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的一大早,太阳刚刚露出头来,胡同外面车马走动的声音开始多起来,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唯独不一样的是连安,他已经不再焦虑了,但是整个儿人都沉郁下来了,像是个情绪黑洞,谁从他身边经过都高兴不起来。
付宁端着一盖碗的花茶往他手边一放,“连大爷,我也不知道您这是忧虑什么,但是时局在这儿,您左右不了的事儿,想也没用,是不是?”
说完,把盖碗一掀,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味儿直冲鼻子,闻得人精神一振。
连安还是定了一会儿,才端起茶碗,用盖儿箅了箅茶叶,把茶水喝干了。
付宁对门外的昌爷一使眼色,立马有人拎着水壶进来,给茶碗里添热水。
连大爷喝了三碗,才开口。
“付闯,跟我过几招儿,让我看看你从日本有没有学什么新招儿!”
付闯听了跟着他就往后院走,“没有什么新招儿,他们也就是心黑手狠,拼的是力气大、速度快。”
看着他们两个去后院了,付宁和昌爷商量着给他们下个炝锅面吧,卧两个鸡蛋,吃得顺溜,省得那大爷再积了食。
付闯也是特意耗他的精力,故意选一些费力气的招式,愣是让连安在这个初冬时节出了一身透汗。
等到这两个水鸭子一样的人回来,又是沐浴,又是换衣服,然后热热的汤面一吃,昨晚就一夜没睡的连安总算是抵不住困倦,蜷在罗汉榻上眯瞪了一会儿。
直到下午太阳都压了院墙了,他才醒过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嗷嗷叫了好几嗓子,还是昌爷给他叫醒的。
擦了擦一头的虚汗,他刚把神定住,昌爷又领着个十六、七的少年进来了,说是送信的。
付宁和付闯都没往跟前凑,该他们知道的事儿,自然会告诉他们,不该知道的还是少知道的好。
一会儿,那个少年抱着两个木盒子匆匆走了,他们两个才进屋。
可能是睡了一会儿,连安的精神好了许多,让昌爷把多余的人都带走了,他才跟这兄弟两个说话。
刚才来的是一个小太监,口信是连安在储秀宫打通了关系的太监送出来的,跟这个送信的两个是干父子。
前些日子是太后万寿,本该由皇上带领百官祝寿,当时他身体状况还不错,精神也好。
结果太后说了,皇上病重卧床,问安免了。
据说,当时光绪是大哭了一场。
今天上午,皇上还召见了几个人,一切都正常。
中午,储秀宫这边随便找了个小太监把一碗奶酪送到瀛台去了,下午说是皇上就病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太监传出信儿来,太后下旨把皇上的棺椁放到了乾清宫!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乾清宫一般都是皇帝驾崩之后,才将棺椁停放在那里,然后百官吊唁。
而现在光绪还没死呢,棺椁都弄出来了,这就是太后要送皇上走了!
连安刚才把自己压箱底的一套珍珠头面拿了出来,让小太监带进宫去,托他干爹带给光绪帝的皇后,也是叶赫那拉氏的。
同时也帮他说一句,这是族里的后辈给小姑奶奶赏玩的。
储秀宫的那个太监虽然地位不太高,但是人缘极好,消息灵通,跟连安合作这几年,大风大浪没有一步踏错,所以今天把干儿子派出来,也是特意来问出路的。
连安的指向性已经是非常明显了,紫禁城里的人精们都不用琢磨就明白。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各家其实在宫里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太阳还没落山,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台面底下的动作已经开始了。
等到了第二天,宫中急召了平时给皇上看病的西医大夫进宫,这个大夫是庆亲王推荐给皇上的,平时也是他给皇上开药方子,但是药不经他的手。
听说皇上是腹痛难忍,已经开始在床上打滚了,他也只是开了些止疼的药,并建议皇上可以热敷一下。
各种小道消息现在已经是满天飞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紫禁城,因为每一次权力的交接无不伴随着腥风血雨,而谁都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昌爷又领进来了一个小太监,说是钟粹宫来的。
连安赶紧几步迎上去,只问公公有什么吩咐,然后叫人又是上茶、又是拿糖果子。
那小太监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态度是沉稳中带着一丝倨傲,伸手就摁住了连安,让他不用这么客气,他就是传个话,马上就走。
然后脸上立马换上了一副恭谨的样子,跟连安说:“我们主子说了,都是同族同姓,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还要仰仗族中支持呢。”
说完,那股子恭谨风刮过去似的就没了,还是那个有点儿倨傲的表情。
连安一点儿不在意,对着他是谢了又谢,还拿了个荷包往他袖筒里塞。
那太监也不客气,把荷包一收,转身就走,一点儿拖泥带水的客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