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的马车在九爷府大门前停下,便远远地瞧见若婉带着若晴往这边过来。
“可是巧了”若婉见着云裳,脸上的笑意愈发明媚。
“八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这几日有了好转,我这才放心出来”若婉拉着她往九爷府走。
“昨日姲姲还在我这里同弘旺玩耍,这小丫头真是……”若婉无奈笑道“雅如可是疼她,跟在她后面生怕她摔着了”
“姲姲皮实”云裳道“摔着了也不哭”
“这一点倒是和十三爷一模一样,凡事都忍着”若婉顿了顿“十三爷之前重病不起也是瞒着,皇父硬是一年之后,写了折子问三爷才知道”
云裳闻言不语,半晌才说“他刻意瞒着,也不让我说,想必也是怕皇父国事繁忙,若是再让皇父为他费心,岂非是做儿子的不孝?”
胤祥重病不起时,正是皇父最为厌弃他时,说与不说原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陛下耳聪目明,很多事或许知道只是懒得管罢了”若晴淡淡回答,太子被废后,朝中的人精们谁不知道十三爷被陛下厌弃,多番斥责。
云裳知道若晴意有所指,又觉她又可笑又可气。
可气的是,她的手伸得太长,连皇帝家事也要置喙一二,胤祥再被冷待,也始终是皇室血脉,打断骨头也连着筋。
可笑的是,这么多年她也没什么长进,须知世上之事向来不是逞一时之快便能解决的。
云裳倒是没什么,只是听见若婉厉声呵斥她“你如今也是武将家眷,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这些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八爷如今正在风雨之中,你今日这一番话若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听见大做文章,后果是你我能承受的吗?”若婉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连声音也柔和一些。
若晴自幼被宠着长大,一生顺遂,唯一的缺憾大概是是自己的枕边人一心一意爱慕的,是兆佳云裳吧。
“你们仨站在此处做什么?”韫容扶着身边丫头款款而来“还不快进来”
“今日这身衣裳好看”若婉一改之前严肃的面容,瞧着韫容身着淡紫色凤凰花纹旗装,衬得她气度雍容,华贵艳丽。
“为着今日你们来,特地去珍宝斋请江南绣娘们一同织就的”韫容拉着云裳的手“进去吧,外面风大,仔细着凉”
“知道你们来,特地做了芙蓉白玉糕,对了,九爷从江南请来一名专做糕点的厨子,莓粉山药糕倒是一绝,待会子一起尝尝”
云裳随着韫容一同进去,却见雅如早已经同五福晋坐在一处。
见云裳过来,雅如招手让她过去坐着。
“你又来迟了,坐下歇歇吧”雅如见她来,立刻笑起来“这出牡丹亭倒是唱得极好”
“春困秋乏”云裳坐在她旁边“秋日可不是该睡懒觉的时候么?”她跟着台上的戏班子一同打着拍子。
“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雅如似想起什么对她说“姲姲同你学了十成十,昨日夜里缠着我给她讲睡前故事,我就告诉她说,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姲姲说什么吗?”
“什么?”云裳反问她。
“姲姲抱着自己的娃娃上了床榻,还抱着我说四婶婶,姲姲知道好多故事,姲姲讲给你听呀”雅如学着姲姲说话的语调,脸上的笑意愈深,是少有娇俏柔美。
“往日里在家,她也是这般的”提起姲姲,云裳总是开心的,那是她第一个孩子,第一次做妈妈,无论怎么疼她爱她都是不够的。
雅如静静望着她,四爷宠爱年氏,若是没有姲姲陪伴,长夜寂寂,她只怕难捱。
“姲姲在家常常念叨你,说四婶婶长得美,字写得好看,还会给她做布娃娃,她可喜欢你了”云裳心知雅如心里最为落寞之处,四爷待她敬重有加而宠爱不足,弘晖早殇,雅如要强,这些事她从不曾同外人说起过。
她总觉得这里的女子生存艰难,无法自己去搏一番前程,自由潇洒地为自己而活,自身荣辱命运皆与丈夫休戚与共,九爷府如今繁华鼎盛,韫容妆容精致,衣着华贵,可是雍正登基以后,九爷被虐杀,九福晋的命运只怕是好不了。
云裳这般想着,若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雅如,云裳,走呀”
“是呢”韫容站在若婉旁边“花园里菊花开得正好,你们两坐在这里岂不是白白浪费好时光?”
“听戏呢”雅如起身理理衣裳上的褶皱,温婉回应。
“这戏班子就在咱们府上住这里,有的是时间听”十福晋同若晴站在一处,朝云裳和雅如招手“快来呀”
……
“你家福晋呢?”胤祥回府,便瞧见玉瑶正坐在院子里石凳上给姲姲做衣裳。
见十三爷回来,玉瑶连忙起身回禀“福晋正在房中睡着呢”
“你先下去吧”听到玉瑶说云裳正在屋子里歇着,胤祥只大步往卧房中去。
云裳觉浅,听见他的声音,困意也消散一些,胤祥走进屋就着一旁的水盆里的水净手,抬眸看见云裳正坐在床榻上,松了发髻,未施粉黛,一双潋滟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他。
“用过晚膳了么?”云裳问他。
“在太子爷府中用过了”胤祥走过去坐在她面前“今日在九哥府中可是累着了?”往日里这个时辰,她是在看书的。
云裳点点头“九爷府中菊花开得正好,那曲牡丹亭唱得真是不错,就是园子太大,逛起来腿有些酸”
胤祥垂下眸静静地听她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掌为她揉着腿。
云裳靠在他的肩上,半晌才问“你今日可还好?”
“老样子罢”皇父依旧不待见他,太子近日也屡遭皇父贬斥,胤祥想,估计离太子再次被废黜也是不远了。
“今日八嫂同我说,皇父写了折子关心八爷的病情”云裳挪了挪位置,离他更近一点,靠在他的肩上“有了皇父的关心,八爷的心病渐渐好了,身上也觉得松快许多。”
胤祥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着,一双幽深的黑眸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韫容又说九爷最近在江南做的生意收益颇丰,我瞧着她今日穿的新衣裳价值不菲,意宁也说十四爷最近颇得皇父器重……”
他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来,却一言不发。
“看见若婉今日畅快开心的模样,我突然就想起韫容之前问我,前几年你病重时我是怎么捱过来的”云裳平和的诉说着过往的磨难。
他突然抬眸,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前几年……太子被废之后,两位妹妹远嫁早丧,自己前途晦暗,全府上下百余人命运只在皇父一念之间,而他卧床不起,与他素有仇怨的三哥勾结太医想要将他活活拖死……那时候守在他身边的,只有眼前柔弱清瘦的云裳,怀着身孕日以继夜地照顾他……
“那段时间日子是不是很难捱?”他的声音哽咽,想到云裳因他受苦,他便愈发难受。
“不难”云裳摇摇头“我那时就一个念头,我只要你健康地活着,所以看着你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我便想,黑夜再长,终有天明”
“如今也是一样”云裳浅笑着“如今你有我,有孩子,就是再难,也能捱过去的”
外面的狂风四起,院子里的梨花树叶哗哗作响,胤祥紧紧握住她的手,黑色的眼眸似有万语千言。
她这才明白,君心难测轻飘飘四个字对于每一个人哪怕是血亲都是无穷无尽的劫难。
“我会护着你”她的手冰冷,清亮的眼眸难掩恐惧之色,胤祥心中无力感腾然升起。
“我信你的“云裳低着头“也没什么的”无非是一个死,好一点的结局是被再次幽禁。
至于……未来煊赫一时的怡亲王。在漫长的沉浮里,云裳甚至都不敢去想。
…………
深秋已至,天空雾沉沉的,云裳站在廊下,抬眸望着难以瞥见光亮的天空。
梨花树叶因风四起。
似乎时间从未流逝,这样惧怕的感觉再次席卷她浑身的血液,让她周身生寒。
即便是知道他最后会没事,可她依旧担心他。
“福晋”玉瑶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快步走进来。
“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现在冷得很呢”玉瑶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一张小脸被风吹得通红。
“如今愈发冷得早了”玉瑶兀自嘀咕着“往年里十月怎么会这般冷”玉瑶将她手里木盒子打开,笑眯眯地对她说“福晋,这是爷早上让宝瑞取来的”
云裳垂眸,视线落在这件用云锦做里的白狐大氅,胤祥记着她怕冷,每年都会做上好几件这样的大氅抵御冬日漫长的严寒。
“递上去给永和宫娘娘的请安帖子可有回复了?”云裳问一旁荡秋千的玉瑶。
玉瑶蹭的一下站起来,颇有些严肃“福晋,爷叮嘱了让你好生在府里养胎呢”若是去了永和宫,少不得要伺候德妃娘娘,陪着她说话消遣,回府时便又是一番劳累,况且之前福晋有孕八月也是去了一趟后宫见到富察主子的惨状,回来便小产高热多日不退……这些事便如同阴霾在心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