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柠味同嚼蜡,慢慢抬起头,迎上男人充满审视的目光。
“小九爷不在那辆车上,是真的很幸运,要不然可能就命丧当场了。”
他这么怀疑她,一听就是有怨气。
季岫白架着双腿,“怎么别人都能救过来,我就活不成呢?”
许禾柠身形笔挺,“因为车里已经五个人了,你要是在,肯定只能挤在后座没有安全带,车翻了,第一个就把你压得……”
稀巴烂。
车里的人数对上了,季岫白打住她的话,这小嘴里挺能出晦气话的。
“那年冬天很冷,大雪封山,爷爷带了奶奶和叔叔出门,没想到遭人暗算,车子跌下山谷,司机当场死了。”
这故事的后半段许禾柠也都知道,周倩跟她说过。
周倩去后山采药,恰好就遇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们。
手机没信号,车里的人被卡得动弹不得,还有人腿上被扎个窟窿,不及时救助随时会死。
“对,零下十几度,车窗都碎了,有个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
许禾柠很佩服周倩,没想到她能磨烂了鞋子步行将近二十公里,去镇上找来了一辆救护车。
没有她,那一车人都会活活冻死在深山里。
季岫白漠然的目光投在许禾柠身上,看不出是相信她,还是依然在怀疑。
“你当时那么小,是怎么说动救护车跟你跑一趟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再说偏远地区出一趟车不容易。
许禾柠记得周倩说过的每个细节,“医院里的人不信我,要赶我走,我给了他们一块沾满血的手帕他们才信的。”
那帕子是季奶奶的,错不了。
老爷子当时摘下了一块玉佩送给周倩,并跟她交了底,他是南安城季家的当家人。
可惜周倩不懂什么南城北城,只想着再不回家喂猪要被打死了。
她把玉佩往兜里一揣,就先走了。
许禾柠交代完,拿了筷子继续吃,“你要实在不信,吃了这顿饭我就可以走。”
“走,你还能去哪?”
他话语里带出残忍的,血淋淋的现实。
许禾柠望着窗外被雨打得弯了腰的芭蕉叶,就像此时她的处境一样。
季岫白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了几张纸,他起身后走到许禾柠身边,将手里的纸摊开放到她面前。
“签了吧。”
许禾柠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刻。
季家这样的权势,想来也不会太小气。
她拿了那几张纸在手里,一眼扫过去,呼吸却骤然一紧。
许禾柠惊愕地抬头,望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识字吗?”白纸黑字,很好理解。
“协议结婚?”
“这是爷爷的心愿,他找了你这么多年,自然要把最好的都给你。”
这完全偏离了许禾柠设计好的路,这所谓最好的东西,不会就是他吧?
可她只想要钱。
“我不需要这么大的回报,再说小九爷的婚事哪能这么儿戏。”
季岫白走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衣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将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衬得一览无遗。
“我们可以假结婚,爷爷没有多少时日了,你做一年的季太太,事成之后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许禾柠听完就觉得荒唐。
“我不……”
但拒绝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季岫白让她好好考虑。
“你之前为什么不找过来?还不是因为现在走投无路了,你要不愿意,立马就能走。”
季岫白说着,又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了一沓钱。
他将钱放到餐桌上,随手一转,那一万块钱堪堪到了许禾柠的面前。
“你辛苦找过来也不容易,这就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季岫白嘴里轻飘飘地念出这四个字,看来‘救命之恩’也就值这一万块钱了。
可这点钱对许禾柠来说,远远不够。
季岫白也看出来了,他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这是嫌太少了?那你说说,想要多少?”
她要活着,可也要脸面和自尊,这东西一旦连自己都不要它了,旁人可不就上赶着来践踏吗?
“我想有个住的地方。”
“城中村合租的房子,一个月可能也就几百块。”
言下之意,这一万是绰绰有余。
许禾柠五指下意识攥紧,食指不停在掐着自己的虎口处。
这般历经沉浮的男人,这种事早就看得明白,她极力压制窘迫,他的逼视,似乎要压得她抬不起头。
“再说我相信许小姐当年选择救人,也不是奔着讨要好处来的,对吗?”
许禾柠心脏一阵麻木尖锐的痛。
她像是溺水的蝼蚁,更像是为了活命不顾一切想往上攀爬扭曲的蛆虫,她吊着最后的一点脸皮,想给自己讨一条活路。
“我临走前,想跟季爷爷告个别。”老爷子总不至于这样不近人情。
“不必了,”但季岫白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爷爷身体不好,早就歇下了。外头雨大,你出门时问管家要把伞。”
这就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可让她做一年的季太太,她不愿意。
许禾柠心里也清楚,季岫白压根就看不上她。
她好不容易跳出了陈深那个虎穴,不想再入狼窝。
许禾柠拿了那一万块钱,转身走了出去。
管家还在外面张罗着让小厨房再备两个菜,眼见许禾柠离开,他赶紧进了餐厅。
“小九爷,许小姐这就走了?”
“嗯。”
“那明天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若早起见不到许禾柠,老爷子恐怕要疯。
季岫白起身走到了窗边,连绵雨丝随风挤进来,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粘稠,“她无父无母,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她走不远的。”
他吃准了这一点,侧目望向旁边的管家,“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欲擒故纵?”
许禾柠现在拒绝,要么就是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还在垂死挣扎,要么,就是想要得更多。
她走出小淮园时,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递一把伞给她。
许禾柠将那些钱塞在包里,怕包被淋湿,只能紧紧地护在怀中。
冷白的路灯竖在不远处,雨在光线底下纠成一张细密的网,她站定了脚步,却发现自己连个酒店都不敢去住。
万一陈深查到了,追过来怎么办?
许禾柠站到树底下去躲雨,她跑出来前没来得及和奶奶说一声,那边可能已经担心地在到处找她了。
许禾柠摸出手机,隐藏了去电号码后,拨出了一串的数字。
许禾柠大伯家。
围墙门关着,拴在门口的狗吃了药,正在昏迷中。
夜色缓缓地潜入院中,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跪在地上,正瑟瑟发抖。
一栋二层的小楼亮着灯,客厅内坐了个人。
陈深低着身,手肘撑在大腿上。
他衬衫外面披一件外套,整个人笼罩在晦暗不明的光晕中,守在门口的小弟往里面张望眼。
许禾柠逃走后,陈深脸上的桀骜不驯慢慢变成了浓浓的杀气。
他手里拎着个酒瓶,空瓶子在指尖晃荡。
“叮铃铃——”
旁边座机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深握紧瓶子,犹如苦等猎物上钩的狩猎者一般,眼里透着兴奋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