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膝行上前,捡起那幅画,只见画中是自己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何一幅画引得荣安帝大发雷霆,便故作委屈道:“父皇,儿臣不明白。”
“不明白?”荣安帝咬着牙一笑,“钱塘,卢家,你现在明白了没有?”
明珠一惊,强自镇定道:“父皇是说那幅《抱朴真人羽化归仙图》?是我眼拙,轻信了卢家,还望父皇莫怪。”
“公主,自从臣女与你见面以来,就觉你四肢沉滞,五感混沌,本以为是天生如此,可今日看来,分明是厉鬼索命的征兆,只不过赖于天子脚下,正气充盈,方才压制了你身上的因果。”孟荷声音飘飘渺渺从背后传来。
明珠公主只觉得一阵战栗随着自己的背脊划过,殿中温暖如春,她却打了个冷战:“你胡说!”
孟荷却没有理她,向荣安帝福身道:“陛下虽泽被天下,并容徧覆,可若长此以往替血亲承受因果,也会有损您自身啊!”
殿中一声声“放肆”没有打断孟荷的话,因为荣安帝未发一言,孟荷接着朗声道:“陛下最近是否常有梦魇难醒,白日昏沉之时?”
荣安帝身子不易察觉地一晃,沉声道:“我知你一片好心,只是现下正在审案,朕的事情,之后再说。”
见荣安帝这个样子,绝望之感从明珠心中迸发,她慌不择路地尖声道:“人证物证都无,就凭孟荷一张嘴便是真的吗?”
孟荷冷笑了一声,轻轻一指那跪着的年轻女子:“公主享了富贵太久,竟忘了当年对你雪中送炭的好心人吗?”
卢宁宁抬起头来,长发披散,恨恨直视着明珠:“公主曾与我同吃同睡数月,竟完全记不得我这张脸了吗!”
明珠乍一看她,惊得大叫一声,再也跪不住,一屁股倒坐下去,往后爬了数步:“鬼啊!”
卢宁宁寸步不让,逼近了她:“我这张脸让公主想起了我的母亲是吗?”
明珠抬手捂脸,她方才便已被明珠那番厉鬼索命的话唬住了,乍一看见曾经的血案债主在前,惊得方寸大失。
如今听卢宁宁这般一说,她放下捂着脸的手细看,才恍惚发现,这张脸比当年慈眉善目的卢夫人,要年轻许多。
“卢宁宁?”明珠喃喃道。
“公主认出我了吗?”卢宁宁抓过那被荣安帝扔下来的画,横在明珠面前:“你只记得带走了自己的卖身契,却全然忘了还有这个吧。”
明珠如何会记得,她满心满眼只有卢家那幅《抱朴真人羽化归仙图》,哪会儿把卢家人的好意,放一星半点儿在心上。
“陛下,公主这样”殿中其余人皆是目瞪口呆,唯有御史中丞抖着花白的胡子,颤颤巍巍提醒道。
“人证、物证俱在,公主自己也认了,来人”荣安帝似是再不愿看见明珠丑态一般,冷冷下令道。
“父皇!”明珠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父皇,我都是被逼的啊。”
“我母妃走时,我也不过才八岁,四处乞讨为生,后来被这个杂耍班子收留,被他们逼着去做这等勾当,我也不想的,父皇!”
“闭嘴!”荣安帝厉声喝道,“你还敢狡辩,当年朕的千秋宴上,你是如何说的,好一个帮了卢家,好一个被人馈赠,你是脸皮厚了,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带下去,褫夺公主封号,押入宗人府。”荣安帝话音一落,王智便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上来,将明珠公主捂住嘴,带了下去。
殿中众人无不唏嘘,明珠公主受宠数载,向来是明媚骄傲的模样,何曾像今日一般,连个市井泼妇也不如。
有思想古板的,只在内心摇头,果然是民间出身,没有规矩教养。
“今日之事,众爱卿听过便是。”荣安帝冷声威胁,“明珠受罚是因为忤逆朕,出了此殿,若让我听到一点儿明珠与卢家一案有关的消息,诸位就别怪锦衣卫上门了。”
群臣俯首贴耳,诺诺应是。
荣安帝又看了一眼跪在的卢宁宁,缓了些声音:“卢氏,当年之事,我会让人去将其余凶手捉拿归案,也算给你个交代了。”
卢宁宁明白,明珠之事,到这里便是不容转圜了,她葱白十指死死扣住手中卷轴,勉强不让自己发出哭号怨怼,语音轻颤:“是。”
“今日就这般吧。”荣安帝疲惫地一摆手,站起身准备离开,忽又道:“孟荷,你跟朕来。”
孟荷正将卢宁宁从地上搀扶起来,在她手上安慰地抚了一抚,闻言便道:“是。”
她给了卢宁宁一个无事的眼神,跟着荣安帝的脚步去了。
荣安帝在宫内漫无目的走着,孟荷也不出声,跟在他身后一步有余。
“你说朕梦魇难醒,白日昏沉?”蓦地,荣安帝出了声。
孟荷从容道:“臣女观陛下是如此,不过臣女到底不比凌霄道长,道行浅薄,陛下可以再问问他。”
“你倒是实诚。”荣安帝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陛下想听臣女说什么,臣女便说什么而已。”孟荷道。
“明珠这件事,朕也只能做到如此。”荣安帝却换了个话题,“朕知你与她向来不和,如今你出了气,便这样吧。”
“臣女与公主确实时有龌龊,可皆非臣女挑起。”孟荷却辩白道。
“朕对明珠多有放纵。”荣安帝如今倒真像个平常的迟暮老人,诉说着养育子女的不易,“如今她没了公主封号,又被囚禁在宗人府,对你无碍了。”
“朕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给卢家偿命吧。”
孟荷心下冷笑,颇为不齿。
面上却还是应声道:“陛下说的是。”
“难为萧慎为了你,刨出了卢家这么件事。”荣安帝自觉已经洞察了真相,笑了一声,“不过朕不太高兴,他这把刀架到朕的家人身上。”
“现下第一批互市的物资正要送往九边,他对九边也熟,暂时卸了大都督的担子,去九边待一段时间吧。”
荣安帝此言,形同将萧慎削职流放。
孟荷却敛裙一拜,眉眼不动:“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