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事?
桑褚玉只觉奇怪。
她还以为按他的性子, 早将这件事忘了。
“是做了梦,我梦见……”一个垂眸的工夫,她就将话编好了, “去了太衍山下面的小镇子。”
衡云子面色如常:“还有呢?”
“许是过年,人挺多。”
“然后?”
桑褚玉挑起视线看他:“你打听别人的梦做什么?”
“阿玉, ”衡云子打量着她的脸, 笑着问, “可是在梦里看见了衔季?”
问出这话, 他看见她的神情间露出明显的怔然,须臾又消失不见。
好半晌,她一声也没吭。
但在衡云子看来, 这已与默认无异。
他不住碾着、压着掌心血淋淋的伤痕,借着痛觉来保持平稳的情绪。
“褚玉, 褚玉……”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缓往前迈步。直到与她近在咫尺,才停下。
“怎不问问, 我缘何要提起他?”
桑褚玉眼不见抬:“不知道。”
衡云子笑意更甚:“褚玉, 在梦里与他做了什么?是因这两日休憩得不好么, 竟混淆了梦和现实,将我当成他来亲近。这般做, 是想迫得我杀了他么?”
他轻飘飘道出“杀”字, 桑褚玉倏然抬眸。
坏了。
忘记这茬了。
衡云子虽总在她面前说些疯话,可勉强算正常。以至于她差点忘了, 这人平时行事有多离谱。
听着像在开玩笑, 藏在话里的杀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也是。
做师父的反被当成自家弟子的替身, 搁谁身上都得气。
不等她琢磨出答复, 衡云子忽捉住了她的手。
借着手背, 桑褚玉感觉到他掌心覆着层血。
温热、湿润。
但不过片刻,他就用术法抹去了他俩手上的血。
“阿玉,”不等她抽出去,衡云子就已牵起她的手,引着她的指腹搭在他脸上,“错认成他,是何处相像?——眼睛,鼻子,又或是嘴?”
每说一处,指腹便游移至那儿。
最后,她的手指压在了他的唇角上——正是她之前亲的地方,甚而能感受到一点温热的呼吸。
桑褚玉抽回手,解释:“你和温仙友穿的同是无上派的宗服,虽然师徒间形制不一样,但袖口上都绣着一模一样的祥云图案。故此才认错——”
她还没说完,衡云子忽抬手捏住左袖,再一撕——
那绣着银线祥云纹路的一圈袖口登时被他撕了下来,他问:“现下呢?”
桑褚玉:“……”
她默默别开了脸。
没别的原因,只觉得他这举动来得莫名其妙,还疯疯癫癫的。
要再盯着他看,她指不定会笑出声。
衡云子却有所误会。
“原真是因为这衣服,才有所亲近。”他的右手抚在她的颊边,细细摩挲着,“褚玉,衔季能懂得什么呢?我在他之前遇见你,更了解你,也更知晓你喜欢什么。”
桑褚玉还没忘记自己是将他当成了“替身”,抓准了这难得的薅分机会。
她面容平静,像是看不出他眼底若隐若现的恼意与忌恨般,一字一句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分先后。”
衡云子微怔,随后竟轻笑出声。
“方才那样,可曾对衔季做过?”他问。
桑褚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吻,摇头:“温仙友不喜欢我。”
“旁人若有十分爱慕,也抵不过他么?褚玉,他便是接受你的亲昵,也定当乏味木讷如木桩。”
桑褚玉默默在心底摇头。
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徒弟。
看起来正正经经的一个人,逼急了却如妖魅。
可怕得很。
衡云子俯下了身,同时用手托住了她的后颈,使她微仰起头。
在他俯首落下吻的前一瞬,桑褚玉听见裴雪尽问:“要不要跳回进入禁林之前的剧情?”
他概是在担心衡云子太过难以掌控。
桑褚玉思忖片刻,在心底回了声不用,随后顺着衡云子托在颈后的手微往上仰了些头。
见她无意避开,衡云子方才轻落下一个吻,又退离些许。
他问:“褚玉,好玩儿么?”
两人仍挨得近,说话时时不时碰着她的唇。
他的吻像是沾了暖水的羽毛扫过,湿润润,有点儿痒。
桑褚玉迟疑片刻,点头。
“这便是了。”衡云子的手缓慢抚过她的唇,顿在嘴角,轻轻揉按两阵,“我便知道你会喜欢。”
桑褚玉还没忘记最要紧的事,抬手掌住他的胳膊。
她看着他,眼神里却多了两分不自然。酝酿了好一会儿,她把看过的话本精髓之一搬了出来:“别让……温仙友知道此事。”
衡云子稍眯了眯眼睛,压着心底不快。
“险些忘了,眼下是在我身上寻找两分慰藉。”他手指微动,那被他撕下的宽袖布条如活物般飞至桑褚玉的眼上,覆住了她的眼睛,在脑袋后面打了个结。
一时间,桑褚玉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何物也瞧不清,更看不见眼前人的神情。
她仅能用手摸索着捉住他的胳膊,以辨出他在哪儿。
“衡云子?”
无人应声。
他好似在看着她。
她能感受到那股灼烫到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像是想将她一并焚烬般。
良久,她听见了衣料摩挲的声响。
应是他附下了身——他的气息要近了许多。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耳畔唤了声:“褚玉。”
一把嗓子清冷,咬字清晰、沉稳。
桑褚玉怔住:“温仙友?”
这声音听起来跟温鹤岭的声音一模一样。
话落,她听见阵笑声。
音色仍与温鹤岭别无二致,可打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她就没听他笑过,更别说是这般含糊作哑的笑意。
她登时反应过来:是衡云子故意变换了嗓音。
“嗯。”衡云子竟也应了声,慢声细语地问,“褚玉仙友喜欢我什么?”
还是温鹤岭的声音。
但又换回了他自个儿的语气,不免让人思绪混乱。
桑褚玉张了口,还没作出应答,他便又吻住了她。
不同于方才的浅尝辄止,这回的吻要重了许多。
轻咬慢吮间,衡云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视线仿要穿透那覆在她眼上的布条,看清她现下所想的人是谁。
应是衔季。
毕竟方才她便错念了他的名字。
那人有何好?
他开始搜寻起任何关于温鹤岭的记忆。
也是想了一遭他才发现,自己对这门下的大弟子印象很是模糊。
无论面容轮廓,还是言行举止,都只剩下些并不具体的朦胧影子。
不过他没能想得太久。
许是觉察到兴味,在那阵阵上窜的酥麻中,怀里的人开始慢吞吞地回应起他。
她在大多事上都是个慢性子——这他再清楚不过。
但没关系。
他有足够的耐心。
没过多久,桑褚玉就感觉压在这吻里的攻击性强了许多。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步,背快要贴着墙。不过到底没挨着——衡云子抬起胳膊搂住了她,带着似要将她嵌入血肉里的力度。
片刻,衡云子松开她,再开口时,嗓音已哑到听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温鹤岭的了。
但他却笑着问:“要让师父知道么?”
哪怕看不见,桑褚玉也万分精准地拍中了他的脑袋。
“别乱发病。”
她的气息也尚未平稳。
有些短促,不稳,皆在诉说着方才的亲近。
而那亲近是与他。
意识到这点,衡云子陡然感到一阵比方才来得更为汹涌,也更为热切的快意。
那快意灼烧着他的所有意识,使他圈紧了搂在她腰间的手。
他的瞳仁因兴奋扩散许多,太阳穴鼓鼓跳动,嘶哑的嗓子抑制不住地轻颤。
他开始在她的唇角、面颊接连落下细碎的吻,坦然而放纵地引诱着她:“褚玉,还有更快乐的事,我可以帮你——”
“不用。”桑褚玉打断他。
刚才系统一直在接连不断地提醒她,加到的数值也已远远超出她需要的了。
裴雪尽说过每过一次大剧情,数据很有可能会清空。
这么好的加数值办法,还是留着下次再薅吧。
这般想着,她扯下了覆在眼上的布条。
映入眼帘的,是衡云子的脸。
但与往日不同,现下他的面颊透出明显的薄红,使那张本就生得秾丽的脸更添得些艳色。
直直看向她的那双眼眸,像是春日里揉碎的桃花瓣,多了些潮湿的情意。
“别告诉温仙友。”桑褚玉顿了顿,再度搬出她看过的替身话本,“今天是我一时糊涂,往后不会再——”
“褚玉,”衡云子截过话茬,投向她的目光竟透着几分诡异的纵容,“并非糊涂。只不过总拿手捂冰,却不见冰化,也得寻些暖和点儿的东西捂捂手不是么?”
桑褚玉:“……”
等会儿。
这人是帮她把找替身的理由都想好了吗?
“在你想清之前,”衡云子抬手缓缓擦过微肿的下唇,又笑,“我可以尝试着瞒一瞒。”
他仅说了“尝试”,但依着他那捉摸不透的神经作派已是大不易了。
桑褚玉将那略显暧昧的动作尽收眼底,最后沉默地别开眼。
好像挑错人了。
竟比温鹤岭还像妖。
桑褚玉抬手就将他推进了房间:“你一人待着,是最能守住秘密的法子。”
不等他开口,她便飞快关上了房门,又在门上落下道锁诀,只说明天再放他出来。
做完这事,她打算直接回房。
刚转身,便与巫盏对上视线——他站在长廊的尽头,远远望着她。
桑褚玉一怔,下意识问裴雪尽:“他刚才看见了吗?”
“未曾。”裴雪尽吝啬吐出两字,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
桑褚玉倒是早习惯了他少言的性子,放了心。
巫盏本就怀疑她,要是被他看见,很可能少掉一两个薅分“工具”。
巫盏提步往她这边走,桑褚玉也上了前。
“大祭司,是有何处需要帮忙?”
“招魂繁琐,闲暇里出来透口气。”巫盏语气柔和,又扫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桑姑娘可是与他闹了什么不快?”
“没,怎的?”
“无事,不过看桑姑娘往那门上丢了道锁诀。”
桑褚玉神情如常:“怕他搅扰大祭司招魂,锁起来,清静些。”
巫盏低笑出声:“倒也无妨,尊君只不过特立独行了些。”
这人还怪好。
那般疯癫癫的样也能拿特立独行来形容。
桑褚玉面上不显,扫了眼他割破的衣袖,顺口问了句:“大祭司的伤处理了么?”
“皆是小伤,不打紧。”巫盏又将话题扯回衡云子身上,“桑姑娘看起来与尊君相识已久。”
“没多久。”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桑褚玉答得含糊,“要没事,我便先走了,今日有些累。”
“好。”
巫盏侧身让道。
两人错身之际,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在那微肿泛红的唇上顿了瞬,须臾便又移开。
“桑姑娘好生歇息。”
***
翌日一早,三人就离开了小宝盒。
待巫盏召来擅棋者的亡魂,桑褚玉再次打开了秘境大门。
这回要顺利得多,她催出天棋后不到一刻钟,那亡魂便成功破解了百花仙的棋局。
巫盏送走亡魂,转而对桑褚玉道:“棋局已解,不知不谢花在何处?”
桑褚玉抬眸看了眼半空的棋盘。
棋局虽然解开了,但是天棋棋盘并没有消失,且棋盘的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
不多时,棋盘竟如大门般从中敞开,盘旋的气流疯狂吞噬着外物。
衣袍被吹得翻飞不止,桑褚玉对身旁两人道:“到这儿便可以了,我去里面取不谢花,你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衡云子微拧了下眉:“既然一道来,自是要同行。”
巫盏亦道:“桑姑娘,还是同行为好。”
桑褚玉摇头:“那幻境是棋盘所化,仅能容下两人。我一人去,行动倒还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