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道出了门, 眼见天放晴,索性步行下山。
下山的路上,桑褚玉问起了这段剧情:“书里的鱼妖是在今天出来吗?”
一阵翻书声后,裴雪尽应她:“不错。”
桑褚玉:“倒会挑时候。今日人虽多, 下山的修士也不少。”
她几乎没下过山, 但也常听同门聊起。
除夕热闹, 有不少商贩趁机出来做生意。什么天地灵宝、灵药灵器,都摆出来卖。
因此今日山下的修士自然也多。
裴雪尽:“她挑在今日出来也有缘由。”
“怎么说?”
“这鱼妖原住在往东走四百里开外的海域里, 家中还有个妹妹。她妹妹在修炼一事上没什么天资,小时又误食了鱼钩。鱼钩上恰巧有魔气, 就此坏了嗓子。”
桑褚玉问:“离得那般远, 跑来此处是为求药吗?”
“算是。”裴雪尽道, “鱼妖结交了一位商人——就是这山下镇子上‘天和间’的老板。那老板说有仙师能医治她妹妹的喉疾,只需一颗藏在海底的宝珠来换。”
“宝珠……”桑褚玉思忖着问,“是鲛族看守的宝珠?”
“正是。商人以疗伤为由, 将鱼妖的妹妹带去了天和间。那鱼妖则去海域寻找宝珠,算着时间,今晚便会来天和间奉珠。”
桑褚玉道:“但若顺利,那鱼妖也没行凶的理由。”
“坏便坏在那商贾脏心烂肺。”裴雪尽语气冷然, “他将鱼妖的妹妹带来天和间, 道是疗伤,私下里却放出消息:说是捕得了能延年益寿的仙物, 一两肉卖百两黄金, 将那鱼妖的妹妹生剖了去。待鱼妖赶来时,又请人假扮成她的妹妹, 再以被妖物追杀为由, 请来修士擒住鱼妖。那鱼妖拼死逃出, 为了取回妹妹的残骸,这才趁乱吃了不少人。”
听到一半,桑褚玉就停住了。
她拧眉问道:“她那妹妹何时遇害?”
裴雪尽缓下语气:“放心。如今她还在天和间,安然无恙。书里提到,那商人要讨新春吉利,子时才开宴动刀。”
子时……
至少还有六个时辰。
时间尚且充裕。
她仅是顿了步,身旁的蒲栖明便察觉到了异常。
他移过眼神,打量神情的同时,想起了方才在铸器阁撞见的温鹤岭。
“褚玉,”他主动挑起话茬,“有没有何处想去逛一逛?”
桑褚玉拂开面前的竹枝:“听师姐说,天和间的茶水好喝,想尝。”
蒲栖明素日游走四方,对太衍山下的小镇子反倒不了解,更没听说过天和间是什么场所。
但见她能说出个想去的地方,勉强放下心,道:“好,就去此处。”
山下镇子比他们想的还要热闹许多,街上积雪被清理得干净,唯见鱼鳞瓦上一片白。
此处受太衍剑派庇佑,数百年间皆是一派和乐景象。就连摊贩上摆的小物件儿,也能窥见剑派的影子——譬如身着剑派宗服的木偶,仿制剑派木牌的平安符,印有剑派图纹的春联对子等。
更有不少稚童拎了把粗糙木剑,在窄巷角落里玩着“斩妖杀魔”的游戏。
他俩都没来过这儿,刚进镇子就被不少百姓围上。还是一位换了常服的同门及时拉住他俩,又带着他们去换了身衣袍,这才得以脱身。
两人问清天和间的位置,径直往东街去了。
挤进东街,他俩便远远望见一处堂皇楼阁。那楼阁修得气派,在一众齐整建筑中尤为显眼。
就连一块“天和间”的牌匾,也颇为大气华丽。
蒲栖明扫了眼,道:“应是那处了,走罢。”
桑褚玉颔首。
不过还没走近,他俩就见一修士被拦在了天和间的门外。
一小厮站在门口,微躬着身歉笑道:“仙师,实在是抱歉,今日着实接待不了。”
“为何?”那修士睨一眼大门,语气不快,“别说是没位置,你这里头空位多得很。我不过饮杯茶水,想来占不了多少地方。况且,方才我还见有人进去。”
“仙师有所不知。”小厮好模好样地解释,“今日店家来此处办事,他身子不算好,若离那灵力妖气近了,只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实在抱歉,要不您改日来,定当好生招待着。”
“原是这样。”听了这话,修士面色缓和许多,“却也有理,倒是我唐突了,那便改日再来吧——不过,你也可以另想个法子。这要是解释个一整天,不知得浪费多少口舌。”
“多谢仙师。”
远听见这解释,蒲栖明微蹙了下眉。
但她好不容易有个想去的地方,便是不接待修士,自也要想办法。
他忖度片刻,侧眸与她道:“那店家经受不得灵力妖气,不若先去买些抑灵丸,服过再进去。”
桑褚玉心里清楚,那老板不接待修士,八成是怕修士坏他好事。
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自然不能与他讲,便点了点头。
两人又折返回去,寻了处远点儿的铺子买了些抑灵丸。
等彻底压住妖气灵息了,这才赶去天和间。
到时,仍是那小厮在外迎客。
见他俩上前,小厮忙迎上:“两位里面请,可是要饮茶?”
蒲栖明正要应声,却听桑褚玉道:“听说你们这儿今晚有宝物要卖。”
他一怔。
不是来喝茶么?
怎提着了宝物。
小厮则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两人的衣袍,咧开笑:“原是为此事而来。只是店家提前放了规矩,要烦请贵客先随我去暂歇一会儿,检查过后,再移步雅间。”
“我知道。”桑褚玉面不红心不跳地胡扯,“早前得过信儿。”
“那便好说了。”小厮道,“小的这便去让人收拾两间——”
“不用。”桑褚玉突然抱住了蒲栖明的胳膊,将他拽近,“不能待在一块儿么?”
陡然被她拽近,蒲栖明只觉浑身绷紧些许,耳根也隐隐泛烫。
他本就生得面凶,这会儿紧抿着唇,微蹙起眉,更叫人胆战心惊,难以对视。
小厮匆匆扫他一眼,竟见他一副不行便打得人喊行的模样。
他的心登时一紧,干笑两声:“自是可以,自是可以——两位这边请。”
小厮带着他俩去了一楼的隔间,让他们暂坐片刻,待会儿就有人来,走时还不忘关门。
一进房间,两人就察觉到了不对:这房间——不论墙壁还是地面砖石,都是拿探灵石做的。
要是寻常修士,哪怕吃了抑灵丸,待不了多久就会被逼出灵力。
但好在他俩的修为都不低,这些探灵石还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茶楼不大对劲。”蒲栖明坐下道。
他只提此处,却没问那宝物的事。
桑褚玉道:“先前那位师姐也说这儿不太对劲,所以我才来看看。方才下山路上总撞着同门,到了街上人多又不好解释。”
蒲栖明这才明了。
许是想起那小厮方才的解释,他面色微冷:“倒是寻了些冠冕堂皇的好借口。”
桑褚玉拿起桌上的骰盅。
那骰盅做得精巧,上面的符文也刻得精细。
不过摆弄两阵,她便发觉骰盅藏了机关。
竟在这些事上骗人。
她正想给蒲栖明说,却陡然察觉到有气息迫近。那人无声无息地靠近房门,却没有进来的意思。
她猜多半是悄摸着探情况来的。
现在该做什么?
桑褚玉回忆着话本里的内容。
话本里为打消疑心,都是怎么做的。
她想了阵,忽走到蒲栖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蒲栖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房外,抬头问道:“可是要喝茶?”
“不。”桑褚玉摇头,一本正经地问,“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蒲栖明一怔。
这是哪出?
桑褚玉躬身,耳语道:“你得装得亲近些。”
随后又直起腰身,耐心等着他的应答。
怔了瞬,蒲栖明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
她这是在接着刚才进门时的戏往下演。
亲近?
该如何亲近?
心跳略有些失稳,他僵硬抬起胳膊,虚搂住她的腰。
不想她竟就势侧坐在了他腿上。
两人一下离近许多,蒲栖明的手拢紧些许,声音发干地问:“要买何物?”
“给你买,自是你来选。”桑褚玉回忆着话本里提过的,张口便道,“房屋院落,马车铺子……你喜欢什么,尽管挑便是。”
说得颇为豪气。
蒲栖明一愣,随后微低下头,眉眼间多了些笑意。
他也学着她的模样,在她耳畔低声问:“褚玉,你整日都在看些什么?”
桑褚玉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察觉到那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索性换了出戏,在脑海中搜寻着最离谱的话本。
片刻后她道:“为何不说话,难不成是怕他知道?”
蒲栖明微挑起眉。
这又是何处的话本。
“放心,他不知道此事。”
桑褚玉索性顺着这茬,开始薅数值。
她捧住他的脸,言语认真。
“你二人虽有些相像,我也承认起先是在你身上寻他的影子。不过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竟是你要更得我心意。先前的事是我不对,可今日这等重要的日子,不也是在陪你过么?别耍性子了。”
蒲栖明总觉何处怪异。
但知晓她是在打消外面那人的疑心,他在心底踌躇许久,终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当真比他更得你心意么?”他将人搂紧些许,又捉住了她搭在颊边的手,细细摩挲了下,“许多话,也只在开口的瞬间有几分真心。”
这么会搭茬的吗?
比她还能编。
桑褚玉心生惊愕,不过很快就压下。
“自不骗你。”她想了想道,“暂且委屈着你,在你合心意的地方挑一处宅子住着。待他走了,我便把你接回去。”
“他何时走?”蒲栖明往前稍倾了倾身,将她困在两臂之间,“你应定个时候。若那时他还活着,我会想办法帮你除了他。”
话音刚落,他俩便察觉到外头那人的气息登时远去了。
桑褚玉心底满意。
打消了疑心不说,方才还帮她加了好几分。
蒲栖明松开手,耳根已快红透了。
“褚玉,”他板着张脸,半晌才挤出一句,“往后还是,少看……那些书。”
桑褚玉却道:“方才师兄好似编得比我还顺些。”
蒲栖明眉心一跳,语气生硬:“往后别提起此事。”
“为何?”桑褚玉疑道,“师兄,你不除那人了?”
“休要闹我。”蒲栖明抿紧唇。
那方,原本在外偷听的小厮跑得飞快,边跑边擦汗。
他就知道。
方才见那男人便知凶得很,不料还是个想背杀债的。
除了那面皮长相,也不知那姑娘看中他什么,竟还寻了房屋马车养他!
没跑多远,他就被账房拦下。
“往哪儿跑,这般匆匆忙忙的。”账房说,“来的那两人,如何?看着气度不凡,不像凡人。”
“八成不是修士,探灵石没反应。说话做事也没什么可疑的,就是两人的关系复杂了点儿。”小厮喘着气应道,“也是不好惹的,待会儿拿探灵器探查时,定要万分小心,省得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