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还睡着呐”玉倩走进屋子里,瞧着被窝里的云裳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免对她心生佩服。
昨日同十三爷吵半天,十三爷气得摔门而出,她家福晋面色如常,出门让玉瑶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云裳没打算起床“玉倩,帮我把昨日买回来的话本子给我,我今天不打算起床”
“嗯”玉倩道“爷今日启程去山东了,府里一时也没什么事”
“去山东?”
“嗯,听宝瑞说是昨日上朝时领的旨意,陛下出巡山东,爷和太子爷随扈”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云裳接过玉倩递来的话本子。
玉倩摇摇头“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玉倩垂着眸,她还是不太习惯着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的排版,所以浏览速度也慢下来了。
“奴才给福晋梳一个简单的发髻吧”她瞧着云裳无精打采的“福晋这段时间看着脸色不太好,让玉瑶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说到此处,云裳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两月没来月事了,起初本来以为是自己来这里,整日想着如何抱紧胤祥这个大腿,思虑过度的缘故。可如今…
“去请一个大夫吧”云裳道“给府里的几位侧福晋都瞧瞧,再带过来见我”
“是”
待玉倩走后,云裳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若是此刻这里有一个小孩,倒是不知是喜是忧了。
能在这世界上有一个能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儿,是喜。
可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下,自古妇女妊娠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她怕自己死…也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十三爷…
想到十三爷,她才敛了神色,如今她和胤祥闹成这样,想必他也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对她…
玉倩的执行力极高,在带着京城有名的大夫进府里给两位侧福晋与格格瞧了瞧,向她一一汇报检查情况。
两名侧福晋,瓜尔佳氏今淑已怀孕近10月,除却腹中孩子过大恐生产艰难之外,一切安好。富察温允身体无恙。
侍妾石佳芷岚,气血双亏,身子虚弱,需得用药好生调理,否则有碍寿元。
“大夫不妨再为我号上一脉?”她伸出手,微微撩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肌肤。
“福晋折煞我了”大夫微微朝她行了礼,将自己满是皱纹的手搭在她的手腕处。
再细细瞧过她的面色。
“福晋近日可有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只觉得身子比往日惫懒许多,整日像睡不够似的”
“吃食上呢?”
“食欲也大不如前,每餐只吃上两三口便犯恶心”
闻言,大夫再次仔细为她号脉。
结果也如云裳所料,她已有近三月的身孕。
“福晋身子虚弱,连日来又惊惧忧思导致身体疲累,虚不受补以致气血亏损,需好生调理,切不可再操劳,否则只怕会一尸两命呐”
云裳也算是听明白了。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若是不好好吃饭睡觉,她大概会交代在产床上。
“劳烦大夫替我开一剂良方吧”
“这本是医者本分,谈不上劳烦”大夫连连摆手。
“大夫,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劳烦您,今日事发突然,才遣人请大夫跑上一趟为府上女眷号脉,可这终究是不合规矩的,为保府上女眷清誉,还望大夫…”
她的话是尚未说完,便听见他说“福晋放心,今日所见所闻绝不会有府外第三人知晓”
“多谢”
在大夫离府之前,云裳特地让玉倩拿着一锭金子重谢。
看着玉倩带着这位大夫拐过院门消失在视线里,玉瑶才跟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云裳“福晋,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小孩么?”
“是吧”云裳低着头笑道。
“那福晋你的肚子也会如侧福晋一般大么?”玉瑶脑子里浮现的是侧福晋挺着大肚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艰难行走的模样,想着自己主子在几个月以后也会这般,心疼的不由得掉下泪水。
“你哭什么?”云裳坐在床沿,玉瑶比她要小上三四岁,如今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自然是没经过事,云裳也只将她当作妹妹来看。
“奴才心疼你”玉瑶抬手将泪水擦干,红着眼眶道。
“大夫刚刚说福晋你惊惧忧思过度是什么意思?福晋你害怕什么?”
云裳抿着唇。
害怕什么?大概是自己生活在平安富足的国家,生活在人人平等的国度,在她短暂的二十五年的生命里从未担心自己的命运会掌握在一个人手里。
大概担心被别人发现自己并非以前的兆佳云裳,会在一瞬之间破绽百出。
大概是深知九子夺嫡这段历史的血腥与惨烈,而女子的命皆系于她们的丈夫手里。
若婉、意宁、雅如…她们最终会怎样应对雍正登基之后的雷霆手段…
她也担心自己
担心胤祥
“没什么”云裳脱下鞋子靠在床边“大夫呢,总喜欢把病人的症状说得严重一些来引起病人的重视,不至于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
请来大夫折腾整个上午,云裳也实在是疲累许多,所以让玉瑶出去,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便慢慢睡着了……
直到夜里,玉倩才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叫醒她。
“福晋…”
“怎么了?”云裳坐起身来问她。
“侧福晋发动了…下午起便腹疼不止,侧福晋一直忍着,说她生大格格时也不是这种疼法”
云裳这才慌了神,一边骂“糊涂啊,太医呢?稳婆呢?”一边下床穿着鞋子连忙往今淑院子里走。
“太医和稳婆都来了,奴才想着若是万一出了事,府里得有人拿主意…”
玉倩见状将架子上的披风拿着追上云裳。
春日夜里还有些冷,云裳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只听见房间里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她是又害怕又担心。
大脑一片空白,一颗心跟着今淑的惨叫声跳个不停。
若是此刻十三爷在便好了,至少府里有人拿个主意。
丫鬟们一个接一个的将热水端进房里,又一个接一个的端出来血水和满是鲜血的衣料,她的脚底一阵一阵的发软差点摔在地上,好在玉瑶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月亮高挂在夜空之上泛起清辉,本该是静谧的夜晚,可府中每一个人都忙碌不止。
这个院子里很快便充斥着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涌,起身往角落处跑去,除了苦水什么也没吐出来。
借着月光,她抬眸看见大格格抱着丝被光着脚丫站在廊上,一双与胤祥十分相似眼睛盯着她。
“过来”她蹲下身子与大格格平视着。
大格格还是很喜欢这位额娘的,说话温温柔柔的,平日得了好布料也会想着给她做衣裳,弄了什么好吃的新奇玩意儿也会给她吃。
她走过去紧紧抱住云裳。
“周嬷嬷呢?”云裳抱着她“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额娘……”大格格乖乖叫她。
“玉瑶,叫周嬷嬷过来把格格接走,这么晚了格格该睡觉了”云裳道。
“额娘”大格格小小的手扯了扯云裳的衣袖。
“怎么了?”云裳低着头,抬手将她微乱的头发理好“待会嬷嬷来,跟着嬷嬷一同回去睡觉”
“淑额娘,流了好多血,她会死吗?”
“不会”云裳看着她“大格格乖乖跟着嬷嬷回去睡觉,明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淑额娘了”
“真的吗”
“嗯,真的”
玉瑶拉着周嬷嬷一路小跑过来,伏在云裳脚下“福晋恕罪,奴才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未曾想到格格会来”
“带着格格去睡觉”云裳难得的露出严厉之色道“若是下次看顾格格不用心,你便不用待在府里了”
周嬷嬷连声应下,赶紧抱着大格格往外走。
云裳坐在椅子上,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直到第二日,白云之间见面露出明亮的光,稳婆才匆匆跑出来,双手、身上全是鲜血…
“福晋快些拿主意吧,侧福晋腹中孩子掉了个头儿,侧福晋用了一晚上力气,现在快不行了……”
“不是,有那种可以把孩子调过来的方法么,嬷嬷可试了?”云裳起身问道。
“试了呀试了呀,可没有用啊,孩子太大了”嬷嬷哭丧着脸,太医也出来了。
两个人齐齐跪在云裳面前要个决断。
“福晋快些拿主意吧,保大还是保小?”嬷嬷急急问道。
“太医呢?可还有法子?”云裳急得快哭了,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的问。
眼前的两人直摇头,眼下除了以命换命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实在没办法,请太医和嬷嬷尽全力保住侧福晋的性命”
“可福晋,侧福晋腹中是皇孙啊”接生嬷嬷连忙提醒这位看起来经不了事的福晋,却仍想提醒她,若是舍弃皇孙,只怕会引来宫中娘娘的问责,甚至连侧福晋都不会感谢她。
“按我说得做吧,宫中和十三爷处,一切后果我一人承担”云裳认真道,她和今淑没什么情分,可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看着她去死……
云裳似已看见结果,太阳也终于破开云雾,她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今日的结果无论如何,她都是一个杀人凶手……
“福晋,我扶你回去吧”玉倩看着面如土色的云裳,眼眶发红,眼眸也彻底失去了光亮,整个人坐在椅子上懵懵的,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昨日大夫的话在她的脑子里炸开,让玉倩心生恐惧。
“没事,都等一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云裳摆摆手道。
嬷嬷抱着小阿哥的尸体出来,云裳颤抖着手去掀开抱着他的薄被,浑身青紫,已经没了呼吸,甚至小小的脚也被钳子夹断只为他能从母体里出来。
“侧福晋呢?”
“回福晋,侧福晋累及了,喝了参汤睡了”
“好”云裳道“你和太医守着她,若是有事只管让人来告诉我”
“是”
云裳说完,只慢慢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福晋,奴才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吧”玉倩哭着道。
“我没事”云裳道“你和玉瑶出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她明日还要进宫去请罪,或许还得面对今淑的责难…
想到这里,云裳望着床帐,可这件事她是哪里做错了,难道不应该保全母亲的性命么?
可转念一想,那个浑身青紫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
她也没怎么睡好,躺在床上睁着眼到了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玉倩才告诉她自己整整睡了两日,若是还不会醒,他们就得去请大夫了。
大概是宫里接到了侧福晋腹中孩子没保住的消息,德妃娘娘在第二日一大早便遣人让云裳进宫问话。
陛下是不会过问这种事情的,可不代表太后和德妃娘娘不过问。
她先是去了太后娘娘宫中,被罚着跪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太后的面容。
“你做错了么?”太后沉声道。
她何错之有呢,云裳只觉得委屈,她可以说知错了,在领罚便可安然回府。
可知错二字在嘴边来来回回滚了许久,她也没法说出这个词。
“太后娘娘,孙媳不知”她跪在地上“那时今淑几乎快昏死过去,若孙媳不救她,她便会死,可她若是活着,她以后还会有孩子”
“你倒是有理,没想到你看着随和,主意倒大得很”太后抬手让嬷嬷将她扶起来。
云裳只低着头做小伏低,任由太后一通责骂,可最后却也说你这般做是为了保全今淑性命,可她未必会感激你。
云裳依旧不答,对于她而言,她是否会感激已经不重要了……
“这种事情以后不准有下次,你要记住,皇家的子嗣重于一切”
“是,孙媳记住了”云裳低垂着眉眼,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挨了太后的训斥,紧接着去了德妃宫中,见着云裳消瘦蜡黄的脸,原本的话竟尽数咽了回去,想到她如今也不过17岁,想必前些日子的阵仗也是第一次见,能处理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吧”德妃最终还是不忍心。
云裳闻言忍不住滴下泪来,却又摇摇头连声说“对不起,当时太紧急了,来不及通知额娘,才造成今日大祸”
“和你有什么关系”德妃给她擦着泪,又笑道“倒是把你给吓着了,妇女怀胎生子本就凶险,孩子在肚子里什么样,谁又能知道呢?”
“十三不在,你又不是太医又不是接生嬷嬷,你能做什么呢?”德妃道“太后娘娘是心疼你的,只是也必须要做出样子来”
“可若是下一次,万不能自作主张,陛下仁德才不追究,十三也只说是他临行前对你的嘱托是保住今淑的性命,这件事才得以平息”
德妃娘娘说了半天,最终也才和太后娘娘说了同样的话。
“皇嗣重于一切…”云裳倚靠在马车上,脑子里反复回荡的也只有这一句话。
她想不明白。
皇嗣重要,母亲的性命就不重要么?
膝盖隐隐泛着疼,是太后对她的惩罚也是告诫。
“玉倩”
“奴才在”
“待会回府,帮我去找些往生经来吧,那孩子终归是我害死的”云裳无力地说着。
“福晋为何会这么想?”玉倩拧着眉问她。
“不知道”云裳呢喃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马车下来时,云裳扶着玉倩从脚凳上走下来,跪在太后宫中半个时辰,到底还是把膝盖磨破了。
虽然走路时有些痛,但也不至于需要玉倩背着。
胤祥正站在大门口处等着她回来。
看着他清俊的眉眼染过日夜赶路的风尘,估计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在得知自己有身孕那一刻起,脑子里浮现的便是胤祥这张脸,想着等他回来,自己一定告诉他,她有了和他的孩子…
可如今说这样的话倒是十分不合时宜了。
“这就是你说的要当好我府上的福晋么?”见着她半人不鬼的模样,十三心疼极了,脱口而出的便是这句话。
云裳此刻本就恍惚敏感,这句话一出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也给击垮了,可她如今却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思,勉强扯出笑容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便不去看望今淑了,省得她见着我情绪不佳影响身体”
说罢,让玉倩扶着她慢慢走进自己的院子里。
吩咐人在西厢房摆着小佛堂,又回房间坐在书案旁一遍又一遍的抄写往生咒…
院子里的小丫鬟在嚼舌根,说侧福晋在十三爷怀里哭了好久,一会要自缢、一会要提刀来杀她为自己可怜的孩儿赔命…
府里一时变成了戏台子,热闹得很…
云裳吩咐玉倩将院门锁好,除了玉倩和玉瑶谁都不要出现在这个院子里,她真的很累…甚至脑子里冒出来可怕的念头,是不是她去给那个孩子偿命,今淑就不会这样寻死觅活了。
玉倩端着饭食走进来劝她“福晋,你都一整日没进食了,多少吃点吧,你不吃肚子里的小主子还要吃呢”
“吃不下”云裳道,说来也奇怪,自从看见那个孩子,云裳便再也吃不下东西,即便是忍着吃下去,也会吐得一干二净。
“那奴才给你准备点牛乳?”
“嗯”云裳握着笔,手也没什么力气。
十三爷回来也好,她这样想,至少今淑寻死觅活时有人能够拦得住她,若是十三爷不回来,她肯定拦不住的。
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沌,她靠在椅背上,眼皮子太沉,闭上眼快要倒下时,却听见玉倩焦急的呼喊。
“快叫大夫…”这是云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见到穿着宝蓝色暗纹衣袍的胤祥。
“十三爷,福晋腹中这个孩子保不住了”眼皮子太沉,她也没看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好像见过有点眼熟。
“福晋身体底子太差,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又遭逢变故,即便勉强保住,只怕生产时也会要了福晋的命”
“张大夫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妇科圣手,劳烦大夫尽全力保住我妻子的性命,其余皆可抛诸脑后”
“哎”张大夫深深叹气“若是下药引产,一朝不慎,只怕会引来血崩……”
云裳很想说话,嗓子干涩得很,什么都说不出。
脑子里一片浆糊,自己仍然尚存一丝希望,是不是自己死了,就可以回到现代。
若是能。
这笔买卖还是蛮划算的。
她想开口告诉这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不要听十三爷的,尽全力保住这个孩子…
只是说不出话,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十三爷和大夫说了什么,那大夫只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针走到她的面前。
也不知道插在哪里
小腹一阵剧痛,她只能感觉到大腿之间一股子暖流,渐渐地…她没了意识。
云裳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没亮,胤祥又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袍,伏在她的床沿,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所以她微微一动,十三爷便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