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论朝堂吵架的艺术,最佳辩手欧阳修!
九月初六,午后。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学士院丁度、御史台唐介、苏良、谏院欧阳修、何郯,知开封府包拯等人皆被召至垂拱殿。
赵祯微服出巡,需要保密。
但却不能瞒住这些人,也不可能瞒住他们。
众臣分站两侧,交头接耳。
陈执中、夏竦、吴育、张方平等相公都面带疑惑。
一般情况下,官家召开这种临时朝会,他们都会提前知晓所为何事。
但今日却丝毫不知。
稍倾,赵祯走到御座前坐下,众臣才停止了议论。
赵祯环顾下方,道:“众卿,今日朕唤你们前来,只为商量一事。”
“齐州变法,已近三载,各项新法措施皆在施行且已取得一定效果。朕收到的与齐州变法相关的奏疏便有数百件,然朕对一些细节还不甚清楚,齐州之变即我大宋未来之变,为稳妥起见,朕欲前往齐州微服巡察,众卿以为如何?”
唰!
赵祯话音刚落,群臣便齐齐抬起头来。
一个个皱着眉头,显然都不太愿意。
这时。
翰林待诏丁度率先站出来说道:“官家,此时不宜微服外巡啊!”
“年初,我朝刚经历过宫门之变和贝州兵乱,宫门之外,必还遗有流贼。官家微服外出,实在危险!齐州变法明细,官家不清楚或欲深入了解之处,可遣使臣前往调查,此乃臣子本分,怎能令君行臣事?”
紧接着。
陈执中开口道:“京东之地,流贼甚多,官家万万不可亲往,若官家觉得在禁中烦闷,可再去南郊狩猎。官家外出则城内不稳,不可亲出也。”
“官家,大宋江山尽系官家一人之身,官家稳坐禁中则大宋安,若微服出巡,恐生意外,官家万万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夏竦道。
“官家,若离汴京,朝堂内政易乱,恐有意外之险,臣劝官家三思!”张方平道。
……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皆知赵祯早就有外出之意。
故而想尽一切理由阻拦。
赵祯微服外出,影响巨大。
先不说朝堂之事会受到影响,一旦人身安全出现意外,这里的所有人都承担不了后果。
此外,一旦破例,他们担心赵祯以后定然还会寻故微服外出。
中书的相公们已习惯了赵祯的温顺随和,突然要折腾一番,他们自然不喜。
赵祯面露难色。
这与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众臣打着“江山社稷为重,不可令君王轻易犯险”的旗号,使他无法外出。
这个旗号的内核还是“忠君爱国”,这令赵祯根本无法反驳。
赵祯不由得看向苏良。
苏良缓缓走出,高声道:“臣以为,官家此时微服巡察齐州,乃是明君之举,可去!”
陈执中转头看向苏良。
“苏良,身为人臣,使得君王陷入险境,是为不忠。你在此时媚上,一旦出现意外,你能承担得起吗?”
苏良不屑一笑。
“诸位反对官家外出,不外乎主要有三个理由。”
“其一,微服外巡,险不可测;其二,齐州之事,君上无须行臣之事;其三,为臣者,使君王陷入险地,是为不忠,一切应以大宋江山为重。”
“陈相,我说的可对?”苏良看向陈执中。
陈执中回答道:“这三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苏良摇了摇头。
“下官以为,此三条理由,皆非能够限制官家微服外巡。
“其一,何为险不可测?”
“官家只是在京东路巡察,又非前往边境。即使遇到流贼,最多也不过几十人而已。三衙之中难道就挑不出数百精兵来护卫官家?官家是在自家的土地上巡察,伱们声称有各种危险,我想问,枢密院日日责令三衙练兵,练出来的都是一群废物吗?”
“若在自己家里都不能保护官家,那遇到契丹人或党项人岂不是必败无疑!若两府相公皆认为朝廷禁军无法护卫官家周全或者两府无法处理朝堂之事,保证汴京城一切事务正常运转,臣建议陈相与夏枢相应立即自请去职!”
“其二,何为君行臣事?”
“奏疏上的文字能与亲眼看到的场景一样吗?官家不入民间,如何能知百姓疾苦,只有官家真真切切看到之后,才能下达最正确的诏令。齐州变法,涉及我大宋未来前景,官家亲往,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一名臣子可代劳,也不该代劳!”
“其三,何为忠臣不应令官家陷于险地?”
“开封府外皆是险地吗?依下官看来,诸位相公只是怕担责,只是怕引来麻烦而已,此非忠心,而是敷衍塞责,无作为……”
……
苏良说了一大段话,其实就一个意思。
“官家不能外巡,实乃两府无能。”
一时间。
众相公无言以对,想不出该如何反驳苏良。
这时,唐介走了出来。
“景明,你刚才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官家安全高于一切,万一出现问题,谁也担待不起。若官家带领数万禁军前往齐州,我不反对,但若微服私访,我仍觉得有些冒失了!”
不远处。
文彦博、吴育、包拯、何郯都点了点头。
他们认可苏良所讲的这份道理,但这份道理仍然不足以使得赵祯亲身犯险。
陈执中见文彦博、唐介、包拯等人都不赞同苏良,不由得挺起胸膛。
“苏良,你莫为了媚君而在此狡辩,你看朝堂众臣,谁与你的想法一致?”
就在陈执中觉得无人会为苏良帮腔时,欧阳修缓步走了出来。
“哼!”
他冷哼一声,伸手将除苏良之外的其他朝臣指了一遍。
此动作,甚失仪态。
“当年,官家得知生母在世,朝臣以‘两宫并立,将动摇国本’为由,使得官家此生都未能见到生母;宋夏战争时,官家深知我朝‘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隐患,欲御驾亲征,然后被朝臣以‘官家无子,不可外出’为由,困在了汴京城;而今朝臣又以‘忠臣不可使君王陷入险地’为理由,拒绝官家巡察齐州。”
“我在想,如果当年官家能见生母,会不会没有两宫对立,官家也没有遗憾;如果当年宋夏战争时,官家鼓舞了士气,我们会不会至少能赢西夏一场,没有那么丢人!”
“你们这些忠臣,你们以‘忠’之名可使得官家成为仁君,却无法使得官家成为圣君!”欧阳修骤然放大了声音。
“官家整日幽闭于禁中,如何能有血性?如何能知民间疾苦?如何能将天下尽攥于手心?你们是忠臣,但更是误国者,你们能培养出一个仁爱之君,却毁掉了一个本来能够千古流芳,比肩尧舜的圣君!”
欧阳修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眶含泪,脸上尽是悲愤。
误国者。
这三个字的杀伤力足以将那个闪闪发亮的“忠”字彻底抹杀掉。
顿时,群臣都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