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
一个魁梧彪悍的中年男人,清晰出现在玄女面前。
这中年男人身材高大,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将他那原本狂暴的气质遮掩,显得温和了不少。
但即便如此,这中年壮汉的目光,却依旧充满了沧桑和锐利。
他浑身弥漫着滔天的强大和自信,其气场之强,哪怕是玄女久居高位,依旧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刚才我明明听到了战无涯爷爷的声音,怎么一回头,却没看到战爷爷?
反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等等!
增中年男人的容貌和气质,尤其是眼神,怎么和战爷爷很类似?
玄女本就是聪明人,她忽然浑身一震,望向中年男人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疑惑和震惊。
“青璇丫头,怎么,爷爷我脱胎换骨,重溯经脉和肉身,你就不认识了?”
中年男人慈祥地笑着。
“啊?”
“您……您真是战爷爷?”
玄女一脸骇然。
“老夫,战无涯!”
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眼中满是睥睨和霸气,再无半点死气沉沉和暮气。
“恭喜大师兄!”
诸老都醒悟过来,纷纷走过来行礼,眼神都满是兴奋。
直到如今,诸老哪里还不明白,刚才叶凡猛然拍战无涯的后背,打得战无涯凌空飞起又种种落地,并不是还害人。
这叶凡,竟是帮战无涯脱胎换骨!
“大师兄如今血气沸腾,白发化为黑发,肉身等同于重铸,恐怕再活个一百年都没问题,恭喜大师兄!”
老天师目带感慨,眼神一阵恍惚。
当年,战无涯被上代天师赐下毒酒,从悬崖一跃而下,他的容貌和如今,竟如出一辙,毫无任何区别。
就仿佛岁月和困难,对战无涯而言,都只是南柯一梦,转瞬即逝,仅此而已。
等等!
“当时我们都以为大师兄生机断绝,必死无疑,唯独叶凡说他能救大师兄!”
“而且叶凡还说,可以为大师兄续命百年,这……这这这!”
老天师豁然惊醒,猛然望向后方。
唰!
几乎是同一瞬间,反应过来的诸老,也纷纷望向后方。
后方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叶凡的身影?
唯有紫老手握紫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宛若一尊石像。
和之前的暴怒不同,此刻的紫老,眼中满是崩溃,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整个人气息都非常不稳定,仿佛随时都要走火入魔一般。
“紫师弟,醒来!”
轰!
战无涯猛然一声大喝,声若雷霆,顿时让紫老苏醒。
“大师兄?您怎么没死,而且还……脱胎换骨了?”
嗡!
紫老顿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不等战无涯回答,紫老浑身一震,“难道是……叶凡救了您?”
“不错!”战无涯微微颔首,感慨说道,“说起来,如果不是叶兄弟,我如今早已经死去,而不是脱胎换骨。”
诸老顿时面红耳赤,羞愧不已。
“我以为大师兄被叶凡杀了,暴怒地杀了他,叶凡却没杀我,反而饶了我,唉!”
紫老越想越羞愧,猛然提起手中紫剑,径直朝着自己脖子抹去。
“不好!”
诸老勃然色变,却根本来不及阻拦。
然而面对紫老的异样,战无涯却面无表情,淡淡地开口,“定!”
嗡!
伴随着这声音的响起,紫老顿时浑身一动不动,保持长剑抹脖子的姿势,根本无法继续。
老天师眼疾手快,飞快冲过来,一把将紫剑夺走。
下一刻,紫老感觉那股束缚自己的神秘力量,顿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紫老顿时骇然,“大师兄,您这是……陆地神仙?”
诸老纷纷竖起耳朵。
“你们这群老家伙,都在想什么?”
“我如今就脱胎换骨,但我的道法早就被废,武功也全无,我如今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和司马致远的情况差不多。”
战无涯无语笑道。
“大师兄,您不是切断了和龙虎山的共鸣,难道……”老天师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顿时不可思议。
“老夫不惜耗尽生机,强行感动龙虎山,并以切断共鸣为代价,这才换来了飓风护卫这前山,防止前山被地火焚烧。”
“但老夫没想到的是,在老夫必死的一瞬间,叶小子将他对龙虎山的共鸣,全部转给了老夫。”
战无涯感慨万千,解释说道。
“战师弟,如果贫道没记错的话,山体共鸣是不允许转让的,只会随着凡人之死而消散。”
“叶凡小友虽天赋绝伦,成功和我龙虎山共鸣,但他的共鸣,又怎么可能转给你?”
伴随着这道苍老的疑惑声,老道司马致远走了过来。
司马致远是史官,专心在后山修史百年,逐渐和龙虎山产生共鸣,他对山神究竟是怎么回事,自然很清楚。
也正是如此,老道越发困惑,不明白叶凡如何做到的。
“司马师兄你有所不知,我也是如今才明白,类似我们之前那种共鸣,其实很可笑,并不是山神之道,而是——山鬼!”
山鬼?
什么!
老道勃然色变,“这……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战无涯一脸平静,淡淡说道,“根据祖师爷留下的文献来看,只要是生活在名山大泽之间的野兽,都有可能通灵,获得大山赐福,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因为野兽智慧不够,仗着伟力而胡作非为,被人误会为是妖魔鬼怪,山鬼之说自此流传于世。”
“祖师爷曾言,山鬼之所以是山鬼,那是因为,唯有野兽智慧不够,才容易被大山控制,沦为仆从。”
“山鬼之道虽也是共鸣大山,却是阴气加身,时间一长,自然会短寿,甚至会惨遭横祸,莫名而死。”
“但我道宫在龙虎山扎根了两千多年,历经祖师爷改造,此山十成的阴气,早已经消失了九成。”
“即便剩下的那最后一成阴气,也分散在方圆两百里,而且大多被地火焚烧,早就所剩不多。”
“此山早就通灵,知道我道宫的威名,自然不敢用阴气加害道宫弟子。”
“但如果有一天,司马师兄你逝去的话,那你的遗体或许会被火化,飞灰湮灭,不再留存于这人世间。”
“但你的思维、精神,却会融入此山,并被此山投入某个契合的野兽身上,化为真正的山鬼。”
竟然是这样?
老道不禁骇然,“如此说来,若是老夫继续共鸣此山,一旦死亡,那老夫可能会成为野兽?”
“不但是你,若是我今天真的死了,我也会如此。”战无涯说到这里,眼神渐渐凌厉:
“我如今方才明白,当年祖师爷执剑惊雷,一剑削去云锦山八百里,原来是为了削弱此山蕴含的阴气。”
竟然是这样?
诸老听得目瞪口呆,一脸震撼。
“战爷爷,难道龙虎山在汉朝之时,真的是连绵千里?”玄女忍不住问道。
“当然。”战无涯点点头,“哪怕是如今,这方圆千里之地,其实依旧属于龙虎山的山体。”
“只不过因为祖师爷削了八百里山岳,如果不成为山神,你们是察觉不到另外八百里的地脉动静而已。”
什么!
山……山神?
全场沸腾!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战无涯,一个个呼吸急促。
就连历来云淡风轻的老天师,此刻,也不禁呼吸灼热,一颗心疯狂跳动。
“你们不用如此看着我,我并不是山神。”
战无涯好笑地摇摇头,解释说道,“是龙虎山认可了叶兄弟,希望叶兄弟来当山神。”
“但叶兄弟却不想人不人、鬼不鬼,拒绝了龙虎山的请求,反过来推荐我当山神。”
“可惜龙虎山看不上我,只想让我当狗,叶兄弟不高兴,威胁一剑削了方圆两百里,龙虎山无奈和畏惧之下,只能乖乖和我共鸣。”
“也正是如此,我才能脱胎换骨,重铸肉身,从老年状态,重返如今中年状态。”
“可惜我天赋不足,无法彻底领悟山神之道,充其量,也只是准山神,在其位,而不得其道而已。”
竟然是这样?
诸老傻眼了。
“我听闻上古山神一旦诞生,只要大山不灭,则山神不死,难道这是真的?”
司马致远好奇地问道。
“是真的。”战无涯点点头,“不过为何如今没山神存在,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有,只是我们凡人不知道而已吧?”
竟然是这样?
众人都惊呆了。
“其实你们完全没必要敬佩叶凡,叶凡之所以放弃当山神,那是因为,叶凡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龙虎山马上就会覆灭。”
“试问,一座存活不到一炷香时间,马上就会飞灰湮灭的山,当不当这个山神,又有什么区别?”
“反而,如果当山神,就必须和龙虎山共进退,生死与共,而让出山神之位,或许还能侥幸不死!”
李千儿忽然开口。
这……
闻言,众人沉默。
虽然众人都很讨厌李千儿,但很多人却不得不承认,李千儿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
“不,我不信叶大哥是这样的人,叶大哥是为了救战爷爷,他这才让出了山神之位。”
玄女忽然开口,“李千儿,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究竟为何如此痛恨叶大哥,不但想千方百计地杀了他,更是抓住各种机会诋毁他。”
“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叶大哥君子如玉,他绝对不是你臆想中的那种卑鄙小人!”
呵呵!
李千儿不屑一笑,忍不住嘲讽,“叶凡是不是君子,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面对这必死的危机,叶凡终究还是选择了逃走。”
“叶凡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不需要我重述,相信在场每一个前辈,你们心中都很清楚。”
“我只知道,叶凡狠心抛弃了所有人,抛弃了他的红颜知己!”
“我只知道,叶凡嘴里说着如何爱老婆,但在生死关头,他嘴里说一套,跑的确比谁多快!”
静!
全场沉默!
伴随着李千儿激动而尖酸的声音,在场每一个人都鸦雀无声,无言以对。
“叶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不是的!”
玄女不断摇头,情绪激动。
“丫头,算了。”
老天师拍了拍玄女肩膀,一声长叹,“小叶不是我道宫弟子,也和你只是普通朋友。”
“如今我道宫覆灭在即,小叶不想死,想要走,这不是他的错,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只是普通朋友?
嗡!
玄女浑身一震,顿时俏脸一片苍白。
“爷爷,如果你在天有灵,相信,你也一定不会怪我退婚,不和叶凡在一起的吧?”
“我承认我李千儿有眼无珠,没看出叶凡是真龙。”
“但叶凡临死而惜命,关键时刻而逃避,他为了活命可以牺牲所有人,甚至连老婆都不要了。”
“爷爷,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我托付终身,我李千儿——何错之有!”
李千儿不狂笑,而是一个人走向悬崖,低声轻轻呢喃。
对于李千儿的离去,在场诸老都没任何反应。
甚至,就连老道司马致远,都没理睬和他擦肩而过的李千儿。
废话!
如今整座前山都被飓风包围,飓风外面是冲天而起的无尽烈火,李千儿她出得去?
就算真能出去,这方圆百里,最多一分钟就会覆灭,彻底被夷为平地,逃出去又有何用?
“诸位师弟,你们不用担心,我如今虽不是山神,但庇护你们不死,这却不是问题。”
战无涯忽然叹道,“只是,就算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死,八千子弟全灭,以我们的岁数,真可以重建道宫?”
是啊,我们都一百多岁的人了,就算道法通玄,还能活至少几十年,可我们终究老了啊。
我们都是闭关几十年不出世,除了修道之外,对凡尘早就陌生,如何重建道宫?
“师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只能庇护十一人,而无法庇护所有人。”
“你之所以这样说,是打算牺牲你自己,将你的名额,让给我?”
老天师忽然开口。
嗡!
闻言,诸老震动。
战无涯顿时笑了,“小师弟,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恨师父了,我当年的确不是当天师的材料。”
“或许我现在适合,但我毕竟老了,纵然叶兄弟赐我百年寿元,但我已经活过。”
“青璇丫头,以后,道宫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重建道宫,并寻找到合适的传承人,加油。”
说完,战无涯大手一挥,九老和老天师,以及玄女,顿时被一层狂风笼罩,根本无法出去。
“大师兄既然如此决定,事到如今,我自无话可说。”
“不过师父临终之前,曾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再次遇到大师兄,他想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大师兄,请你走近一点,让师弟附耳告诉你。”
老天师一声叹息,忽然开口。
战无涯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来,“小师弟,你……”
轰!
老天师猛然出手,一把将战无涯拉入狂风,化为残影,整个人已经出现在狂风之外。
“天地玄清,雷!”
轰!
却见老天师一声怒吼,手中长剑冲天而起,竟高悬定格在狂风之巅。
而伴随着老天师这句“天地玄清,雷”,璀璨的雷霆自剑刃而出,一瞬间将狂风笼罩。
至此,狂风之中的人,除非先打碎狂风,再将上方的宝剑击碎,否则,他们根本无法走出原地!
“小师弟,原来你是用师父的遗嘱,故意将我骗进来,而你自己去送死,你这又是何必?”
战无涯瞬间明白了老天师的想法,顿时叹息。
“大师兄你错了,我并没诓骗你。”
“当年师父临终之前,的确对我说过,说他后悔赐你毒酒,更后悔你跳崖之时,他因为一念之差,没有来得及阻拦。”
“对于认命我当天师,而不是大师兄你,其实师父并不后悔。”
“师父后悔的是,他如果早知道大师兄你如此刚烈,如此忠心为道宫,当年,他其实可以用更柔和的办法。”
“师父临终前曾言,若是有一天,我能找到大师兄,让我一定要补偿大师兄你。”
狂风雷霆之外,老天师一脸平静,笑着说道,“大师兄如今贵为准山神,身份地位都超越了我这个道宫当代天师。”
“而且我知道,大师兄你并不在意身外物,无论我送你什么,那都不足以弥补你曾经的失去。”
“或许,唯有我将这条命还给大师兄,我的命换大师兄的活,才能略微进行弥补。”
“而且,大师兄你还能活百年,青璇丫头有你看着,便是师弟我死了,那也是——死而无憾!”
说完,老天师一声大笑,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战无涯没说话,但这中年魁梧男人的眼中,却满是复杂。
其实诸老和老天师都不知道的是,战无涯从头到尾,都不曾原谅过他们,也不曾放下过心中的仇恨。
战无涯之所以表现得大度,那是因为龙虎山覆灭在即,道宫岌岌可危!
战无涯为了道宫,为了龙虎山,他可以将自己的命都牺牲,他又怎么可能在意个人的恩怨?
然而这一刻,望着义无反顾地离开,将活命机会留给自己的老天师,战无涯却忽然发现。
原来,在这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仇恨,早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在自己的心中,一直都牵挂着自己的这群好师弟啊!
原来,诸位师弟都不曾背叛,都一如当年那样信任、崇拜和服从自己的任何决定啊!
“小师弟你放心,青璇丫头我会好好照顾。”
“但其实,刚才我骗了你,骗了所有人。”
“虽然我催动准山神之力,凝聚出这个微型狂风,但事实上,对于是否保住你们,我并没有任何信心。”
“但我战无涯对天发誓,哪怕是付出生命,我也会尽力保护青璇丫头,尽可能让他活下来。”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那就看天命吧!”
战无涯缓缓闭目,再次睁开眼之时,虎目中已是一片坚决。
战无涯是厉害,但问题是,李千儿算无疑算,不但点燃了山外的地火,更是点燃了山壁之内的黑油!
那可是数以万吨的黑油,一旦彻底燃烧起来,借助这四周无处不在的狂风,在场谁能避免?
恐怕,也唯有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如祖师爷张道陵那样的传说,才能够抗衡这毁天灭地的威势吧?
这一刻,战无涯心思百转,心中极为悲观,忧虑万分,却不得不故作镇定。
这一刻,诸老沉默,目带忧伤。
“爷爷……”
这一刻,玄女呆呆望着远去的老天师背影,顿时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虽然嘴里不说,但玄女一直觉得,自己爷爷是重男轻女,并不是真正地喜欢自己。
爷爷之所以一直对自己好,那是因为自己有天赋有能力,能够帮他更好地管理好道宫!
可如今,玄女终于明白,原来在她爷爷老天师的心中,她一直都是他那个最宠爱的小孙女。
原来爷爷对待自己,和小时候并没区别!
只可惜,当玄女明白这一切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都迟了!
这一刻,老天师一颗心极为平静,不悲不喜,仿佛将一切都放下。
他就这样道袍白衣,静静地漫步在不断龟裂的山巅广场,淡然地看着四周不断奔逃的人。
尖叫声、哭声、怒骂声!
几十万人的声音在山巅上空交错,汇聚,整个现场一片混乱。
不断有大地龟裂,成千上万的火焰从地底沸腾而出,焦臭的黑油味道弥漫四面八方!
甚至,就连这四周空气中的温度, 也高达惊人的五十度,并以惊人的速度,正在迅速地攀升着!
而此时,众人惊骇地发现,最初战无涯牺牲自己,用生命弄出的飓风,正在快速地消失。
当老天师走到山巅接引台位置之时。
那包围整个前山的飓风,仿佛肥皂泡沫被一根针刺破一般,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刹那间,前山之外的场景,清晰地出现在老天师面前。
而当老天师心情沉重,看清楚前方的场景之后。
嗡!
老天师顿时浑身剧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