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这个逢魔时代,预言家报上刊登的讣告,总是以相同的格式开头:“在绝望之巅,年轻的某个巫师结束了他的生命……”
在特大板块上,看到“布莱克未来的家主失踪或者死亡”的标题是绝对的痛苦。鲜活的他伴着甜腻的童话故事,在我的回忆里燃烧,在火焰与狂喊中草率的死去。我思考起我对他是何等的迷恋:是扭系在一起的脐带,是黑狗火红的舌与涎液,是极致的爱与崇高。
我突变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里的地下室住客。无耻的蜷缩在祖母去世后留下的古董房子,自主的营造了一间黑匣子般的监狱。
爱上他,为他死。
短短六个字贯穿了我整个人生,随着年龄增大,将这无厘头的话越来越奉为圭臬。如果雷古勒斯真的死了,那我的右手也就死了,缺失了一块身体,那她还是她吗?
“小主人,理理奥利吧。”
小精灵对着颓废的我咀嚼不出滋味,她只知道必须要照顾好主人。主人整天整夜不吃不喝的状态,使焦急和担心充斥着她皱褶的躯壳,她再次摇尾乞求:
“小主人要保重身体啊!奥利坏!做不出小主人喜欢吃的菜,请主人惩罚奥利!”
“不……”
我疲惫的把散在脸上的几缕碎发拨弄开,企图让视线明朗些。伸出手想让奥利停止打伤自己,却因为长时间的未开口说话而导致哽咽。
“如果时间能倒流,奥利一定不让主人难过!都怪奥利!怪奥利!”
听完奥利尖锐的自责后我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仿佛捉到了月亮,猛的拉开布满灰尘的窗帘,却因为长时间没见阳光而被猛烈的拍倒在地上尖叫。
“时间转换器!”
我疯似的紧紧抓住奥利捶打自己脑袋的手,嘴角颤抖着笑:
“奥利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精灵!”
2
使用时间转换器既违背律法也僭越自然规则。
我只希望在堕入地狱呼唤时,能让维吉尔带领她像但丁见缇丽彩·波尔蒂纳一样,见见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
这件存在儿童图书里的神器,找起线索来十分艰难。我第一个想到的助手就是纳西莎·布莱克,不,现在应该是纳西莎·马尔福,去年她已经结婚了。
我在卧室里兴奋的梳理头发,憔悴苍白的脸上弥漫着诡异的笑意,像只有祭祀的信徒看见祭品被羞赧的火舌一点点舔舐殆尽后欣慰的哂笑。我用了好几个美容咒,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祖母的过世后,她的画像也被挂在走廊的墙上。各位艾席蒙不像其他家族的家主似的,每日高谈阔论众口铄金,劝诫小辈;反而经常沉睡。这次,路过走廊时我停下了脚步,望着祖母温和的朝她笑,就像盲人自然而然的挎着你的手肘,而我下意识就想和祖母拥抱。
“祖母……”
“菲,或许你有一些小问题。”
“是的祖母,为什么艾席蒙死后总是沉睡?”
祖母抿着唇笑,像要告诉我一个惊天的辛秘:
“这是预言师的诅咒哦。”
“诅咒?”
“是的菲,这是诅咒。我们的寿命比寻常的巫师要短,并且灵魂也会腐蚀的更快。这是窥伺天机的惩罚。”
“为了支撑起艾席蒙,您已经做了太多的预言了,被迫的或自愿的。死后在画像上也会这样疲惫……”
“菲,无论如何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决定。”
我把亵渎神的不甘咽了回去,踱步走到前厅的棕红色壁炉前,身后的奥利紧张的搓捻着衣角,欲言又止担忧的话。我被视线灼烧,回头施以一个微笑。
“别担心奥利,我只是去见茜茜。”
说完,抓起一把飞路粉念了一句鲜少人知道的通往马尔福壁炉的位置。伏地魔为首的食死徒党羽已经在马尔福庄园驻扎,卢修斯和纳西莎开辟了一处私密的壁炉,不算是完全的安全,只能铤而走险。
“菲!”
纳西莎惊讶的站起身,手边是躺在摇篮里的新生婴儿。她很快收敛了夸张的神色,快步向前握住我的双手。
“你能来我很开心。”
“好久不见茜茜。”
我环顾四周,浅金色和象牙色交织在房间,通铺了栗色的鱼骨纹木地板,纳西莎喜爱的月季科的淡色描边壁画占据了主要位置,悬挂在墙上的古老挂钟像石化的猫头鹰,右边的大阳台被暗绿色拖地窗帘遮住大半,依稀能望见外面被黑气萦绕的花园。是一种让人抑制不住发抖的气息。
“你当初因为没加入食死徒阵营已经和他们撕破脸,你来这儿实在是太冒险了。”
“我也是想确认你的安全茜茜。”
“菲,我的选择……请不要怪我,你知道的,我们必须这样做。”
“我明白,为了我们的家族。”
我也回握纳西莎的手。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锋利的脸上被多描了几笔温和的线条。纳西莎拉着我来到摇篮旁边,微微欠身,伸出手轻柔的抚摸着孩子的左脸。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德拉科,是我和卢修斯一起想的名字。”
“是个好名字。”
两个在战火纷飞煎熬的女人凝视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雷古……”
我踟躇着说出他的名字,生怕刺激到纳西莎,也许只有我知道,每次吞吐着这短短的字节时连我的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菲,我们都宁愿相信是他害怕躲起来了。而不是真的……真的死亡。”
“梅林保佑。”
“我多希望雷古能是个贪生怕死人。”
“我们都知道,可他不是。”
“菲,你还记得那个德西里吗?”
“卡西?”
“没错,一直和雷古很亲密的那个卡西·德西里。她也一并失踪了。”
我心里激荡着不知名的忐忑,脑子不经思考下意识的接上纳西莎的话:
“这个时代不知道要夺走多少巫师的生命才肯罢休!”
我故意留白了许久,问道:
“茜茜,你知道时间转换器吗?”
“菲,如果你只是好奇,我会告诉你这是一个可以逆转时间回到过去的神奇玩意。如果你是要救雷尔,那么它就是一个在律法里面占了一整页的危险凶器。”
“你知道的,艾席蒙的预言。我预言到我回到了过去。”
“听着,时间转换器如果启动失败你的灵魂很可能就被撕碎了!”
“茜茜,如果雷古死了,我也会死。”
恰好。德拉科被吵醒开始哭闹,纳西莎匆忙抱起孩子,门外的小精灵敲门想要尽量帮忙,被纳西莎敷衍的支走了。她叹了口浊气妥协道:
“菲,食死徒今晚有宴会,你得快点离开了。时间转换器…我会拜托卢修斯帮你打听消息。”
我感激的环抱住纳西莎和她怀里的德拉科,临走前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角。
3
圣经中的巴别塔,洪水过后,诺亚的子嗣祈望建造一座通天的塔,意图和上帝平起平坐。所以时间转换器诞生了。但上帝为了阻止他们,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使人类互相不能沟通,计划因此失败,人类四散而逃。所以时间转换器很可能会撕碎灵魂是必然的存在。
可她觊觎的只是雷古勒斯,为了重新找回她的右手而已。
纳西莎的信来的很快,隽秀的字体看样子是斟酌了很久写下的:
亲爱的:菲
卢修斯已经查到了时间转换器的消息,但只能作为参考,我依然不希望你去尝试。他翻阅了一些古老的书,尤其是在《预言与时间》的书上,他看到了描写时间转换器使用的注释。说来巧合,那本书上的作者也叫艾席蒙,可能是你的祖先。我把书放到了包裹里,希望对你有帮助。
纳西莎·马尔福
我紧张的拆开层层的包裹,在触碰到那本书的时,右手的家族戒指突然闪了闪。翻开扉页,映入眼帘的就是作者:安德烈·艾席蒙的花体字。我灵光乍现,跑到走廊焦急的寻找着这位被祖母藏过绿宝石的前家主,终于,找到了那位不怒自威且经常昏昏欲睡的老人。
“曾祖父。”
画像里的人微微抬起眼皮,敦厚的嗓音使我的身体像滚针床,停止了一瞬间的气喘吁吁。似乎这位远在几百年前的艾席蒙对几百年后的艾席蒙天然的就有着奇怪的压迫感。
“哦,菲艾玛。我无能的后辈。”
“曾祖……祖父,我只是想问你些问题。”
“别紧张菲艾玛,预言师一向要镇定。好了,现在说出你的问题。”
“我找到了您编写的《预言与时间》,我想知道时间转换器的下落。”
“勇敢且不要命的孩子,你知道启动失败的下场吗?我希望你已经知道了,看来你心意已决。”
安德烈·艾席蒙意味深长的盯着我斗篷上的绿宝石胸针,刻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如果你真的是艾席蒙的血脉,此刻你应该猜到了。”
“它藏在了宝石里?”
“为什么不呢。只需一句简单的咒语就能把它取出来。去把书里目录的每一行尾字连起来。”
最右边的祖母画像对着我眨眨眼,仿佛早就料到了发生的故事。
晨昏暮影时,金赭色的光流进卧室,房间的每一件物品都被独立的包裹一层金粉,像用来供奉“光明之神”ithra的神殿。那些在光晕里格外清晰的粉尘,像时间,像记忆,像爱,像我们一个个挣扎的各体。
我用咒语将时间转换器取出来后,庄严的握在手心,已经抱了灵魂被撕成碎片或泯成粉末的结局。干脆的摁了按钮,脑子里想着要回到的时间。
‘1979年5月下午6点。在最后一次见到雷古勒斯·布莱克和克切利的海边。’
就在语毕的下一秒,我歇斯底里的尖叫,肉体被一寸寸割裂,灵与肉即将分离,灵魂像被放入坩埚煮到透明,我甚至感觉要被剥夺了生的权利,绝望的挣扎在混沌空间,像豸虫一样蠕动向后爬行,毛孔里支起的病灶溢出浓稠的血浆,将我包裹成一个还在红色子宫里待产的婴儿。
我感觉我比《等待戈多》里面的流浪汉还要可悲,不断的等待成功的出现,不断的提出又由身体的疼痛杀死每一个可能。
意识消失之前,我模糊的看到了一抹光亮。宛若新生。
4
我用手指摸索着我的眼皮,像是摘下嵌在上面的纽扣,困难的睁开被缝起来的眼睛。青色,秘色,绀青,一层层颜色的薄膜缓慢的撕开,最终停在与布莱克走廊相似的画面。
错了。
地点与时间都错了。
我没有回到正确的时间,也可能回来也拯救不了他。这种念头一旦兴起,瞬间的崩溃就要将我淹没。
我感受不到温度,我是一个没有器皿的浓烟,飘在空中连幽灵也不算,像晕墨的字迹。我偏过头望向窗外,那些难以记忆形状的云敷在湛蓝的画布上,是黄昏的残存的艳尸;蓊蓊郁郁的树群间夹杂着几只交织的蝴蝶,它们飘进房子,在游廊盘旋最终与我擦肩而过,恍恍惚惚,虚无缥缈。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使我紧张的无处可躲,怔愣的伫立在原地。
一团暗影在暗色的地毯慢慢拉近。
幼年的雷古勒斯追着蝴蝶跑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暖黄色的马甲,黑色的头发还停留在耳廓,比成年时更亮更圆润的灰色眼睛一丝不苟的盯着那抹亮蓝。他甚至比我第一次见到他十岁的生日宴时,模样还要小。他无视了我,也或许他并不能看见我。他全神贯注的追逐蝴蝶,而我也全神贯注追逐着他。
“请慢一点。”
雷古勒斯气喘吁吁的企图和蝴蝶对话,脸上的粉红晕到耳朵。最终蝴蝶终于停留在他的手心,翅膀上的花纹与男孩额角晶莹的汗珠一同闪烁。在他握住蝴蝶后企图攥紧时,我忍不住出声:
“毁灭如果只是为了使美永恒,那么毁灭就是永远的误算。”
雷古勒斯疑惑的向我的方向望去,皱起眉,像是在困惑为什么不能这样。他的手停留在半握的姿态,蝴蝶被桎梏在温暖的牢笼,弱弱的扇动翅膀。
“你是谁?”
“你是家里的幽灵吗?”
“你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现在才出现?”
他稚嫩的嗓音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眼神涣散的来回扫视着我的位置。
“雷尔,你看不到我对吗?”
雷古勒斯点点头又摇摇头,抿着嘴似乎脑子里还在纠缠着一些问题。
“我不是幽灵,我来自未来,并且还没有死。我是为了你而来,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你寿命极短的守护神卫。”
“为什么我看不清你呢?只有淡淡的一团白色。”
“因为我太害羞了。”并不。
“你也是个布莱克吗?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你的,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公平一些。”
我张了张口,想要再次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雷古勒斯手中的蝴蝶因为他的放松,趁机翩翩飞舞逃走了。突然,他惊愕的说:
“你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