮忙脱衣服——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却让狭小的浴室陷入了一种含糊又燥热的氛围当中。
凌宸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只有他独自一人的身影,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还有另一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他紧贴着他。
那具身体是不属于人类的冰凉,目光又带着极具反差的炙热。
凌宸头一次胆怯了,他不敢直视身后的眼睛,也不敢细想那双眼睛里包含的深意。
“谢谢。”凌宸故作冷静。
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注视着被水滴一寸寸wen遍的的身-体。
“我可以自己洗澡,之后就不用你帮忙了。”
“……”
没有回音。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凌宸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他的身后空无一人,贺今朝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门外。
贺今朝倚在浴室墙边,目光幽幽地望着窗外的云。
在这一刻,有无数思绪在男人心中翻涌,他的死因、他的未来、他的过去、他们的相遇……他忍不住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早就没有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但贺今朝知道,那里有一根无形的红线,牵绊住了自己。
又不知过了多久。
浴室里的水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