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节时，侯府的戒严状态才解除。
此次宋河大刀阔斧的在侯府进行革新，一口气将侯府的下人全部更换，其中包括不少在侯府伺候多年的老人。
他们虽然有怨言，可都知道这次事件恶劣，谁也不敢多说。
能留在侯府的多是被分配去做无关紧要的粗活，也没有资格再近主子的身，更别提处理这种事关侯府内务的要事。
也因如此，这次负责冬节祭祖之事落在了这些新鲜血液身上。
其中关于采买祭祀用具的活计便交付给了小麦。
小麦每日昼出夜归，几乎见不着身影。
等院子里用过了晚膳，小麦才一脸疲倦的回来。
乔荞为她留了晚饭，见她回来便吩咐木槿去端来。
“少夫人~”小麦软糯糯撒着娇，嘟嘴道：“这差事太累了，真的不能撂挑子么？”
原本小麦是不负责采买祭祖用具的，但后来乔荞亲自出面，为小麦争取了这桩差事。
“不可以。”乔荞一面抚摸着小麦的脑袋，一面认真拒绝道：“只要做好了这件事，日后你就可以成为大丫鬟了。”
小麦歪着脑袋：“成为大丫鬟很重要么？我还是喜欢以前和少夫人在小院里的生活，没这么多勾心斗角，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
“那你想再过回以前寄人篱下，受尽冷眼的穷日子？”乔荞反问道。
小麦立马坐直，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那可千万不行！我以后要和少夫人过京都最有钱的生活，大把大把银票当纸花玩儿！”
“你们两个的愿望就这么简单？”宋行知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他捧着一叠竹简走来，面露倦色。
乔荞笑道：“我只是个市井俗人，想要多赚些银子傍身，这也不行？”
宋行知眉眼舒展，有隐隐笑意。
他说：“自然行。”
乔荞瞥了一眼宋行知手中的竹简，将红豆沙推到他面前，问道：“最近瞧你脸色不好，学堂的事情很忙么？”
乔荞记得，春节过后他们这些贵族学子所念的私塾便关闭了。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次小考了。
宋行知揉了揉眉心：“小考在即，事情确实有些多。”
乔荞语气温柔：“万事水到渠成，不要太焦虑了。”
宋行知喝了半碗红豆沙，说道：“你之前与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
“嗯？”乔荞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说的那件事。
宋行知放下碗筷，正色道：“如若我春闱中的，我会请求皇上赐我封号，这样我们就可以从侯府搬出去了。”
乔荞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略有惊讶的看向宋行知。
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关乎他们二人未来的事情。
脱离侯府，也就意味着将来他们将不再受侯府的庇佑，成为独立的个体。
这对于一个刚上官场的宋行知而言，并非易事。
宋行知语气认真：“这次的事情我看的明白了一些，侯府并非一个适合久居之地。我如今没有能力，可我等到有能力的时候，我还不带你走，我会愧对自己一辈子。”
宋行知说的那般认真，叫乔荞一时间愣神。
她记得，少女时，曾也有人握着她的手这般真挚的告诉她：“荞儿，我会一生一世都爱着你。”
乔荞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不会因此受到触动，可当对上宋行知那认真、执着的眸子时，乔荞感觉心头一阵酸楚。
酸涩漫上四肢百骸，叫乔荞一时间喘不上气，只觉得喉咙被绞着一般难受。
宋行知看乔荞迟迟不回答，便岔开了话题：“冬节在即，按照规矩，侯府的女眷会在冬节早晨去寺庙礼佛。我见你没有准备礼佛的衣着，便自作主张为你定做了一件，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宋行知说罢，打了个响指，屋外的丫鬟便捧着崭新的衣裙进屋。
乔荞拿着衣裙入了里屋换上，再出来时，宋行知平日里冷淡无神的眸子竟然一下子放出了光亮。
乔荞青色素衣傍身，发髻换成了梅花玉簪，整个人瞧着素雅宁静，但却在细节处显得俏皮灵动，并不古板。
最重要的，是这件衣裙极其合身。
乔荞忍不住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这一句正常的问题，却叫宋行知立马红了耳畔。
他别过头去，不自在的用手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拿了件平日你穿的衣服去的。”
乔荞见宋行知露出一副少年的害羞表情，便忍不住起了戏弄的心。
她悄悄靠近了些，趁着宋行知分神之际，附在他耳畔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晚上趁我不注意，偷偷抱我量的呢。”
见宋行知耳根又红又烫，整个人左顾而言他，乔荞才笑着站直身。
乔荞说：“谢谢你送的这件衣裙，我很喜欢。”
说着，乔荞转了一圈，衣袂翩跹，看的宋行知有片刻的失神。
宋行知第一次松懈的勾起唇角，扬起一抹由心而出的笑意。
他说：“你喜欢就好。”
乔荞见宋行知终于展露笑颜，便夸赞道：“你以后要多笑笑，很好看。成天板着一张脸，好运也会随之而去的。”
乔荞全然没有注意到，宋行知那双看着自己的眸中，除了笑意还蕴着缱绻的怀恋。
她也不知道，在十年前的京都雪夜，她曾经与这位夫君有过一面之缘。
“哎呀，你从哪里跑出来的？”年幼的乔荞从外袍中探出脑袋，好奇的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
他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小脸黝黑，浑身冻的发颤不止。
乔荞见他不回话，便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他身上，叮嘱道：“晚上还要降温，你可千万不能在这里过夜了。我看你穿的是锦衣，应该是哪家偷偷跑出来的罢？”
乔荞认真的为男孩系好外袍，随后又将荷包塞到他怀中，嘱咐道：“你拿着银子去套辆车，趁着天还没黑，快点回家去吧。”
说罢，乔荞便快步的往前面在等她的婢女跑去。
男孩沉默的看着乔荞的背影，伸手拽了拽这件已经旧到不行、却呵护的干净又整洁的外袍。
小巧的荷包上拙劣的针脚缝着一只麻雀，里面塞满了铜板和碎银子，不难看出这个女孩的日子过的并不富裕。
可她却笑容那般灿烂，好似无论什么困难都不会将她打倒，包括这漫天的风雪，也不会将她瘦弱单薄的脊背压垮。
男孩颤颤巍巍站直身子，攥紧荷包，一脚深一脚浅的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