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异香带来一阵恍惚。
“你的血,很香。”桑褚玉稍顿,“是何物催动了蛊虫?”
“鬼气所致。”
“你这蛊虫似草,什么风都摇得动。”
这话使得巫盏怔了瞬,随后轻笑出声。
“是太脆弱了些,经不得风吹草动。”他稍顿,一改话锋,“召野今早也想过来,但我想无上与太衍到底是两门两派,便让他留下安心修炼了。”
桑褚玉点点头。
所以这跟她有何关系。
巫盏接着说:“他性情张扬,行事向来冲动率性,若何处冲撞了桑姑娘,还要代他道歉。”
“没。”桑褚玉顿了顿,“不过你可以转告他一声,少下两封战书。”
之前那些信还能拿来引火,但前两天大师姐给她送来了好多火符,他递来的信便用不上了。
“好。”巫盏温和应了,又道,“他这脾性算得璞玉浑金,却也惹过不少麻烦。倒是温仙友要稳重许多,二人到底天差地别——太衍天下闻名,想来也有温仙友一般的人物。”
弯弯绕绕了一大通,桑褚玉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巫召野跟她不是一个门派的,没什么来往的必要。
他和温鹤岭两模两样,她要想找什么代替品,也别找着他头上。
归根到底一句话:做爹的到底向着儿子。
桑褚玉神色不改,一手散开了芥子囊。
“师兄姐都是珠玉一样的人,自有他们的好,何至于拿旁人作比。”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支膏药,“大祭司,你那伤止了血,可伤口未愈,也疼,不如再涂点药。这药立竿见影,涂了就能好。”
巫盏:“不用,我——”
回拒的话还没说完,桑褚玉就抬手搭在了他肩上。
“用得着。”她往下一压,轻而易举就将他按在了椅上,“大祭司无需与我客气。”
她力气大得离谱,按在肩上时,竟如巨石压身。
巫盏还没起挣脱的心思,就已稳稳坐下。
面前,桑褚玉抹了点药,倾过身。
“那兽牙上的鬼气还没散尽,伤口自然得小心应对。”她说着,指腹却重重碾过他下颌的伤口,全无小心的意思。
比划伤时更甚的剧痛袭上。
巫盏忍回痛吟。
方才还不察,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到,她这是生了气。
应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思忖着说:“适才所言,是我不——”
“别说话。”桑褚玉打断他,“小心将药涂嘴里了,苦得很。”
似为证明所言不虚,她的指腹有意擦过他的唇。
唇上擦过一抹温热,巫盏下意识抿唇。
苦涩顷刻间逸散开。
又抬眼看她。
那张脸总瞧不出什么表情,他以为是她性情淡然。
不想那些起伏情绪都藏在了平日的一举一动里。
便像藏在嶙峋怪石底下的瑶草琪花,待人找寻。
却也可爱。
刚这么想,身前人就收回了手。
“伤口裂开了。”桑褚玉又散开芥子囊,“没关系,我还有止血的药。”
巫盏抬手捉住她的腕。
“适才是我失言,既是口舌不当,便留了这伤在此处,以作赔罪,可好?”
温温和和的一句话。
“何须赔罪。”桑褚玉说着,却将手里的芥子囊系上了,“不过大祭司好像很容易受伤——戴面具也是为了防伤?”
巫盏:“模样可怖,遮掩为好。”
桑褚玉微躬着身,看见了他的眼睛。
跟他的头发一样,那双瞳仁颜色也很浅,上面布着细浅的脉络。
让她想起叶脉,蝴蝶翅膀,或是木头上的纹路。
很怪异。
却又漂亮惑人。
不过有面具投下的浅浅影子,仍旧看不大清楚。
于是她下意识问:“能不能摘了面具看看?”
巫盏:“恐会惊扰。”
桑褚玉却还没撞见过什么能吓着她的东西。
她道:“没关系,我胆子大。”
巫盏稍怔,随后嘴角微抿,一把温润嗓子都颤着笑:“依着常理,不该说些皮相不重要的宽慰话么?”
桑褚玉认真点头:“下回我注意。”
巫盏笑意更甚,却是由着她将手搭在了面具边沿。
指腹微一用力,面具便掀开些许,露出白净的面颊。
桑褚玉在他的眼尾处隐约瞄着了一点纹路,像是刺青。
但在彻底取下面具的前一瞬,外头忽响起阵匆忙的脚步声。
巫盏站起,面具随之扣回。
他轻声问道:“此处可有地方避让?”
桑褚玉知他不喜欢跟旁人打照面——他平时待在无上派的星宫里,除非必要,基本不见外人。这两回来铸器阁,也是使了瞬移符。
“多半是来取器的弟子——这后面还有个房间,不常进人。”她掀开门帘,引着他往里走。
她平时常在这儿小憩,房间布置得格外简单,一桌一床一柜而已。
“有劳桑姑娘。”巫盏道。
等她出了门,他走至桌旁。
他不欲四处打量,目光始终落在前面。
也正因此,他坐下时无意瞥见了床底的一块木板。
那木板四四方方的,大半在床下,还有半尺宽露在外面。
靠里处似有一把手。
乍一看,像是暗道门。
不过仅扫了眼,巫盏便移开视线,落在桌上。
-
找来铸器阁的是两个记名小弟子。
一高一矮。
高的走路带风,眉梢扬笑,一双圆眼颇讨人喜欢。
矮的那个则内敛些,耷拉的眉眼木讷讷盯着地上,说话时才挑起来扫人一眼。
“小师姐,”高个儿拱手道,“我俩是前年入剑派的,我叫金一珏,他是松席。”
太衍剑派的记名弟子多,桑褚玉不认识他俩,但对“松席”这名字有些模糊印象。
她想了阵,看向松席:“大师姐提起过,你是半妖?”
松席眉梢一抖,身子明显紧绷许多。
他支吾不出什么,没一阵儿的工夫,鼻尖儿就渗出细细的汗。
“是。”金一珏替他爽快答了,“他跟我是一块儿进宗的。”
桑褚玉再不多问。
金一珏又道:“小师姐,我俩刚才在对练,我一下没用好劲儿,不小心把剑砍断了。还要劳烦小师姐一趟,带着我俩去剑阁拿剑。”
桑褚玉颔首。
剑阁就在铸器阁的旁边,钥匙由她管着。
她提起步子,正要走,却忽又顿住,眼神直直盯着金一珏的脸。
他确然生得白,可有些地方已白得有点儿不正常,连眉毛都像是扑着细白的粉。
金一珏察觉到打量,忽想起什么,抬了袖胡乱两擦。
垂手,衣袖上多了些白净净的粉。
他看见也不恼,反倒笑嘻嘻的:“让小师姐看笑话了,准是谁又往我脸上敷粉了。咱们平时练剑累得慌,扔泥巴甩土疙瘩都是常有的事。”
桑褚玉移开视线:“走吧。”
“好!”金一珏拽了下旁边人,“松席,快跟上。”
巫盏等了约莫一刻钟,外头仍无动静。
忽地,有雪风从旁涌来。他尚未移过视线,就感觉有戾风逼近。
他起身避让。
一柄匕首恰时擦过他的衣袖,径直打前穿过。
眼见快要撞着桌上茶壶,那匕首却又跟被人拽住似的,顿停在半空,而后掉落在桌。
当啷脆响中,一声戏谑笑语被雪风送进:“避人不见,原是躲在此处。”
巫盏移过眼神。
右旁,一人微躬着身伏在窗外风雪中。
他一掌撑脸,手中握着的正是那匕首的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