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
盛清梨佯装没有注意到钟导落在两人身上的微妙目光, 很淡然自若地看完自己刚刚的表演,“谢谢钟导,钟导辛苦了。”
“……”
钟宏茂莞尔,“放心了?”
盛清梨微窘, 连忙拍钟导马屁, “钟导您眼光真好。”
“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钟宏茂被她的话逗笑, “去去去,休息一会儿,待会进行下一场。”
盛清梨眉眼弯弯地笑着,一点都没有刚刚伤感模样,“好的钟导。”
从钟导旁边溜走, 童童跑过来给她递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一会儿不喝水, 盛清梨就觉得自己像要渴死的鱼。她很喜欢喝水,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条鱼。
蓦地, 她想到了些许不健康的对话。
和裴清词在一起恋爱的时候,他常常会戏谑她是水做的, 难怪那么喜欢喝水。在床上时,他还会故意贴在她耳边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什么她又把床单弄湿了,他手掌都要兜不住了等等。
救命。
脑海里一闪而过, 盛清梨羞恼地把保温杯塞回给童童,“我……我现在不渴。”
童童很茫然地啊了声:“真的不渴吗?”
对视三秒。
盛清梨强行将不远处的始作俑者从自己脑海里删除, 面无表情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她匆匆跑走的背影,童童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地思索一番, 然后拿出了手机给林琳发消息:「琳姐, 我觉得梨梨姐今天很不正常。」
林琳消息回得很快:「开机第一天她都这样, 明天就好了。」
童童:「真的吗?」
之前盛清梨电影开机,她也在场。虽然确实也是有反常行为,但绝对没有今天这么夸张。
林琳:「嗯呢,今天还有她前男友在,她不正常的buff叠满,你理解一下。」
童童:「……对哦,我都忘记裴老师了。」
林琳:「她表现怎么样?第一场开拍了吗?」
童童:「拍了,一条过。」
林琳:「不错。晚上是不是有聚餐?」
童童:「是的,钟导说晚上请大家吃饭,庆祝开机。」
林琳:「看好她,九点过不让她喝水喝饮料,不然明天浮肿。」
童童:「明白!」
童童刚跟林琳聊完,面前一道阴影覆下。
她抬头,在看到裴清词的时候,连忙收起了手机,“裴……裴老师。”
裴清词应声,“她去哪儿了?”
“洗手间。”童童老实回答。
裴清词颔首,“谢谢。”
童童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问到答案的裴清词,转身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一时之间,童童不确定自己告诉他,盛清梨的去向是好还是坏。
-
另一边,盛清梨没想到她上个洗手间也能撞到裴清词。
两人一个进一个出。
视线不经意撞上,盛清梨正要面无表情从他旁边走过,却被他叫住,“盛老师。”
盛清梨脚步微滞,客客气气道,“裴老师。”
裴清词:“待会那场戏准备好了?”
“……嗯。”盛清梨怔了下,隐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张了张嘴说,“我已经不紧张了。”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裴清词轻颔首,语气清越,“那就好。”
盛清梨缓慢地眨了下眼。
两人站在走廊,午后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让两道面对面交流的影子交错。
盛清梨低眸扫了眼地上的影子,微微抿唇,“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过去了。”
两人单独说话的时候,气氛总是避免不了的尴尬。
裴清词应声。
盛清梨抬脚往外走,迎面而来的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她微微笑地跟对方擦肩而过,回到片场。
第二场戏,盛清梨有两次NG,一次她台词缘故,一次情绪不够饱满。
盛清梨的戏份过后,便是裴清词的。
他们俩今天没有对手戏,但背景是一样的。
她的师父,在她站过,流连过的地方停下,回忆她的存在,感受她的气息。
知道是裴清词上场,化好妆的徐行阅也过来围观了。
盛清梨坐在钟导旁边,看向换了一袭长袍戏服出来的男人。
他真的很高,身形清瘦挺拔,气质温雅,端方自持,活脱脱剧本里师父走出来的样子。
盛清梨直觉,裴清词能吃到这个角色的红利。
旁边的徐行阅和盛清梨想法差不太多,在看到裴清词走来的那一刻,他便禁不住嘀咕,“完蛋了,我要被裴老师碾成渣渣。”
盛清梨:“……不会的,徐哥你得对自己有点自信。”
徐行阅:“一定会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感慨,“还好我们俩对手戏不多。”
盛清梨嗯了声,正要接话,徐行阅继而道,“虽然不多,但我和他的对手戏都是修罗场啊。”
剧本里,盛清梨下山复仇后,认识了徐行阅扮演的少年剑客慕容朝,他对她一见钟情,死缠烂打要跟着他。
盛清梨饰演的辛晓本就不是一个会被世俗束缚的人,被师父拒绝之后,她觉得慕容朝也还不错。
渐渐地,两人搭档行事。
两人真正在一起,是辛晓听江湖人在酒楼聊起近日传言,听说她的师父连回,要娶妻的消息。
那天盛清梨恰好遇到了一群烧杀抢掠的山匪,她正好有气没地发,便开始行侠仗义。
又因为势单力薄,差点丧命。
慕容朝替她挡下最致命的一刀,也是那一刀感动了辛晓,让她答应和他在一起。
而慕容朝第一次见盛清梨的师父,就是在两人在一起后,她带他上山回师门,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师父。
……
想到这个剧情,盛清梨一时也说不出安慰徐行阅的话。
她沉默片刻,含糊道,“那一场戏没这么快拍,不要提前紧张。”
徐行阅生无可恋觑她,“清梨,你是在安慰我吗?”
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盛清梨:“……”
两人窃窃私语间,裴清词走完戏,准备开始拍戏了。
盛清梨抬眼看过去时,他正好往她这边扫来一道眼神。
怎么说呢。
眼神有点来者不善。
但似乎不是针对自己的。
盛清梨想着,淡然地回视他。
几秒,在场记的声音出来后,现场变得安静,镜头前的人,也在瞬间切换了气场,眼神。
顷刻之间,裴清词就真的变成了盛清梨的师父连回,那个比他本人还要淡泊,沉敛,冷峻的人。
他唯有的那么一丁点儿柔情和善意,都给了他的徒弟辛晓。
毫不意外,裴清词的这场戏一条过。
钟导对他满意极了,脸上被笑意堆满,“我就知道磨你来演师父这一角是对的。”
裴清词笑了下。
钟导侧头,和盛清梨说,“你知道我找他多少次,让他来演你师父吗?”
盛清梨讶然摇头,“不知道。”
她以为是裴清词看上了这个角色,想要出演的。
她并不知道,是钟导一而再再而三找上裴清词。
钟导正要告诉她,不参与两人对话的裴清词敛了敛眸,拖腔带调地唤了一句,“钟老。”
一般情况,他们在剧组就算和导演再熟,也是客客气气地叫导演。
裴清词更是如此,他喜欢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而现在,他居然当着其他人的面喊钟宏茂钟老,这妥妥地给出了他们俩关系不一般的暗示。
意识到这一点,盛清梨对他阻止钟导往下说这件事,燃起熊熊好奇心。
“多少次啊?”她本来都没想追问的,这会儿突然想了,“钟导您跟我说,我绝对不对外说。”
听见她这话,钟宏茂无奈摊手,“他不让我说。”
盛清梨:“……”
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人,小声道,“裴老师,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吗?”
裴清词睨她一眼,“我说是,你就不问了?”
盛清梨:“当然不会。”
她还是会问。
她这个人,对不好奇的事漠不关心,一旦好奇了,她刨根究底也要知道答案。
裴清词扯唇,“你们聊,我先去换衣服。”
钟宏茂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不下五次。”
盛清梨诧异:“这么多次啊。”
“是啊。”钟导感慨,“最后一次被拒绝,我彻底放弃,准备物色新的演员了,他又突然跟我说接这个角色了,你说他奇怪不奇怪。”
闻言,盛清梨嗯了一声,附和道:“奇怪。”
钟宏茂没和盛清梨聊太久,马上就是徐行阅的戏,他及时拉回想和盛清梨唠嗑的心思。
各方在准备,盛清梨在钟导旁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了化妆间。
-
回到化妆间后,她不由想起刚刚钟导说的那些话。
他请了裴清词那么多次,他都拒绝了他。
那后面,是为什么答应了呢?
最开始拒绝,是知道她是女一号吗?他还是不想看见她?
如果今天钟导这番话,是在盛清梨和裴清词在包厢重逢说的,那么盛清梨会毫不犹豫地认为,他就是不想见到她。
但她不是傻子。
就最近这段时间裴清词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没有那么讨厌看到她。
是哪里存在误差了吗?!
盛清梨拧眉想着,敲门声响起。
她抬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时,微微顿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裴清词垂眼,漆黑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线低缓,“这话应该我问你,怎么回化妆间了?”
盛清梨没有多想他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淡声道,“热,我进来休息一下。”
“这样。”裴清词踏进化妆间,不经意地问,“不去看徐行阅表演?”
盛清梨下意识回答,“之后也会看到的。”
得到她的答复,裴清词轻轻地挑了下眉,唇角微勾,“说得也是。”
“?”
盛清梨觉得裴清词这个语气有点儿奇怪,她偏头看他,“你——”
“我什么?”裴清词顺势在她侧边的空椅坐下,“晚上要看看奖杯吗?”
迎上他落下的视线,盛清梨呼吸放轻,怔怔地应了一句,“如果聚餐散场早的话。”
回酒店早,她就陪奖杯玩一会儿。
裴清词:“好。”
两人没在化妆间聊多久,刚说了不过两句话,便有工作人员进来化妆间。
盛清梨随即起身,欲盖弥彰地说,“裴老师是过来卸妆的吧?这是卸妆水,您慢慢卸,我先去换衣服了。”
晚点没有两人的对手戏,那是裴清词骗人的。
等徐行阅的戏拍完后,今天就收工聚餐了。
不过有点儿不太理想的是,徐行阅这场戏拍得并不顺利。
可能是有前面的裴清词做对比,钟导对他的表现只能给到六十分。
盛清梨换好自己的衣服去到现场时,徐行阅正垂头丧气地在旁反思。
“徐哥。”盛清梨拿起了自己的剧本,“我陪你对对这场戏?”
徐行阅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挫败,“清梨,我表现是不是真的太差了?”
“不是的。”盛清梨相对中肯地说,“我看了你刚刚的表现,一点不差,只是钟导对演员的要求高,裴老师的表演在你之前,所以有较为明显的对比,自然而然地,钟导对你的要求就会更高。”
她安抚徐行阅,“放轻松一点,你不需要太过紧绷,太紧张容易发挥失常,你自然一点,用平常心去表演。”
徐行阅:“这怎么平常心,那可是钟导啊。”
盛清梨默了默,“那你就这样想。”
徐行阅:“什么?”
“你已经和钟导签约了,电影也开机了,你就算表现得再不好,钟导也不可能临时把你换了。”盛清梨看他,“这样想是不是能轻松一点。”
徐行阅思索一番,回答盛清梨,“……也不能。”
只要钟导想,他还是可以换掉自己。
盛清梨:“……”
很好,她也束手无策了。
正当盛清梨头疼时,裴清词过来了,“你去钟导那边,我和他聊聊。”
盛清梨愣了下,连忙应下。
十分钟后,徐行阅的第一场第十条拍摄开始。
也是很神奇,经过裴清词的“开导”之后,徐行阅一次比一次表现好。
在他NG第十三次时,这一场戏终于过了。
一下子,盛清梨还挺好奇裴清词跟徐行阅说了什么,效果这么好。
她决定晚点问问徐行阅。
-
收工之后,大家气氛融洽地去附近唯一一家高档酒楼吃饭。
钟导提前让助理订了位置,大家直接过去就行。
盛清梨早早地换了衣服卸了妆,这会儿准备直接过去。
刚坐上车,车窗玻璃门被敲了下。
盛清梨降下车窗,“……怎么了?”
裴清词看她,“车里还有空位吗?”
“有……”盛清梨倒不至于问出他问空位做什么这种话,她把车门打开,待裴清词弯腰上车之后,才问:“你助理和司机呢?”
前两天,裴清词的助理方立就过来了。
开机的时候也在。
只是开机仪式过后,盛清梨就没有见到他了。
裴清词:“去市里了。”
他低声解释,“拿点东西。”
盛清梨恍然,没有再问。
裴清词上车后,司机和副驾驶的童童都极为安静。
两人竖起耳朵听后面两人对话,奈何两人只简单地交流两句,便双双陷入沉默。
蓦地,盛清梨手机震了震,她点开看,是黎语薇发来的消息:「你知道我在安城碰到谁了吗?!」
黎语薇本来是想来盛清梨他们剧组参加开机仪式的,但她临时有事耽搁了一天,下午才到安城。
盛清梨便让她在安城住一晚,明天安排司机过去接她。
看到这话,盛清梨脑海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名字:「方立?」
不会这么巧吧。
黎语薇:「你怎么知道?」
盛清梨:「……我刚听裴清词说,他助理去市中心拿东西,你们怎么还那么巧碰上了。」
黎语薇:「对啊,我来医院给你买点药膏,你一拍打戏身上就一阵青一阵红的,剧组准备的那些药膏肯定不行。但我没想到方立也在,他甚至认识我。」
盛清梨:「方立也去了医院?」
黎语薇:「是啊,怎么了?」
盛清梨盯着这句话,下意识偏头看向旁边的人。
察觉到她目光,裴清词侧眸,“有话跟我说?”
盛清梨怔然,静默一霎道:“语薇在医院碰到方立了,他是去医院拿东西?”
“嗯,”裴清词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道,“让他去取点药回来。”
看着裴清词淡然的模样,盛清梨轻轻地哦了声,她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又是一震。
黎语薇:「说得也是,他说他今晚回桃林县,你说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过来啊?」
盛清梨思考三秒,转头问旁边的人,“方立是和司机两个人去的?”
裴清词点头:“怎么了?”
“语薇想蹭他们的车过来,我问问看方不方便。”盛清梨说。
裴清词:“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淡声,“需要我给方立打个电话吗?”
盛清梨想了想:“不用吧,我让语薇和他说。”
裴清词点头。
跟黎语薇说完,盛清梨收起了手机。
离酒楼还有二十分钟的距离,车厢再次陷入静默。
盛清梨偏头看向窗外,注意到窗外的阳光。
夏日五点多的阳光一如既往地耀眼,道路两旁是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人。
正当盛清梨要将目光收回时,她注意到坐在她侧边的人,忽而侧首看向她这边。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一秒、两秒、三秒……
盛清梨数着,没忍住转头回视他,“你看我做什么?”
裴清词扬眉,一脸坦荡,一点都没有偷窥被发现的窘迫,“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就是知道。”盛清梨说。
裴清词哦了声,狭长深邃的目光垂在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庞,慢腾腾地说,“我以为,你有问题问我。”
盛清梨一怔。
也是很默契的,她想到钟导在片场和她说的那几句话。
是想问的,可她又怕答案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是奇怪。
盛清梨自诩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偏在裴清词面前,她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怂。
有时候,她真的很嫌弃这样的自己。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忍了忍,她终归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
裴清词稍顿,看着她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你可以试试。”
盛清梨:“……”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不问真的就太怂了。
盛清梨抿了下唇,抬眸看向他,“你后来,为什么又答应了?”
裴清词敛眸,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丢下了一句,“我是四月二十一日答应的。”
这个日期……让盛清梨顿然。
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签下钟导新电影女一号一角的那天,是四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