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术法记刻下脉象后, 桑褚玉直接找去了医阁。
她送出术法寄存的脉象,问身前的医师:“郑医师,脉象如何?”
“容我看看。”郑医师探起脉。
桑褚玉找来医阁时, 她还是副笑模样,甚而有闲心聊些最近的趣事,顺道说起了俞家姐妹的伤情。
但探过脉后,那脸上的笑就一点点淡了下去, 神情也变得凝重许多。
她“嘶”了阵, 又“咦”了声, 最后眉头紧拧地问:“褚玉, 你这是从哪儿收来的脉象?”
看她面色不对, 桑褚玉留了个心眼儿,只道:“我这两天在看医书, 正好看到把脉。昨天下山时遇着一个妖怪,在山上找药。我看他瞧起来不太舒服, 便问他怎的了。他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下意识想找些灵草。我又问他在找什么灵草,顺便留下了他的脉象。本来想着回来比照着学一学把脉, 却怎么也探不好。”
郑医师神色稍缓, 不过仍不大好看。
她道:“那妖怪应是在找保胎的草药。许多妖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却有保命的本能。”
“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桑褚玉点了两下头, 忽顿住, “什么草药?!”
“保胎。”郑医师道,“此为喜脉。”
桑褚玉怔坐在那儿, 像是头回听见这两个词般。
保什么胎?
喜什么脉?
“怎么可能是喜脉!”她下意识道。
“脉象流利圆滑, 确为喜脉。”郑医师确定道。
看她言之凿凿的模样, 桑褚玉懵了。
“喜脉……就是……怀孕?”她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对。”郑医师说,“不过看这脉象,那妖的身体状况不大好,恐要找不少草药补一补——你若想学这些,可以将这脉象留存着,回去照着书细细研究。”
桑褚玉越听,脑子越空。
到最后,她的思绪彻底僵滞。
完了。
这时,裴雪尽在她脑中道:“你先冷静些,脉象为喜脉,也并非定然是怀孕。或许与他的半妖出身有关,出现了错脉的情况——你与他从未接触过,又怎会……”
“你不懂。”桑褚玉在心底应他,“许多修士、妖族都是靠结合血脉精气蕴生子女。把精气引出来,再跟养球一样养上几月便成了,根本无需双修。”
“那也——”
“定然是我那簇妖火。”她已是两眼放空,“他吞了我的妖火。”
“褚玉?”见她一副出神模样,郑医师忍不住唤道。
“嗯。”桑褚玉木讷应了声,到现在都没缓过神,她又问,“郑医师,若那人为精怪,可否……可否会出现男子怀孕的情况?”
“男子?”郑医师想到什么,面露笑意,“难怪你这般恍惚,原是遇着了这等子事。虽有蕴生,但男子怀孕也并非不可能。”
彻底完了。
桑褚玉一脸木然地站起身。
“多谢郑医师。”她面无表情地挤出这几字,随后僵硬转过身,步伐沉重地走出了医阁。
这两日的风雪小了些,不过仍有纷纷扬扬的碎雪。
没往外走多久,桑褚玉就坐在了积满厚雪的石阶上,直愣愣望着前方。
裴雪尽道:“此事不必着急,可慢慢探查清楚,未必已然这般。你先冷静,我帮你想办法。”
桑褚玉望着远方白皑皑的山和雾,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问:“现在可以将剧情重启到哪儿?”
裴雪尽沉默片刻,道:“上一段剧情已经过去了。”
意思就是重启了也没用吗?
桑褚玉又开始望地。
她盯着地面白净的积雪,直到眼睛开始发花,倏然站起。
裴雪尽问:“可好些了?”
“嗯。”
“那便不急,记刻脉象也有可能出错。不若想办法请医师亲自来为他号脉,再——”
“要负责。”桑褚玉突然冒出一句。
裴雪尽一怔:“什么?”
“师尊常说不能推诿,既是我的妖火,总要负责。”桑褚玉提步往前走。
“等等,”裴雪尽道,“事情尚未查清,何来负责之说?”
桑褚玉却没搭声,而是径直去了藏书阁。
她在藏书阁足足待了一下午,将能翻的书全都翻遍了,起先还闷着头不说话,但看到最后,神情间反而多了些异样的欣悦。
她捧着本书,盘腿坐在书架下面,手指压在书页上,在心底道:“书上说,若是如我这般没有妖形的妖灵,与半妖蕴生出来的,很可能是那半妖的妖形。”
换句话说,就是温鹤岭十有八九会生出来一窝兔子。
这一发现倒让她好受许多。
她记得温鹤岭的妖耳与尾巴皆是白茸茸的,想来生下的兔子也都白净如雪,模样可爱。
始终没出声的裴雪尽忽道:“你看起来似是很高兴。”
“我先前就想去捉两只兔子养着,只可惜总被杂七杂八的事耽搁了。”桑褚玉把手里的书全放回了原位,又转而找了些养兔子的书,仔细看起来。
她看得入神,裴雪尽犹豫再三,终问:“你当真想要他……”
桑褚玉翻过一页书:“若有妖火蕴养,那些兔子定会生来就通人性。”
裴雪尽默了瞬,道:“温鹤岭还不知晓此事。”
桑褚玉一顿。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书页,随后把几本书全都整理好,又找到藏书阁的负责师兄登记在册。
那师兄扫了眼她找的书,笑道:“小师妹这是要养兔子了?”
桑褚玉本想点头。
但思及温鹤岭还不知道这事,便谨慎道:“还不确定,只是提前做个准备。”
见她一副不自在的神情,师兄面露笑意。
“确要提前,待养了再做准备,就太迟了。不过小师妹常年在森林独处,养两只兔儿应当也不算难事。”师兄写字的手一顿,“小师妹,你这找的怎全是有关孕兔的书?”
桑褚玉一本正经:“前些日子盯准了一只孕兔,不过还没做下决定。”
“那可不好养。不说这怀了孕的兔子,便是刚生下来的兔崽儿也都难照料得很。”师兄写下最后一本书的名字,“若遇着什么麻烦了,就与师兄说。我有几个相熟的御兽宗弟子,到时候找他们打听。”
“有劳师兄。”桑褚玉从他手中接过借书册,分外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把书全都抱去铸器阁后,她感受到了抑灵链的异动。
本打算直接下地窖,但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寻了些新鲜的灵果出来,仔细切成块儿了,这才端着下去。
窖室里,温鹤岭不像之前那样闭着眼,而是直直盯着窖室入口处。
见她出现了,那紧拧的眉才有所松缓。不过待她走近,又微不可察地蹙起。
“为何还有那股气息?”他下意识问道。
气息?
桑褚玉一顿。
是说大祭司的血香味吗?
但这都已经过去大半天了,又被雪风吹过,如何还有。
她想了想道:“那要我出去吗?”
以为她又要走,温鹤岭的心底陡然蔓延开一丝莫名的慌意和焦灼。
他垂下眼帘,回避着这份心绪,同时生硬送出答语:“不用——你手上,是何物?”
“灵果,你先前说想吃。”桑褚玉上前。
那股若有若无的陌生淡香再度扑来,温鹤岭强忍着躁意,视线落在盘子里仔细切成小块的灵果上,微怔。
“不必这般……用心。”
……
哪是对他用心?
桑褚玉扫了眼他的肚子。
她是不想影响了兔子。
她戳了块灵果,递给他:“吃些。”
淡淡的清甜逸散开,温鹤岭吃下那块果子。咽下后,那时有时无的烦躁终于缓和些许。
等他吃了几块,桑褚玉放下盘子,拎了把小凳子坐在他面前。
半晌,她忽抬起手,掌心贴上了他的腹部。
隔着衣裳,尚能摸着些线条轮廓。
她心觉神奇。
这般看着,全然瞧不出是怀了兔宝宝。
她的手陡然贴上,温鹤岭僵怔一瞬。感受到那贴来的温热后,他浑身绷得死紧。
“你做什么?”他问。
桑褚玉抬眸,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思忖着该怎么提起这件事。
裴雪尽忽唤她:“褚玉。”
“怎么了?”她在心底应道。
裴雪尽在旁“看着”她。
“看”她如何小心翼翼地抚上那人的肚子,又是如何仔细斟酌。
他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和:“我仍以为,此事先不用着急,更不用急着与他提起。毕竟尚还不清楚,他能否接受此事,又会作何反应。”
桑褚玉却道:“总得让他知情,再一起想办法解决。”
“但——”
“温仙友。”桑褚玉忽道。
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攥紧,温鹤岭道:“有话直言。”
桑褚玉收回手,看着他:“若是能生下一窝兔宝宝,可以吗?”
这话温和地砸下来,温鹤岭一时怔然:“你说什么?”
桑褚玉便又重复了一遍。
温鹤岭只当自己听错了:“谁?”
“你。这里面——”桑褚玉又碰了下他的肚子,“我把你的脉象拿去给医师看过了,医师说是孕脉。”
“荒唐!”温鹤岭攒眉蹙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起先也不信,但医师不会骗我。”
“不可能。”温鹤岭脸色渐白,呼吸也急,“何处来的医师,尽是胡言乱语!孕脉?你别不是真信了,天底下怎会有这般离奇的事,你——”
话至一半,他突然住了声,仅剩下急促喘息。
他看着桑褚玉。
却见她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肚子看。虽还是平时那番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也能看出些微失落。
他被那不加掩饰的打量迫得别开脸,心底只觉难堪。
更多的是荒谬。
他不过是吞了妖火,如何会……如何会……
但随即,他就想到了这两天的异常。
时不时的心烦,总会突如其来的干呕,还有看不见她时的焦躁难安……
这些异样尽数涌上来,使他勉强冷静些许。
也是这时,桑褚玉轻轻碰了下他的腹部。
仅一下,就叫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不同于以往,方才她待他要亲近些许。
虽然仅有些微一点儿,可他也能察觉得到。
那丁点儿好意,是她从未向他表露过的——哪怕在他二人的关系僵化以前。
他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这点亲近,很快,那少到可怜的好意反而变成了一张巨网,将他紧紧笼罩住。
深陷其间,使他成了一只看见一豆烛火的蛾。
倘若……倘若此事为真,那是否也能借此攫取到分毫好意?
这念头一生出来,便开始拉拽着他往下沉。
但忽地,桑褚玉语气冷静道:“你若不要就算了,可以将妖火吐出来,便能中断。”
温鹤岭的心底竟翻涌出微弱的惧意。
他不知那惧意从何而来,却被催促着开口问道:“你想养兔子?”
桑褚玉迟疑片刻,点头:“我也可以自己抓。”
用妖火蕴生出来的兔子,更易化灵,也会更亲近她。
但捉回来的也一样,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不对。
这么一想,怎么感觉还是自己捉的好些?
她刚这么想,便听见温鹤岭道:“你让我想想。”
桑褚玉怔住。
却见他低垂着苍白的脸,急促的呼吸如今渐渐平缓下来。
他竟也没那么排斥吗?
“我……”温鹤岭难以与她对视,“我还需要些时间接受这件事。况且,况且并非一定是……有孕。”
他几乎是生挤出这几个字。
桑褚玉却是眼眸微睁,平素不见情绪的眼底,浮现出不算明显的欣悦。
“除此之外,我——”陡然瞥见她的神情,温鹤岭一顿。想好的话就这么压了回去,他改口道,“我……还需要些时间。”
他又重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