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滔滔不绝, 窗外阴云蔽月。夜风呼啸,裹着无数雨点敲击窗棂,又狡猾地寻了一点空子, 最终冲破窗缝,吹开了整扇窗户。
男人原本正倚靠在沙发上看书,飞溅进来的雨水吹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抹开那滴雨水,放下手里看了几页的书, 起身去关窗户。
风紧雨急, 他用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窗户重新合拢。他转身看向墙上的挂钟——七点五十九分。
他和经纪人约在八点半见面开会。
对于娱乐圈里的人来说,24小时on call实属常态,晚上开会并不少见。
这段时间男人一直忙新电影的线下路演,十天飞了十二城, 好不容易得到两天空余, 可以来海边放松一下, 结果还没休息够, 经纪人就打电话告诉他要和他聊聊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好麻烦。
男人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第无数次想——真想把第一个发明“工作”这个词的家伙直接枪毙。
这世界上会有人热爱工作吗?
在外人来看, 他的工作是多少人的梦想,好像他只有背背剧本拍拍戏走走红毯就够了,每天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镜头前,被无数粉丝追捧热爱,根本不需要烦恼什么。
可实际上,他早已厌倦了现在的日子。
他的人生就是被一个又一个的剧组串联起来的;不入组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研读下一部要开拍的剧本。
没人知道, 真正的他其实存在于剧本和剧本之间的夹缝里。他扮演了太多人, 拥有了各种各样的人生, 或是完美,或是落寞;只要站在镜头前,他就永远是那个样样完美的影帝,而不是他自己。
很多次,他在电影院里欣赏自己的作品时,整个人的灵魂像是从躯壳里抽离了出来,眼睛机械地盯着大屏幕上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确实很喜欢演戏,但他喜欢的只有“表演”本身,接踵而来的所有名利都让他厌烦。
之前他有个机会可以撕掉那些标签的——某个综艺导演邀请他去参演一场脱口秀,但是经纪人陈戈竭力阻止了他,理由是担心他上节目后会自毁形象。
他真是搞不明白。
脱口秀怎么就自毁形象了?他不过是自恋了一些,自我了一些,自信了一些,这世界上就没有他这样的“优信男”的生存之处了吗?
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他这张帅气逼人俊美无俦的脸撑着呢。
越想越是烦躁,男人抬眸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七点五十九分。
奇怪,男人眉头微蹙:难道是他刚才看错了时间吗?
他困惑地回到沙发旁重新坐下。这张沙发他请专人订做,光是海运就耗时足足两个月,平日里他最喜欢躺在上面放空自己,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刚被柔软的皮质包围,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这种感觉,是动物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昭示着危险即将来临。
男人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想要起身逃离这个危险之地,可不等他迈出一步,突然呼吸一滞——
——仿佛有有一只无形巨锤狠狠锤向他的心脏,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牢笼里。
最开始,他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麻木。麻木尚没褪去,足以让心脏爆炸的痛感席卷而来,从心脏为起点,向着四肢百骸传递。在那一刻,他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无形的巨锤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他拼命张开嘴巴想呼救,可是连声音都被剥夺了。他的声音如此微弱,他的挣扎毫无作用,力气一丝丝地从他的体内被抽走,他想要扶住沙发,却又狼狈地滚落在地。
他不肯就这样放弃,即使跪倒在地,他也勉力用两只手支撑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在挣扎中被扯乱,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冷汗如雨,很快就洇湿了一小片地毯。
心脏的疼痛一秒重过一秒,有无数幻觉从他眼前闪现——他看到自己焦虑地原地踱步,拿着剧本排队等待试镜;他看到自己在数九寒天里拍水下戏,层层叠叠的古装戏服在水里荡开,他冻得牙齿发颤,上岸后却没人递来毛巾;他看到自己在饭局上逐一敬酒,身旁坐满了投资人和品牌经理;他看到自己在颁奖典礼上正襟危坐,可是在影帝桂冠落选的那一刻,所有镜头对准他,想要捕捉他的挫败表情……
……一层层的回忆缠绕住他,剥夺了他的最后一丝呼吸的力气。
终于,他的无数次挣扎自救后,力竭地倒了下去——
——他的心脏再也不会痛了,因为它已经失去了跳动了能力。
……
“今朝……贺今朝!你醒醒,你能听得见吗?”
一道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着,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
过了许久,贺今朝才茫然地睁开眼,他像是从一场大梦中苏醒,用了不少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小凌……?”贺今朝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毯上,屋内所有灯光都开着,让他没有错过凌宸眼睛里的关切与焦急。“……我刚刚怎么了?”
见他苏醒过来,凌宸终于松了口气。青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我们把沙发搬开后,你突然就昏迷了。”凌宸心有余悸,“我怎么叫你都叫不醒。”
“鬼”是不需要休息和睡觉的。自从贺今朝变成这幅模样以来,每晚凌宸睡觉的时候,贺今朝都会自己去找乐子(比如和大巫通宵联机打游戏,或者刷一晚上的熊猫掰竹子的小视频),这还是凌宸第一次看到贺今朝失去意识的模样。
半透明的身影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无法触碰。凌宸原本以为自己见过太多逝去的生命,不会对此有任何心里波动;可是刚刚,他确实慌了阵脚。
“我昏迷了多久?”贺今朝揉揉额角。
凌宸:“五分钟。”
“五分钟?”贺今朝挑眉,“我还以为我昏迷了至少有半个小时。”
“五分钟还不够吓人吗?”凌宸没好气地问。
“不,我的意思是,我才昏迷五分钟你就吓成这个样子吗?小凌,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不会是以为我又死了一次,所以偷偷掉眼泪吧。”
凌宸脱口而出:“死人怎么可能再死一次?”
“所以你没否认你为我哭了?”
“……”凌宸觉得自己刚才自己的担心果然多余,贺今朝这幅活蹦乱跳的样子,恨不得能出门再跑铁人三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别往脸上贴金。这世界上值得让我哭丧的人还没出生呢。”
凌宸拍拍屁股站起来,贺今朝转过头望着沙发下的那一滩灰烬,脸上满是凝重。
“这不是我的东西。”贺今朝说。
“当然不可能是。”凌宸叹气,“除非你有把抽过的烟蒂往沙发下面扔的习惯。”
刚才,凌宸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圈灰烬里有尚未烧尽的黄色纸片碎片,他一触碰,碎片就重新化为灰飞,贺今朝也因此陷入了昏迷。
不论怎么想,这些灰烬都太可疑了。
“我刚才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贺今朝低声道,“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晰,像是身临其境。”
凌宸立刻追问:“什么梦?”
“更准确的来说,那可能不是梦,而是我死前最后一分钟的回忆。”贺今朝目光幽幽,“场景变换了很多地方。我回忆起自己去参加公开试镜、冬天穿古装拍水下戏、陪投资商喝酒、参加颁奖典礼却没能获得最终奖项……”
凌宸恍然:“原来人死前,真的会走马灯想起很多事情。”
“不,小凌,你误会了。”贺今朝摇摇头,话锋一转,道,“从我出道以来,我接戏从来不需要参加公开试镜。”
“……?”
“我有奖项在身,百分之九十五的剧本都是直接递到我的经纪人那里,我看上了才会接。剩下百分之五,也是我直接飞到导演工作室,和导演本人面谈——从来都是我挑戏,不是戏挑我。”
贺今朝顿了顿,又说:“我拍过古装,拍过水下,但是从来没有穿古装拍过水下戏;我也没有参加过非公开的投资商晚宴;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提名过的颁奖典礼,就从没有空手而归的可能性。”
“所以小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在这一瞬间,凌宸浑身汗毛倒数,冷汗浸透衣衫。
“你的意思是,你确实看到了很多回忆,但是……”他停顿了许久,才游魂一样吐出那几个字,“……但是,那些回忆都不是你自己的?”
贺今朝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临死前,会看到这么多鲜明深刻记忆?那些记忆太真实了,不可能是编造的,绝对是亲身经历过的。
问题是,那些记忆没有一个属于他自己。
为什么别人的记忆会植入进他的脑海中?
贺今朝和凌宸面面相觑,又同时转过头,看向地毯上那捧灰烬。
看来,问题的谜底绝对和这些灰烬有关。
……
在天色将明之前,凌宸和贺今朝从楼梯间离开了这栋海边的观景公寓。
他们从楼梯间后门溜走时,恰好有两辆警车呼啸而过,停在了公寓楼下。警车顶部的红□□光非常刺目,投射在公寓楼的外墙,唤醒了一众看热闹的住户。物业经理拿着门卡站在一旁,心急火燎地扫码开门,带着维修员冲向了电梯。
凌宸摇摇头:“看来是你的私生粉坚持不住,打电话报警叫救援了。”
“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贺今朝啧了一声,“私生不算粉,就像咖啡也不能叫豆浆。”
他们避开他人,静悄悄地离开了。有这么多围观群众在,有人擅闯明星公寓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明天热搜一定会很热闹。
当他们走到海边时,海平面上渐渐冒出了一点金橙色的光。光晕在海与天的交界处柔软地铺展、延伸,直到整片夜空都被晕染了一层浅浅的光,宛如花生酱一层一层地被涂抹在柔软的面包片上。
突然某一秒,一条小鱼从海洋里跃了出来,它的身体灵活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又定格在云层之上。
凌宸眨了眨眼: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小鱼,而是太阳。
日出时的海边聚集了很多游客,游客们急匆匆地奔向海滩,举起手机拍摄日出时的美。可是,手机镜头像素再高,又哪里比得上人类的双眼呢。
有些风景,只有印刻在眼睛里,才最清晰难忘。
汹涌的人潮擦过凌宸的肩膀,凌宸眯起眼望向阳光,而他身旁的半透明身影也侧头望向他。
明明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站在高楼之上,俯瞰这片沙滩,共同经历了许多意外之事;到了日出时刻,他们又光鲜地站在朝霞中,拥抱整片海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共同欣赏日出,但这一次的日出,绝对会铭刻在他们心里。
忽然,贺今朝说:“小凌,谢谢你。”
凌宸:“嗯。”
贺今朝问:“你就这么问都不问地‘嗯’了?你不好奇我谢你什么?”
“这还用问吗?”凌宸淡定道,“从咱们相遇到现在,我做的哪件事不值得你感谢啊。”
贺今朝闷声笑了起来。
为了帮助贺今朝回忆自己的死因,凌宸冒着风险潜入他家。现在又因为贺今朝脑中莫名的回忆,凌宸还要陪他继续调查。一桩桩一件件,确实担得起贺今朝的这声谢谢了。
“好了,日出也欣赏完了,我肚子也饿了。”凌宸在阳光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海风吹开他身上宽松的T恤,露出一截劲瘦平坦的腰肢,“大影帝,你昨天说这边还有一个小面馆味道不错?不如早饭就吃那家吧。”
赶快吃完早饭,接下来,他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呢。
……
“叮咚——叮咚——主人sama,您有客人来啦!”
门铃声声不绝,正专心打塞尔达游戏的胡亦知手一拐,林克又又又一头撞死在野猪的尖牙上。
胡亦知一摔手柄:“呔!哪个狂徒,偏这时候来影响我!”
电脑桌旁,小仓鼠柴柴丸踩着滚轮飞快地奔跑着,一天能跑出二里地;可惜他这个主人实在太宅,每天微信步数不到三位数。
胡亦知连游戏手柄都舍不得放下,伸长脖子对着客厅喊:“快递放左边,外卖放右边,小广告直接放垃圾桶!!”
他话音未落,电脑屏幕之中突然浮现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下一秒,那双手“撕”开屏幕,从中探出一张半透明的人脸,浮在半空,冲他微微一笑。
“嗨,大巫,”那道人影语气熟稔,态度亲密,“好久不见。”
即使那张人脸俊美无俦、颇有天人之姿,但对于胆小如鼠的胡亦知来说,这突如其来的鬼影直接把他吓得心跳飚上一百八,宛如一只尖叫鸡一样,“嗷~”的一声喊了出来。
“有,有,有,有鬼啊——!!”
伴着他的尖叫声,他桌上的小仓鼠瞬间背毛倒竖,四只小爪子猛地一挣,直挺挺地从滚轮上掉了下来,落在桌上四脚朝天,浑身僵硬进入装死状态。
“啧。”浮在屏幕上的贺今朝被胡亦知震得大脑发麻,他揉了揉耳朵,整个上半身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飘在半空中,低下头看向胡亦知,故作幽怨地问,“大巫,好久没见了,你的待客之道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啊。”
“贺先生,”胡亦知坐在椅子上,捂着被吓得咚咚乱跳的小心脏,“你的做客之道倒是越发不要脸了。”
贺今朝双手交叉在胸口,语气傲慢:“谁让你不给我们开门?”
胡亦知一听,立刻装作有事的样子,低头在桌上翻来翻去,翻得叮咣乱响,同时嘴里搪塞道:“我,我这不是在忙吗。”
贺今朝看了眼他电脑屏幕上的死亡记录,揶揄道:“哦,您是忙于研究游戏人物有多少种死法?”
胡亦知:“……”
啊,好气,又不能气。
恰在此时,客厅大门又一次响了起来,贺今朝指向大门:“小凌还在外面呢,大巫,麻烦你移动尊臀,为他开门,不能让他一直等着啊。”
胡亦知心想,岂可修!你动动手指就能把电子锁打开,干嘛非要折腾他这个肌无力的宅男啊。
实在没办法,胡亦知只能唉声叹气地从电脑前站起来,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去给凌宸开门。
大门打开,风尘仆仆地凌宸出现在门外。
胡亦知“哎呀”一声,上下打量他:“凌哥,你怎么看着这么疲惫?”
他明明比凌宸还大上几岁呢,但自从上次得罪了凌宸之后,他在凌宸面前总是不自觉矮上一头,说话都变得谄媚了。
凌宸迈步进门,一旁的贺今朝很有眼力界儿的提前打开鞋柜,让一双拖鞋轻飘飘地落在凌宸脚下。
见他们两人的动作如此自然,胡亦知委屈地想,这对雄雄双煞真是把他这里当NPC家了,不打招呼就进门,而且一进门就开柜子掏东西,真是不讲客德!
至于他本人,在他们眼里宛如一个固定NPC,主人公们有什么剧情推进不下去了,就过来刷新一下他这个NPC,看能不能开启什么隐藏剧情。
胡亦知满脑子胡思乱想,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凌宸换好拖鞋,抬头时刚好看到胡亦知摸脑袋的一幕。凌宸问:“你头发怎么了,太久没洗头痒痒吗?”
“不不不。”胡亦知解释,“我就是摸摸头顶有没有发放任务的‘问号’。”
凌宸:“……?”
听不懂,可能是什么二次元的语言吧。
凌宸扔下书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中,猛灌了几口水,才继续最开始的话题:“我昨天陪贺今朝回‘阿这亚’了,今早才赶回来。”
胡亦知好奇极了:“阿这亚?那个海滨度假区?”
“对,贺今朝在那里有套度假公寓,那里就是他的遗体被发现的地方。”凌宸用最简略的话概括了从昨天到今天凌晨的行程,“你说过,灵魂回到死去的地方,可能会想起自己死前最后的记忆,所以我就和他一起回去了。结果,我们在那里找到了这个——”
他拉开双肩背包,翻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层的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粗糙的烟灰,他双手捧着,谨慎地送到了胡亦知面前。
“——大巫,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
在这一瞬间,胡亦知觉得自己头顶的问号猛地变成了叹号。
“天啊!”他惊叫,“你们找到了贺先生的骨灰!!!”
凌宸:“……”
贺今朝:“……”
凌宸转向贺今朝:“咱们走吧,我之前就觉得大巫他这里有点……”边说,他边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贺今朝对他点点头:“也是,怪我太心急,病急乱投医。”说着,男人就起身向着大门口飘去。
“等等等等等!”胡亦知赶忙拦住他们,“我刚才没戴眼镜没看清,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谁让凌宸一脸严肃地捧出一小捧灰,他工作性质那么特殊,胡亦知误会那是骨灰也在所难免嘛。
贺今朝叹口气:“大巫,我没有火化,所以这些灰烬并不是我的骨灰——这些是从我家里收集的。”
凌宸补充:“这些灰烬是在贺今朝死亡的沙发下面发现的。刚发现时,还有几片黄色纸片的碎片混杂其中,但是我一捧,它们就全部化为灰了。”
“黄色纸片的……碎片……黄色纸片的碎片……黄色纸片……”胡亦知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过长的头帘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他们看不清他的表情。
突然间,他猛地抬起头,迈步一冲,瞬间就从客厅里弹射回他的卧室。他一头扑在自己的书架上,翻箱倒柜许久,一边翻一边念叨:“奇怪,我记得我放这里啊……前年,啊不对,四年前我还用过啊……不会是我妈给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嫌乱给我丢了吧……啊,找到了!”
他眼前一亮,很快拿着一本厚重的《三步让仓鼠学会画符》教材回到了客厅。
胡亦知手忙脚乱地把教材翻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七八种种类不同的黄纸。
黄纸有的很大,展开足有A2那么大;有的很小,被切割成窄窄一条;有的手感粗糙,像是乡下用的草纸;有的手感细腻,还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凌哥,你仔细看看,这几种黄纸,有哪种像是你昨晚摸过的?”胡亦知问。
凌宸仔细辨认。他的工作性质特殊,每次举办葬礼时,有时候会遇到不同信仰的家属在葬礼上扔不同种类的纸钱,家属们扔的时候很痛快,但是打扫卫生的重担都留给了他们。故而,凌宸见过不同类型的黄纸,对它们的手感很清楚。
很快,凌宸就指向其中一张:“应该是这种,浅黄色,比较厚实、很细腻。”
“这种……”胡亦知的手指撵着纸张边缘,嘀咕起来,“……这种纸可不是用来做纸钱的。”
贺今朝追问:“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专门用来写祭文的。”提起自己熟悉的领域,胡亦知的话多了起来,“这叫元书纸,已有近千年历史,皇帝每年元日祭天祭祖时,都要用这种纸书写祭文,所以才叫元书纸。它的制作工序极为复杂,选当年新生嫩竹,劈开取丝,漂浸一百天后,才可‘杀青’。”
凌宸敏锐地捕捉到熟悉的两个字:“‘杀青’?拍电影的那个‘杀青’?”
“对,娱乐圈拍戏用的‘杀青’就是取自这里,指的是制作元书纸里的一道独特工艺。”胡亦知看向凌宸手心里的那捧烟灰,“最主要的是,这种纸有个特点,燃烬后的灰烬不是灰黑色,而是白色。”
——白色,正是凌宸手里的灰烬颜色。
贺今朝面色凝重:“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用这种纸给我写了一篇‘祭文’,还特地潜入我家中,扔在我家沙发下?就是这篇祭文导致了我的死亡?但是谁会这么做?”
娱乐圈水深至极,即使贺今朝洁身自好,也不敢说自己在圈中没得罪过任何人。但即使得罪了,应该也是小摩擦,他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与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用这种方式除掉他。
“这个……”一连几个问题抛出来,让胡亦知卡壳,他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大巫,哪里能懂娱乐圈里的尔虞我诈呢?
就在此时,凌宸忽然开口提醒:“贺今朝,你的‘回忆’——”
胡亦知头顶的问号再次支棱起来:“回忆?什么回忆?”
贺今朝:“忘了说,我这次回到我的公寓后,脑海中出现了几段生前的回忆,但这些回忆都不是我的。”
“什么,不是你的回忆?岂可修,这么重要的关键剧情点你怎么不早说!”胡亦知眼前一亮,他扔下贺今朝和凌宸两人,飞奔回他的书房。
书房里,原本躺倒在转轮旁正伸着四只小短腿装死的小柴柴丸见到主人回来,立刻翻过身,吱吱叫着欢迎。
可惜胡亦知没空揉揉它的头。
胡亦知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文件夹,调出了他之前运行过的占卜软件。这是他自己编程的软件,里面融合了星盘、卜筮、分析月相等等功能。
凌宸和贺今朝上次来胡亦知家里,就见识过他这个软件的复杂功能。那时胡亦知就承诺,要使用这个软件为贺今朝进行占卜,结果过了一个月,占卜结果也没出来,他们很有眼力界儿地没再追问,毕竟编程这种东西,运行得顺利与否全靠玄学。
胡亦知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乎要成为两道残影。之前他一直表现得脱线又不靠谱,但这一次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严肃认真的状态。
凌宸和贺今朝对视一眼,同时安静下来,并肩站在电脑旁,没有催问胡亦知又在搞什么。
过了许久,胡亦知双手一顿,按下回车键,电脑主机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运行声,滚烫的热度从机身散发而出,风扇转速达到最高。
在漫长的等待后,几段字浮现在屏幕之上。
“果然,”胡亦知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他振臂高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我的软件bug!”
小柴柴丸被他的一惊一乍吓得,再一次躺倒装死。
凌宸忍不了了,赶忙问:“什么软件bug?”
胡亦知屁股下的座椅一转,一边看向他们,一边指着屏幕上的字解释:“你们记得吗,我上次用这个软件计算贺先生的命格,结果几次运行结果都截然不同。一次说他顺风顺水,直达顶峰;一次说他颠沛流离,就像乘坐过山车;还有说他最后要入狱;但是过一会儿又变成庸庸碌碌普普通通……我原本以为,是我的软件运行不准确,才会导致结果次次不同,但刚刚贺今朝说他脑海中多了几段不属于他自己的回忆——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胡亦知深深呼出一口气:“有人利用龟赞的手段,窃取了贺今朝的命格!”
凌宸:“……”
贺今朝:“……”
胡亦知眨巴眨巴眼,尴尬地问:“你们怎么不说话?被这个惊天大秘密吓到了?”
贺今朝清了清嗓子:“大巫,你刚才想说的是‘腌a臜za’手段,不是‘龟赞’手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