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事……”
“老夫人。”
杨昭轻声打断了沈老夫人;“如今各院账本都在这里,老夫人可以先看看。”
“当年老夫人您说,我们沈家一脉同气休戚与共,所以这些年来,孙媳一直遵从老夫人您的意思,尽量的满足各院吃穿用度,只是……”
“这几年来,生意不好做。”
杨昭指了指其一红色皮的账本:“那本红账本就是这几年来家中盈利的账收,老夫人您看看,如今京中铺面庄子的那些收入,也暂且只够维持家里上下的花销用度而已。”
沈老夫人拿起那红账本翻看起来,可她越看越吃惊,最后没忍住惊呼脱口:“这每年差不多有五万两的纯盈利,竟都只是维持家里上下的花销用度?”
她记得当初沈家没出事、她执掌中馈时,沈家那些来庄子铺面等等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万多盈利而已,如今这一年都有五万两,竟只说暂够日常花销?
她们吃的是金子啊??
在场族亲一听一年五万两的盈利,眼睛却亮了!!
“老夫人,这每年单独支给姑母用于办施粥的银两,还有那大大小小的善堂与姑母每月来借去的银两物件,加起来也快要有一万多两了,就更别提每年陈家举大小办宴会时,从家中借用过去的那些大小物件和丫鬟仆人……”
是的,这沈素兰外在的善名,几乎都是以慷他人之慨得来的。
“什么?一万多两?”
三叔奶奶瞬间尖锐了嗓门:“兰姐儿一个外嫁女,竟每年都回娘家拿走那么多银钱和物件?大嫂,你是不是疯了?”
二叔奶奶也怒沉了脸色:“大嫂,你就算再宠兰姐儿,也不能如此掏空我们沈家的家底去补贴她啊!”
怪不得一年五万两盈利,都还要缩减她们院中分例呢,原来是因为沈素兰这个外嫁女,回来当了‘家贼’了,一想到被她拿那么多银两去补贴了婆家,众人面色都不好了。
盯着沈老夫人的眼神都是不满和责怪。
沈老夫人也很吃惊,她还真不知道沈素兰一年竟拿走了那么多银钱,她就算再疼她,也不可能真不顾自家子孙,“这会不会是算错了……”
“这些账本上的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的,怎可能算错了,就算是我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大嫂你别想为兰姐儿找借口了。”
三叔奶奶直接打断沈老夫人干巴巴的话语;“这银钱是我们沈家的,如果是小银钱还好说,可每年都是一万多两啊,旁的就不说了,但这‘借用’过去的,就一定要给还回来。”
“就是,哪有外嫁女搬着娘家的银钱去补贴婆家的?世间就没有这个道理的。”
“是啊,必须把借用的都讨回来……”
一个个激动说着。
沈老夫人眉头深深锁起,给出去的银钱物件再去讨回来?这让她闺女以后还如何在婆家自处?
杨昭这时又温声道:“老夫人,这姑母拿走的银钱物件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这缩减各院的分例,也还是有另一个原因的。”
老夫人一听,立即道;“什么原因?”
“我们家族男丁如今都回来了,这男子终是要在外谋事的,我们沈家一族百年清流,自是不可能入商贾或是屈尊的去私塾任教。”
“所以孙媳就想着,多准备一些银钱,想办法去上下打点一番,总要为族中的男丁们在朝堂上谋个一官半职的。”
众人一听皆喜。
“阿昭,好孩子,还是你有远见啊!”
“阿昭,你说得很对,我们沈家儿郎个个都是有抱负志向的,朝堂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属,你可得多多想办法使使劲……”
“阿昭,你那叔伯……”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来,此时看着杨昭的目光满是慈祥与讨好。
沈老夫人也是喜色起来。
因为她觉杨昭肯定第一会先顾着自家相公和公爹们,毕竟她们才是真正一家子。
杨昭也不负所望,从夏迎那接过木匣子打开:“老夫人,这两日我让夏迎去把京中那几家金银楼和酒楼都给卖了,兑了一些银钱出来,还有京郊的那个大庄子,我也是准备卖掉了……”
“我听说吏部的那位吕尚书大人,即将就要致仕了,这暗地里可是有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毕竟吏部是管着官员调遣升迁等事,若是能在中间使使劲,咱沈家男丁重回朝堂是有机会的。”
“只是这件事也不好办,因为那位吕大人不容易见,就算是见到了,也不可能明着收受贿赂,所以这就需要从中去打点,这少不了得用到银两。”
“可我就算卖掉金银楼酒楼和京郊那大庄子,这手头的银钱怕也还是不太够……”
众人看着那木匣子里厚厚一大叠银票,一千面额。
“那里头看起来少说也得有十万两了吧?还不够吗?”三叔奶奶皱眉问。
杨昭一副无奈道:“三叔奶奶怕是还不知道,在京城这遍地权贵皇亲的地方,十万两拿去打点,也顶多就只能谋个九品的芝麻小官而已,还很有可能是没实权的那种。”
十万两只能谋个九品芝麻小官?
众人皆诧异。
可想想这里是京城,又觉得似乎有道理。
九品就九品吧,总好过没有!!
杨昭又道:“我粗算了一下,加上京郊那大庄子和我一些零零散散嫁妆,到时候应该可以凑到三十万两左右,如果能打点到位,给相公或者公爹谋个七品的官职应该是可以的,只是……”
杨昭看向在场旁人,欲言又止后,道:“其余的叔伯长辈们怕是就得先缓一缓了,待夫君或公爹有职务后,在看看有没有旁的机会了……”
众人一听瞬间变了脸色,说到最后竟没有她们屋中男人的事儿?
三叔奶奶第一个不乐意;“果然是被我说中了,我就知道……”
“三弟妹!”
沈老夫人斥断了三叔奶奶的嗓门,眼神冷厉瞪向她,警告道:“三弟妹如果还要如此无理取闹下去,那我就只能替老太爷请出沈家族长,来给我们三家分家了。”
“分家?”
“大嫂……”
三叔奶奶和二叔奶奶都大惊。
沈老夫人却没理她们,目光冷瞥在场众人,冷声道:
“你们也都别忘了了,我们主院才是沈家真正的嫡系,而如今你们各院吃喝用度的分例,也都是从我们主院拿出去的,你们若还是不知足,那就只能分开各过各的……”
众人大惊失色,同时心中不由暗生出了一股不满的怨恨来……
“行了,都离开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沈老夫人直接把不满的众人打发了。
“阿昭,你刚刚说的那可是真的?只要拿足够的银钱去打点,就能谋个高些且能有实权的官职来?”众人一离开,沈老夫人就十分慈爱的问着杨昭。
杨昭淡笑颔首:“吕尚书致仕的消息不会有假。”
想到杨家,沈老夫人顿时就信了七八分了。
再看到杨昭手里捧着那一大叠银票的木匣子,沈老夫人心情大好,心想,这女子嫁人后果然是一心向着自己丈夫的。
“好好,那这个各院分例的事,以后就按照你安排的……”
沈老夫人话语忽顿,想到账本上看到的那些,她微冷下眼神改口道:“以后给各院的分例再缩减上一半,要是各院有什么不满的,你就直接与她们说,这事是我下的命令。”
一想到自家那么多银钱东西都被各院给明着暗着拿去,沈老夫人心里就不舒坦极了。
看向杨昭又吩咐说:“阿昭,以后这各院除了分例外,她们要还是想要讨些什么,都让她们亲自到我面前来说,不可在随意让她们索取了,真是纵得她们都贪婪了。”
贪婪?
这个词用于沈家人身上,还真是合适!!
“是!”杨昭低眸掩嗤笑。
“还有,那些‘借用’在公账上的银钱,回头你派人去各院说一说,让她们把银钱都给还上来,没道理一直借着不还的。”把那些银钱拿回来,凑一凑,也许还能给自家儿孙谋个更好的官职。
“是。”
“还有,这立儿如今回来了,你也得对他多上点心,他毕竟是你的丈夫,你总要把他先放在第一位,至于家中庶务繁忙的活,我这老身子骨也是可以先替你看着一些。”
看来是想要沾她手头的中馈了,可惜……这点力度可还是不够,还是需要逼一逼啊,最好能让那沈立一起……
杨昭眸敛讥诮,面上却很是恭顺道:“好,孙媳都记住了,等孙媳调养好了身子,就立刻去夫君的榻前侍候。”
又说了几句,沈老夫人才让杨昭离开。
而她转身就去见了沈立。
“立儿,你觉得阿昭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霖竹院,沈老夫人坐在床边的琇凳上,问着床上的沈立。
沈立微感错愕。
显然是没想到,杨昭竟会卖了嫁妆铺子庄子来为他铺路谋划,甚至还懂得一些官场底下的门道,他不由想到了那日的惊鸿一瞥。
心头微闪过一抹异样。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立儿?你有在听祖母说话吗?”沈老夫人疑惑的看着半天没反应的沈立。
沈立轻了下嗓音:“祖母,杨、阿昭说的那些应该是真的,我虽然刚回来,但是……也暗中接到了一些消息。”他此番回来身负重任,消息自有门路。
“听说当朝的那位吕尚书年老了,陛下似有意恩准他致仕归乡,而在他在致仕前,确实是会先安排好下面的一些职务。”
“这么说来,阿昭说的都是真的了!”
沈老夫人大喜,心底本还有两三分的存疑,彻底消散了,笑着道:“立儿,你先好好养着身体,祖母回去给好好安排一下,把能动的银钱都给拿出来,让阿昭赶紧去打点一下。”
沈老夫人匆匆离开了。
沈立本还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就是觉得让个妇人去打点,似哪里不对,可想想如今沈家男丁都伤着,就只能作罢……
就是委屈杨昭了。
以后……或许可以对她好一些来作为补偿。
“夫人,这老夫人也太过分了一些,明知道各院都不好说话,却还要让你派人去向各院讨要借出去的银钱,这不是让你难做人吗?到时候怕是又要被人说你不孝了!”
回沁园的小道上,夏迎满脸都是愤愤不平。
就连向来稳重的冬霜,此时也是皱起眉:“是啊夫人,这老夫人还让你把各院的分例再缩减上一半,这之前只缩减了一些,就引来了各院不满,这要是在缩减上一半,怕是……怕是……”
“怕是得要撕了我们夫人不可。”
夏迎气呼呼接话:“这分明就是欺负人嘛!这些年来夫人为了沈家,把嫁妆都给贴上去了,可到头来却还要被埋怨,现在竟又还要让夫人出面做这个恶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好了。”
杨昭打断了两个丫鬟的不满声音,一副好脾气的无奈道:“你们都小声些,这事也怪不得老夫人,毕竟谁都比不得自家儿孙的前程重要,这手头上的银钱凑不够,总是要想办法的,何况……”
她声音放轻了一些:“何况这次的机会很难得,只要有足够的银钱,定是能让公爹或者夫君重返官场的,不然的话,就沈家如今的情况,圣上怕是不会再重用,以后想要再次入官场怕是难了……”
东大院。
“你确定你没听错?那杨昭当真是如此说的?”二叔奶奶不敢置信的问着心腹婆子。
婆子点头:“老奴躲在暗处亲耳听到的,夫人和她丫鬟确实是那样说的……”
二叔奶奶气得脸色都黑了;“好个自私自利的老东西,既然你做初一,那就别怪我做十五了……去,让人到沁园那守着,必须守严实了,一旦看到有人出去了,就给我盯死了。”
西大院也同样如此。
三叔奶奶直接摔了一茶盏,才黑着脸吩咐大儿媳:“去把咱院中能用的银钱都给拿出来,还有你们手头上能用的银钱,都一起拿来,老娘就不信了,他们主院能谋个七品官职来,我们西大院就不行了!”
“还有,如果主院那派人来讨要银钱,就给我哭,死命的哭穷,要是院中的分例不够用了,就把你们屋中的爷们儿扶去那老东西的院前去,我倒要看看那老东西的脸皮有多厚……”
一族都是吃入嫁媳的嫁妆,凭什么主院就能理所当然的吃独食?还想用分家来威胁她,做梦!!
其余院中也发生着差不多的情况。
一夕之间,沈家各院人心彻底分崩离析。
而不久后。
沁园外头多了不少人,一个个都藏在暗处紧紧盯着沁园的动向。
“夫人,婢子看过了,各院的人几乎都来齐了,甚至连咱主院那几房都派了人在暗处盯着。”夏迎匆匆入屋禀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对主子很是佩服,简直是料事如神。
杨昭翻了页手中的书,才抬眸看了眼夏迎,不由失笑问道;“你爬狗洞出去看的?”
夏迎一僵:“夫人怎么知道的?”
冬霜笑着指了指她身上衣裳:“脏成这样,夫人想不知道都不行。”
夏迎才发现身上沾了不少雪土,特别是膝盖和肩膀的位置,她尴尬一笑,忙出去外头拍干净了身上脏污,只是当她准备重新入屋时,却看到了捧着个大木匣子的刘嬷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