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一阵刺痛。
尤其是手腕, 像被虫子给啃咬过一样,痛意尖锐难耐。
但手臂作痛倒在其次,脑袋的昏眩使温鹤岭更加难以忍受。
方才他打出灵力,想要阻止魔物自爆, 却慢了一步。
眼见魔物炸开, 他又收回灵力, 打算结成结界挡在身前。不想魔气冲撞得太过迅猛,不仅打散了他的灵力,更影响到了体内气海的平衡。
气海失衡,紧随而至的就是眼花、胸闷、耳鸣等一系列反应。
他紧闭起眼运转内息,平复许久, 眩晕感才终于有所好转。
调整过气息后,温鹤岭抬眸。
伤口并不算严重, 因此他没急着疗伤, 而是放出灵力在草丛里寻找起适才掉落的东西。
刚刚受气海失衡影响, 他难以视物,也没看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只模糊瞥见它在半空扭动了两下,倒像活物。
那东西沾了他的血,血里留有灵痕, 找起来并不难。
他用灵力扫寻过四周空地,最后从一簇枯草底下捉出了那东西。
用灵力隔空托于掌心上, 他终于看清了那物。
是一只粟米大小的虫子,已蜷曲僵死了。
虫?
温鹤岭又抬起左臂,打量起手腕附近的伤口。
仅一点血洞。
血洞周围的经脉隐隐发黑泛青。
确然是从他体内钻出来的。
他忽想起了衡云子说过的话。
这虫子, 难不成是蛊虫?
温鹤岭微拧了下眉。
但若真是蛊虫, 他的记忆也并没有恢复。
也是在这时, 他开始察觉到异样——
刚才那阵眩晕感的确有所好转,而现在,他的脑中像是渐渐涌进了一团雾。
那团雾缓慢地覆盖住他的意识,使他觉得越发昏沉。
没过多久,脑子就跟生了锈一样,转不动了。
“大师兄——!”有人在身后高声喊道。
温鹤岭垂着眼反应半晌,才理解过来这三个字的含义。
大师兄……
是在叫他?
他转过身去,看见不远处跑来四五个无上派弟子。
领头的是个短马尾的男修,他气喘吁吁道:“大师兄!方才感知到魔气外泄,那魔物怎么样了?”
魔物?
温鹤岭想了半天,才迟钝反应过来——
他适才是在这儿除魔。
“魔物……”他费力地组织着语言,“已除。”
他说得有些慢,语调也平。
不过他平日里就是副落落寡合的模样,其他弟子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那便——大师兄,你受伤了?!”跑近后,一个女修突然面露怔色,惊声道。
受伤……
温鹤岭迟钝地抬起手,擦了下湿润的面颊。
擦了一手的血。
“无事。”他想了遭,后知后觉地问道,“城中百姓,几处酒肆如何了?”
那女修快言快语应道:“无人伤亡,不过有不少百姓受了惊吓,已修书去医阁,请医师下山来施展静心诀。几处酒肆都有损坏,留了几个在那儿修缮。损失还在计算,算完了就差人拿灵石去庄子换银两——大师兄,可有缺漏?”
她说得详尽,也有条理。
但温鹤岭只觉脑子里蒙了层雾,一时半会儿根本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
见他一言不发,身前几个弟子皆变了脸色,唯恐哪儿出了错。
互相对视几眼,领头的弟子站出来,大着胆子唤道:“大师兄?”
温鹤岭抬眸,冷淡应道:“无错漏,去吧。”
那几个弟子瞬间松了口气,脸上也回了血色。
他们走后,温鹤岭又缓慢意识到该回无上派将此时禀告师尊。
他思虑许久,才记起瞬移符该怎么用。
回忆如何催动灵力又费了些时间,由是等他到无上派时,已是暮色四合。
-
衡云子洞府,书房。
“去哪儿闲逛了?”衡云子摆弄着桌上的花瓶,目光未曾移开半分,“今天的事,一个时辰前那几个弟子就已递过信了。”
温鹤岭脑子昏沉,头重得快抬不起来。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字眼,送入耳中时,却被拆得零散,叫他根本没法听懂。
他想了许久,直到衡云子侧眸看他一眼,才道:“不曾,去何处。”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衡云子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手撑在脑侧,斜挑起眼看他:“往日常笑你是块木头雕的,今天倒真糊涂了。”
说话间,他另一手不着痕迹地送出灵力。
但他并未探到任何异样。
好一会儿,温鹤岭应道:“头。”
“头?”
“头……里,有,东西。”
衡云子起身,走至他面前。
他远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神情冷淡,说话也吝言少字。
但走近了,衡云子便发觉他双眼涣散,目光也有些呆滞。
活像傻了般。
可又不是。
从方才来看,他仅是反应变慢了许多。
衡云子唤来医师,替他细细检查了一番。
一刻钟过去,医师给出的结果是除开外伤,再无其他伤情。
把过脉后,医师也只道他是思虑太重,顺便开了些疏肝解郁的丹药。
待医师走了,衡云子看着坐着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大徒弟,若有所思。
“脑中有什么?”他问得直白。
温鹤岭想了半天,也捋不清他要描述的那东西叫什么。
由是他道:“麦粉。”
“麦粉?”
温鹤岭慢吞吞点头:“水。”
“水……”衡云子的思维向来能往五花八门处闯,须臾就猜出来了,“你是说——浆糊?”
“是。”
“你把浆糊塞脑子里了?”衡云子大惊。
好半晌,想清他在说什么的温鹤岭缓缓闭起了眼。
衡云子这才知晓是误会。
他再不多问,索性合紧门窗,随后将手按在了温鹤岭的头顶。
宗中有令,不得随意探人识海。
不过他向来是那破规矩的人,想也没想就朝他脑中打入一股灵力。
也是送入灵力了,他才意识到“浆糊”是什么意思——
温鹤岭的识海上竟漂浮着一层“雾”,那雾气遮蔽了他的记忆。
而识海察觉到这些外来的“白雾”,却自行封闭起来,以免被窥见记忆——这也算得是识海的自我保护。
识海自行封闭,所以他说话做事才这么迟钝,就跟丢了所有的记忆差不多。
且不知为何,那些“雾”竟没法用灵力拨开。
衡云子打出更多灵力,往识海更深处探去,想弄清楚他到底遇着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以为温鹤岭是在今日捉魔时遇着了意外,认定那些“雾”也是魔物动的手脚,便径直探向了“雾气”封锁住的记忆。
渐渐地,他窥见了些许画面。
却瞧不大清楚。
像是置身于某处昏暗至极的地方,陌生到看不出在哪儿。
他是以温鹤岭的视角去看,温鹤岭应是低着脑袋,因此他瞧见的也是地面。
地上什么也没有,右眼余光处似有一截链子。
银色,哪怕看不清,也瞧得出打得分外精细。
衡云子正想看得更仔细些,却陡然往后退了两步——
温鹤岭猛地推开了他。
似将所有力气和思绪都花在了这事上,推开衡云子后,他又陷入发怔的境地。
一动不动。
衡云子罕见地敛起笑,蹙眉。
他虽不知那识海里的地方是哪儿,但也清楚跟今日捉魔绝无关系。
那么,就仅有一个可能了。
-
星宫,望月殿。
巫盏翻过簿册,并未看殿中那两人。
他头也未抬,语气却温和:“尊君难得往此处来。”
“无需讲些虚礼。”衡云子将温鹤岭往前一推,转而倚坐在了椅子上,“他可是中了蛊?”
巫盏动作一顿,抬眸。
殿中那人有如寒松,眼神冷冽,看着与平时无异。
他起身走至殿中,几步路的工夫便觉出异样。
只见那温鹤岭一动不动,就跟结了冰似的,眼神也木讷。
巫盏送出一缕灵力,灵力化刃,割下了温鹤的一小绺头发。
他捻住那绺头发,用火点着。
一缕细烟缓慢飘出。
衡云子随手捏起茶杯,往半空一抛,又稳稳接住。
如此玩了两三遭,他才笑眯眯道:“我虽说过任他们俩打着玩儿,但要是使些阴损手段,也断不会留情面。”
说话间,那缕细烟已飘至半空。
并非直烟,而开始盘旋打结。
巫盏将那绺头发燃烬,道:“中了蛊,看模样应是‘锁魂’。”
“锁魂?”
“封住他的识海,若说得直白些,便是使他丢掉——不,封住某段记忆。”巫盏脸上的温色淡去几分,“是我幽荧手笔。”
衡云子放下茶杯,却笑:“封着记忆,就是将他变成块木头?若如此,倒确然起效。”
“并非。”巫盏道,“只不过‘锁魂’分‘锁’与‘雾’两蛊。雾蛊封存记忆,如云雾般罩在识海之上。但对识海动手脚,必然引起中蛊者的察觉。故而还需下锁蛊,以隐藏住雾蛊的存在。锁蛊位于气海,若气海失衡,便会失控,钻离中蛊者的身躯。锁蛊一旦离身,眨眼便死了,难以追查下蛊者是谁。”
衡云子听到一半就跑了神,待他说完才又看向他。
“什么雾蛊锁蛊,如今我无上派仅两个蛊修。”他笑问,“是你所为?”
巫盏抿唇不语。
“那便是我那好徒弟了,这是使了什么坏招,还得下蛊封住识海。”衡云子往椅背上一倚,“依你所言,如今必然是锁蛊死了。”
巫盏应是。
“蛊死了,下蛊的人可知道?”
“理应如此。只是召野如今在惩戒堂,惩戒堂房屋皆由抑灵石所砌,能探到蛊虫动向,一时半刻却难知生死。”
“这般便好。”衡云子手指微动。
下一瞬,有两个灵侍出现在他左右两侧。
“去一趟惩戒堂。”他没看那两人,说话时始终审视着巫盏的神情,“便说我的命令,即刻起封闭惩戒堂,将四周的禁制也再强化几分,让召野在里头多待两日。”
“是。”灵侍领了令,转身便消失在原地。
待他们走了,衡云子才缓缓开口。
“你既清楚是什么蛊,也应知道该怎么解蛊。”他笑,“放心,是我允许他二人相斗在先,便是解了蛊,也不会寻召野的麻烦。”
巫盏移过眼神,看向温鹤岭。
他道:“需要些时日。”
“多久?”
“要看恢复得如何。”巫盏道,“浮在识海上的‘雾’是雾蛊所织,需先杀了蛊虫,再慢慢拨散蛊雾。雾气每散去些,记忆便能随之恢复些许。”
“那现下便开始吧。”衡云子起身,“就在此处。”
到此时,巫盏脸上已没了丁点儿笑意。
他万没想到巫召野会给人下锁魂蛊。
到底何处招惹了温鹤岭,竟要下蛊来封住他的识海。
再不犹豫,他从袖中取出枚银针,又取下右耳上的银圈。
用针刺出点血后,巫盏往耳圈上滴了两滴血。
血沁入耳圈,眨眼就消失不见。随后,从耳圈中间飘散出一缕血红色的雾气。
他抬手捻住雾气,微一晃,那血雾便凝成虫子模样。
巫盏托起温鹤岭的胳膊,仔细找寻一番,最后在手腕处找着了一点血洞。
他将血雾凝成的虫放在了那血洞附近,须臾,它就钻了进去。
没等多久,血雾虫爬了出来。
它的颜色变得暗淡许多,爬出的瞬间就散作了雾气,彻底消失。
而温鹤岭微躬了身,咳嗽两阵。
直等咳出阵血,才逐渐平复下来。
杀了雾蛊,巫盏往他身上扎了几枚银针。
身上落来刺痛,温鹤岭的眼皮颤了番。
不多时,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
“看见了何物?”巫盏顿了瞬,解释道,“需知晓你看见了什么东西,才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驱散蛊雾。”
温鹤岭反应许久,终于理清他这话的意思。
又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将他看见的东西组织成话语送出:“我……去带话。”
巫盏拔出根银针,转而刺在另一处。
这回,温鹤岭的思绪再不那么僵滞,眼神也清明许多。
他道:“是在,太衍剑派,铸器阁门前。”
这件事他记得。
是老祖君让他去铸器阁见桑褚玉。
不过自那之后的事,他便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衡云子原本正在拨弄漂浮于半空的夜明珠,听见“铸器阁”三字,他陡然掀起眼帘,看向了温鹤岭。
“铸器阁。”巫盏又落下一针,“在铸器阁门前,你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