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教容先去见了陈剑仇,也就是与当事人谈一谈。
陈剑仇没能像齐玄素这般在太上坊置办宅邸,太上坊是玉京第一坊,还有另外七坊:昊天坊、南华坊、轩辕坊、广成坊、冲虚坊、通玄坊、洞灵坊,并称为上八坊。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七个坊也聚集了不同的人,比如轩辕坊,就以大玄朝廷宗室出身之人为主,南华坊便以九堂之人为主,高层们自然多是居住在太上坊或者玄都之中。
陈剑仇如今也是九堂之人,所以便临时居住在南华坊中。反正这些房产都归属天机堂所有,任何道士都只能租赁而不能真正拥有。齐玄素等人所谓的购置房产,本质上只是租赁百年而已,再就是到期之后,拥有优先续租的资格。
像陈剑仇这种情况,基本是由北辰堂出大头,自己再贴补一点,临时租个几年。也不存在没有房子的情况。天机堂还是有规划的,根据各堂的编制名额分配给各堂数目不等的房子,再由各堂进行二次分配。
一般的新人,比如九品道士、八品道士,基本就是分个单间,按照西洋人的单位,能有二十到三十个平方左右。
没办法,地方道府都好说,不管你是九品道士,还是八品道士,总能有个像样的房子,带院子的那种,怎么也是富户人家的规格。只是玉京寸土寸金,又有那么多大人物、大宅子,只能苦一苦底下人。
想要在玉京混,就得受这个罪。不想受这个罪,也不是不行,去地方道府就是了,比如罗娑洲道府,那里地广人稀,只要有耐心慢慢修建,或者有钱也行,就算一个人住十几亩的大宅子,也没人说什么,可道士们都不乐意,还是一个劲往玉京跑,宁愿在玉京“受罪”,也不愿意去罗娑洲“享福”。
这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普通道民,或者低品灵官,就要和别人挤一个屋子,好像个鸽子笼。
这样的单间,一个人住是可以的,想要成亲,就有些难了。尤其是那些与别人挤一个屋子的,可能都跟心仪对象好了许多年,还是无法成亲,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指望分到一间房子。
为了分房子的事情,也闹出了不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当然,到了高品道士或者主事这一级,就有相当的自主权,不乐意在南华坊挤着,又颇有家资,便可以到中八坊、下八坊物色一个带院子的宅子。比如度支堂的崔道姑,她便不住在南华坊,而是住在海蟾坊,虽然距离玄都远了点,要在路上多费工夫,但平时住着自在。
说到这里,齐玄素还是沾了周梦遥的光,到底是仙人,已经故意装穷了,还是不大能想象底层道士的日子,随便一出手就直接把宅子租了二十年,这才给了齐玄素一个落脚的地方。
要没有这个宅子,齐玄素就得去南华坊住单间了。如此一来,张月鹿也不好亲自上门找他,毕竟所谓的单间肯定是许多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少眼睛盯着呢,哪里比得上海蟾坊的小巷,除了崔道姑,就没人看见。
如今的陈剑仇自然不是初到玉京的齐玄素能比,他来玉京的时候,已然是四品祭酒道士,职务是北辰堂首席的秘书,在真人们面前,他是秘书,别人叫他一声陈秘书,他不挑这个理,出了这个门,他就代表首席,再叫陈秘书,就有点不大合适了。
北辰堂的人敢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卡齐玄素,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给陈剑仇没脸。不管怎么说,陈剑仇还有一个做次席的义母,往上数,他属于兰大真人这一支,在玉京混的,说起来哪个没有点背景,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人。
北辰堂负责分房子的主事,眼睛很好,偏要学着人家戴上厚厚的眼镜,说话的时候,把镜架往下一拉,从鼻梁滑到鼻翼位置,露出双眼,目光越过镜框上楣看人。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分房子对于许多人来说可不是小事,求他的人不少,他也就拿起了架子,总是说些让人有火没处发的话语,诸如再等等、再看看、再研究研究,你的情况我理解,可你也要理解堂里的难处,房子是有定数的,想要房子的人又这么多,比你条件艰难的也大有人在,你还是先等一等吧。或者是,我给你登记上,等下一批议事的时候,再研究研究。
所以想要找他,得先去太清市,买上点像样的礼物,比如时兴的新大陆特产、南洋特产,来上那么几样,这才好开口说话。要是送的东西不合他的心意,当场就给扔出来,还要说些高风亮节的话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之人,还以为他从不搞人情世故那一套。
不然就慢慢排队吧,指不定排到哪一年呢。毕竟玉京又不能扩建,房源是有限的,没办法给每个人都安排一个独栋住处,好些人是排了许多年的队,才分到了房子,除非是上面特别交代了,专门批示了,这才能特事特办。要是不乐意,玉京周围倒是好些卫城,什么玄黄城,什么五玄城,那里有的是大宅子,只要不嫌远,大可以去住。
为此还闹出个笑话,有人等了好些年,终于快能分房子了,也在堂里干够了年限,被外放到地方道府去了,这么多年的队算是白排了。
此人在北辰堂干了好些年,是个资深主事,堂里的人是什么底细来路,谁是真有背景,谁是个空壳纸老虎,他都一清二楚。只要不得罪那些关键人物,其他没关系的人,得罪也就得罪了。所以这些年来北辰堂的人对他怨气不小,可他的位置还是稳如泰山。
陈剑仇虽然是小字辈,八代弟子,但背景摆在这里,这位主事不敢半点拿大,拿了一大串钥匙,主动陪着陈剑仇一间一间看房子,让陈剑仇只管挑就是了,挑中哪个,当场就给钥匙。
陈剑仇倒是没有托大,只是挑了一间普通的二层小楼,比起孙永枫的住处,额外带了个院子。不算院子,楼上楼下加起来能有一百四十多个平方,算是不小了。北辰堂还专门给陈剑仇安排了一个道民,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知道了这些底层道士的难处,才知道齐玄素、李长歌的大宅子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张月鹿为什么不愿意要陪嫁的宅子。
道士比起普通人,已经是第一等了,可底层道士与高层道士相比,又是一番天壤之别。
说起来,徐教容还真不常来南华坊,她虽然久居南洋,但在玉京也有住处,位于玄都,那是道门分配给兰大真人的,每位平章大真人都有,可兰大真人除了玉京访友或者参加金阙议事,基本不住。徐教容作为弟子,来玉京的时候便住在这里。说起来,距离张月鹿的住处也不算远。
别说什么男女有别,小户人家才担心这个。这种大宅子,从这头走到那头,都要好些时候,分成几路几进,就像一个缩小的坊。
小户人家住人,自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出恭都要排队,处处不方便。可这种大宅,只要不是主动去找,想碰面都是不大容易的,要是夫妻两人打架闹分居,你住东院,我住西院,能好几年都不朝面。
就拿齐玄素的宅子来说,就算小殷在后花园大闹天宫,在小湖上乘风破浪,只要齐玄素不刻意去听,前院书房还是幽静无比,可以安心读书。
徐教容平日里去的是玄都,或者是太上坊,虽然南华坊也是上八坊,可难免拥挤了一些,这么多独栋二层小楼挤在一个大院子里,还不如社稷宫的一个分宫大。
陈剑仇的房子也不怎么样,说是带了个院子,可是还是带着几分逼仄,周围也是林立的房子,遮挡了视线,基本上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头顶天空。好似坐井观天,所谓的天井倒是名副其实。房子也有些老旧了,千年田八百主,这玉京的房子也差不多,换了不少主人,人多房少,前脚刚搬走,后脚就有人住进去,连整修翻新的时间都没有。
就是大掌教,住了紫霄宫,那也是旧房子。
徐教容走进陈剑仇的房子,四处打量,带着几分母亲心疼儿子的挑剔:“堂堂玉京,也不过如此,说起来还不如我们在南洋自建的房子,那多宽敞,便是在狮子城,也不必如此局促。”
陈剑仇陪在徐教容身边:“出门在外,倒也不必讲究这些。”
“出门在外。”徐教容微微点头,“你还记得家在哪里,没有把玉京当成故乡。我看好些人,见识了玉京的繁华,还没在玉京扎根呢,就已经直把他乡作故乡。既然说起了这个,我便直说了。想必齐首席已经问过你的意思。”
陈剑仇请徐教容在客厅坐了,自己则是站着——这父母子女之间如何相处,因人而异,有讲规矩的,也有不讲规矩的。不讲规矩的可就多了,比如七娘和齐玄素,又比如澹台琼和张月鹿,不好一概而论。
道民端了茶过来,陈剑仇接过茶,亲自奉到徐教容的手中。
然后陈剑仇才回答道:“首席的确问过我的意思,不知母亲是什么意思?”
徐教容开门见山:“我和齐真人的意思一样,玉京虽好,却不是家乡,还是回南洋去。再者说了,就算回了南洋,也未必没有再回玉京的那一天,若是……”
徐教容微微一顿,挥了挥手,侍候旁边的道民立刻退了出去。
徐教容这才接着说道:“若是齐真人果真能有入主紫霄宫的那一天,你早晚还会回到玉京的,即便不能回玉京,也能如过去王教鹤那般。他王家当年随着五代大掌教而起,你自然也能随着八代大掌教而起。”
陈剑仇轻声:“不敢如此奢求,但凭母亲和首席安排就是。”
徐教容道:“齐首席提出了两个路子,一个是做地方分堂的辅理,一个是做副府主,我比较倾向于副府主。”
“毕竟咱们海外道府特殊一些,道门本就信不过南洋的世家豪族,早年闹过所谓的南洋联合攘道救世会,后有陈书华之乱,闹得沸沸扬扬,道门就更信不过他们了。所以为了稳定,副府主也能升本道府的次席,这都是有先例的。至于你,虽然姓陈,但细算下来,只是偏远旁支,而且是兰大真人这一脉的,算是道门自己人,又有齐真人在上边照应你,当能有大发展。”
陈剑仇道:“那就依母亲的意见,我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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