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不枯婆婆,日复一日地扫着落叶。
一道道落叶身影。
轮廓模样似有老年,有青年,还有婴儿大小。
它们围绕在婆婆身边,时而流露出悲伤。
“值得吗?”
最开始的落叶之人来到婆婆身边问道。
很多年前,放弃踏入仙神之门。
放弃年轻的容颜和身体。
他就问过。
朽不枯未曾回答,但坚守的心未曾过撼动一丝一毫。
而今,他又一次问了。
朽不枯没有回答。
她正走到了血河边沿,低垂着脑袋往下,若她能够睁眼,便可以看到血河倒映出了一张姣好明丽的面庞,是早年的她。
“你快耗尽了。”落叶之人惆怅道。
就算叶楚月顺利从秩序道场出来,朽不枯也没多少时间了。
她的生命和精力,都耗损在维持秩序道场和守护老酒馆里。
就算死后,她的骨头、血液、躯干,都会成为老酒馆的梁柱。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朽不枯笑了笑,重复着慕山河在无间口一战说过的话,“我自生来向死去,这么多年,活够了,见后辈还有人重蹈老身的路,已是无憾。”
她坐在河边,拿出了酒,一口接着一口喝着。
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地枯瘦,只剩下一层老皮包着骨。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秩序道场内的十年很慢。
若寿元只有寻常百年,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十年?
……
秩序道场老酒馆。
一座座冰雕裂开了晶莹的雪花,剔透的表面下方是闭目而立的秩序仙人。
这些秩序仙人生得威武壮大,如高楼般的巨人,面孔并无有大多人想象中的温柔圣洁,乍然看去,反而有些诡谲的凶狠。
楚月对此并未感觉到害怕。
她仰头看去,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
唇角便勾起了笑。
她喜欢这里,只因这里很安详。
冰冻雕塑凝结的水珠,如一片片落叶漂浮在长空,楚月手里还拿着扫帚。
她把扫帚放下,朝着四方秩序仙人一一行礼稽首。
“晚辈叶楚月,洪荒下界一帝, 得诸位先人庇荫,拜见诸位前辈。”
她满面虔诚怀有敬畏之心,朝着各个方向行礼。
礼毕之际,重新拿起扫帚,和朽不枯一样,扫着那些水珠。
一日,两日,三五日。
一年,两年,许多年。
她学着婆婆的模样,一下又一下扫着,昼夜不分,时间流逝在她的扫帚里。
老酒馆外,落叶小人们哭天喊地。
“叶楚月干了什么?婆婆这是怎么了?”
“婆婆,你不要吓我们,你不要死啊。”
“我们不要办丧事,婆婆不能丢下我们。”
“……”
落叶小人们着急忙慌地围绕着朽不枯在血河边。
朽不枯颤抖的手轻抚过落叶小人。
“婆婆没事。”
“婆婆命数已尽。”
这些落叶孩子并不知晓内情。
老酒馆里十年一日的楚月也不知道。
这秩序道场和老酒馆就像是一头野兽在吞噬掉朽不枯的血肉和骨头,直到她成为一具毫无生命力的干尸。
这是朽不枯自己选择的路,还压榨掉了自己的血水,在老酒馆以冰寒之气凝固成一把剑和一件防御很强的战甲。
就算楚月无法承受十年孤独,也会因此领悟到落叶剑法,得到朽不枯的毕生心血,这是作为一位前辈对后生的用心。
她只想压榨掉自己的每一滴血,燃烧每一根头发丝儿,只想为这人世间做些有意义的事。
“呜哇。”
落叶小人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婆婆,婆婆。”
朽不枯眼皮很重,疲惫虚弱地笑:“那孩子,很好,不可以讨厌她,知道吗?”
“知道,我们知道了,婆婆。”
“她吃了很多苦,你们不能雪上加霜。”
“嗯嗯!呜哇,婆婆……”
朽不枯的身体越来越像一座干尸。
她身侧的血河,倒映出她年轻的容颜。
是那么的美丽鲜活,充满了蓬勃的朝气,昂首东望立于群英荟萃的剑道天才里。
她一枝独秀,一个女人,强过了那些男剑修。
她还记得,作为师兄的一个男剑修说过:
“女子习剑,不过花拳绣腿。”
“女子,身娇体弱,人生之中最伟大事情不过生育尔,若将此抛掉,女子便是一无是处。”
“师妹,并非师兄有偏见,而是女子生来不如男。”
“女子只在乎小情小爱,心中并无大义。”
“……”
朽不枯并未反驳师兄的话。
她离开了宗门,踏步去远方找到女子修剑的真谛。
临行前,她站在山头庭院,轻嗅沁人的灼灼花香,只与寂寥的风对话。
她说:“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已远去,投身在剑道,创办了女子剑院落雨阁。
她千辛万苦爬向高处,只会发光灼热天下女子,却也转头放弃所有,只身投入黑夜,便要证明女子生而体弱,魂为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