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一顿火锅, 戴亚男和“凌家兄弟”的关系迅速拉近。
作为一名写作者,她有个职业病,就是喜欢观察身边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 然后在心里为他们写“人物小传”。
她为“凌家兄弟”写的小传如下——
凌宸:长相清秀,气质阴郁,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二十六岁,是一位自由化妆师,主要工作是给他的“哥哥”化妆。对周遭的一切表现淡漠,寡言慎行,(划重点)但是对他“哥哥”正相反,容易一点就炸, 时而口出惊人之语, 经常把他“哥哥”怼的只能认输。香菜狂人, 吃火锅居然涮整根香菜!!!
凌朝:花费巨资按照影帝贺今朝的外貌整容, 整得很像妈生脸,近看也看不出科技感。三十岁, 是一位外网擦边网黄主播。长袖善舞, 思维速度很快, 健谈,自恋, 坚信太阳系围绕着自己旋转。总是故意做坏事惹怒“弟弟”。非常讨厌香菜, 因为凌宸不经商量就在火锅里涮香菜,就气到一口不碰锅里的东西, 自己到旁边生闷气等着凌宸哄(最后凌宸也没哄)。
现实中的人物永远比写出来的人物有趣。戴亚男心里的小传洋洋洒洒写了上百字, 打算未来有机会以这对兄弟为原型写俩个小角色。
“戴小姐快吃吧, ”凌宸说, “这么多食物呢,某人没口福,咱俩可不能浪费。”
被称为“某人”的贺今朝气鼓鼓地把头扭向一边,看也不看锅里漂浮的香菜一眼。
戴亚男举起筷子:“你别叫我戴小姐了,你叫我名字就行。”
“那行。”凌宸爽快道,“你也叫我名字吧。”
凌宸用来涮火锅的食物准备了不少,戴亚男吃东西时,举起筷子,在锅里捞了一番,然后低下头把食物送到嘴边——不过,她嘴巴咀嚼半天,只吃到了空气,碗中的食物越堆越多,可她就像瞎了一样,根本看不见它们的存在。
凌宸不着痕迹地和贺今朝交换了一个眼神。
贺今朝虽然是“鬼”,但他可以用法术提取食物里的味道。而戴亚男则维持着生前的习惯,把自己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吃东西、工作、送礼,丝毫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对劲。
凌宸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去,是坐在他对面的贺今朝发来的消息。
@感觉尸体暖暖的:你说,我如果直接点破她根本没吃东西,她会有什么反应?
@00:别轻举妄动。
@感觉尸体暖暖的:我让你别往锅里放香菜时,你怎么偏要妄动?
@00:……
贺今朝冲凌宸挑了挑眉毛,转向戴亚男。
“亚男,是食物不合胃口吗?怎么你吃了这么久,碗里的东西不见少?”贺今朝试探性地问,“你看,食物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这句话一出,原本正努力“吃”火锅的戴亚男突然愣在了原地。她低头望着面前的小碗,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那累积得像是山一样的食物。
奇怪,怎么还剩下这么多?明明她胃口大开,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在凌宸和贺今朝的注视中,女孩的身影突然变得缥缈起来,忽而膨胀,忽而缩小,忽而通透,忽而凝实……宛如一团聚集在一起的烟雾,若是风再强一些,就会把她吹散。
她心中身为“人”的假象和她已变成“鬼”的事实彼此搏斗,她摇摇欲坠地站在悬崖边,一步踏错,就会坠入地狱。
见事态不妙,凌宸顿时心生警惕,贺今朝立刻探身护在凌宸身前,手中也凝聚了一团鬼力,若戴亚男突然黑化攻击,他也有阻挡的办法。
然而,戴亚男的灵魂在剧烈地闪动几次后,居然出人意料地稳定下来——她再一次变成了初见时的模样。
“真不好意思。”戴亚男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最近在减肥。我看网上有个减肥方法,说是把食物含在嘴里尝尝味道再吐出来……都怪火锅太好吃,如果我不克制点,真要吃成一个大胖子了。”
凌宸:“……”
贺今朝:“……”
这是她的理由。她对自己“生”的假象如此笃信不移,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再一次蒙骗了自己。
他们这一轮的试探失败了。
“你不胖,不用减肥。”贺今朝转移话题,“说起来,这里真是够暗的,房东说每天中午只有半个小时可以看到阳光,房子会不会太潮?你在这住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还行吧……”戴亚男为了减肥,放下了筷子,“没太阳对我来说没什么困扰,因为我经常一工作就昼夜颠倒,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唯一的问题就是六楼没电梯,点外卖也不送上楼,我日常想买什么东西,都要列一张清单,出门一趟采购齐全。”
她指了指她带过来的烂蔬菜和过期牛奶:“这些就是我昨天出门买的,买一次可以撑一周。”
“‘昨天’买的?”凌宸接话,“那你‘今天’没有出门吗?”
“当然没有啊。”戴亚男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我今天一醒就看到你们在搬家,又被你们叫过来吃火锅,哪有时间出门啊。”
“你每天赶稿昼夜颠倒,吃饭和作息都这么不规律,家人朋友不担心吗?”
“他们担心啊,所以我干脆不告诉他们。”戴亚男回答,“他们都了解我,我赶稿时最烦别人打扰,所以我手机直接关机,在写完前谁也不见。”
她的一整套逻辑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之处。
贺今朝干脆破罐子破摔:“相逢即是缘,我们来自拍一张吧。”
凌宸:“……”贺今朝真是疯了——除了胶卷相机以外,任何电子设备都记录不下他的身影。贺今朝想通过自拍的方式,让戴亚男注意到他和她并不存在于照片中。
一听要拍照,戴亚男赶忙捂住脸:“自拍就算了吧?我今天没有化妆,还穿着睡裙,太丑了,不上镜。”
贺今朝努力游说:“没关系,可以P。”
在贺今朝的强烈要求后,戴亚男还是勉强同意了他的自拍请求,她想,凌朝长得和贺今朝那么像,她可以蹭一张合影发到朋友圈里,给同学们秀秀,让她们好好羡慕一番。
于是,凌宸举起手机,调到自拍模式,按下了快门键。
只听手机咔嚓一声响动,一张照片就此定格。
“快给我看看!”戴亚男期待地说,“要是拍的好看,我就发给我妈看。”
凌宸谨慎地把手机递给她,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照片里,仅有凌宸一人坐在火锅旁,小桌上摆着三幅碗筷,另外两幅碗筷前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没想到的是,戴亚男对着那张空荡荡的照片毫无任何惊惧之色,反而认真点评:“哎呀,我最近作息真是太混乱了,居然长了这么大的痘痘,黑眼圈也好重。”
凌宸:“?”
她是怎么对着根本没有自己的照片,看出自己长痘痘了?
……
这顿乔迁火锅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了,席间,凌宸和贺今朝想了各种办法试探戴亚男,想让她注意到自己并非活人。可是,她总能用新的理由解释现在的种种不正常。
火锅结束后,戴亚男又飘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码字(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根本不用打开房门!),只剩下凌宸和贺今朝相视苦笑。
“没想到她忘的这么彻底,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买完牛奶之后,又出门了一次,而且还死在了外面的某个地方。”凌宸靠在桌旁,沉思许久。
她是自杀,亦或意外?这一切都没有头绪。
贺今朝在当地公安局的网站上查找了最近一个星期的公告,可是并没有找到“无名女尸”的相关新闻。
“我想到了。”贺今朝忽然说,“我们真是兜了个大圈子,就算她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但是有一个人肯定记得。”
“谁?”凌宸没跟上他的节奏,“她又没有舍友,亲人又很少联络,谁会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贺今朝:“我们可以问房东——我记得咱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房东阿姨说过,她这套群租楼配备了24小时安保设备。”
“!!”凌宸说,“你不早说!”
两人立刻直奔一楼。房东阿姨的屋子就在楼道刚进门处,那里既是她们一家人的住处,也是群租楼的门房。不管是外卖还是快递,都会送到这里来。
他们抵达时,房东阿姨正躺在摇椅上看一档家庭婚姻调节栏目,看得十分入迷。她的泰迪犬趴在她的膝盖上,悠闲地打着鼾。
凌宸停步在门外,扬声问:“房东阿姨,这里的摄像头在哪里?”
房东阿姨对这个包下了一整层的年轻人印象深刻,她从摇椅里坐起身子,看向他:“什么摄像头?”
“监控摄像头。”凌宸重复,“你之前不是说,这栋楼有24小时安保设备吗?”
“哦,你说24小时安保啊……有是有,但不是摄像头。”
“?”
房东阿姨拍了拍怀里泰迪犬的屁股:“是它。”
泰迪犬:“汪!”
凌宸:“……”
他转头看向贺今朝,带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你能从狗脑袋里调取它的记忆吗?”
“很遗憾,”贺今朝哭笑不得,“我是鬼,不是神仙,你下次许愿的时候许个我能实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