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县媒银转运司衙门。
巡按御史白思微一身青色对襟长裙便装,坐在正堂主座之上。
她斜倚在堂桌边,翘起戴着东珠金穗指环的兰花指,捧着白瓷茶盅,撅起丰满成熟的红唇,不断的呼气吹拂着热茶散发出来的热量。
堂内没有外人,除了她,便是立于堂中,垂着头,一副如坐针毡样子的陈幼仪。
解决完了霸占土地的事情,陈幼仪理当来到老师下榻的官邸请示一番,可是白思微却什么也不说,也不让她走。
就这样好像视她如空气一样,自顾自的品茶,把她晾在眼前,也不让她走。
“不知不知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陈幼仪再一次有些胆怯的低声问道。
白思微瞟了她一眼,然后正过身来审视打量了她好一阵后。
终于开口道:“幼仪啊,你太让为师失望了,当年为师亲自批阅的你的卷子,你我有了师生情谊,我还亲自举荐的你去吏部观政,是真的想好好的栽培你的,可你看看你怎么报答我的?”
“仗着官身在自己的老家和族人一起为非作歹霸占良田?”
果然这件事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揭过去。
垂着头的陈幼仪微微蹙眉,然后扑通跪下。
“是学生一时糊涂,虽然福熙王殿下已经谅解,但学生依旧有错,不该辱没了老师的知遇之恩,请老师责罚。”
说罢,她又开始不停的磕起了头。
白思微眉眼间露出一丝不屑,又开始把玩起手中的彩瓷茶盅,细品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行了,用不着行此大礼,为师已经将你的官暂贬了,念你悔罪态度诚恳,又得了福熙王的谅解,这件事不会再向上禀报的。”
“多谢老师”陈幼仪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白思雅放下茶盅,看她五体投地的样子,微微勾起唇角,“为师知道你是被家庭所累,很多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为师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做事更加果决,以后的仕途才能更加顺利。”
陈幼仪不着痕迹的神色一怔,随后点头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明白。”
白思雅看似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道:“虽然出了点差池,不过好在其他事没被人给怼出来,考核升迁可能暂时不行了,但是你只要做好了朝廷和我交代的事情,给你活动一下升任京中要职还是可以的。”
当然,这一切不可能没有代价,陈幼仪抿了下唇,扶手行礼谢道:“多谢老师学生一定万死不辞。”
白思微眯起眼睛,勾起唇角,“万死不至于,只要你够机灵江南这批漕粮,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回老师,学生早已安排妥当了,这两天应该就完事了。”
陈幼仪拱手躬身行礼。
正堂外,一身劲装的亲随健步入门,绕过陈幼仪,直接上前对白思微附耳道:
“白大人,船已经来了。”
闻言,正座上的白思微则满意的点头,眉眼间露出一丝不着痕迹的狠辣。
与此同时。
宽广的运河之上,两岸的小漕船与乌篷船纷纷退让。
一艘两层甲板,十丈有余的巨型大船在几十名纤娘的拖拽下,缓缓靠岸。
“哇好大的漕船。”
“好像是朝廷的官船,可太气派了。”
“是转运漕粮的?月初不是刚运过一趟吗。”
岸边很快聚集起看热闹的县城居民,以及来等活计的苦力,她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间岸边因大船的到来,变的好不热闹。
站在巨船甲板上的秦大娥神气的挺起尖挺的胸膛,俯视着岸边上渺小的人儿们。
“这次的差事真不错,不仅啥事都不用管,有吃有喝,来往一趟还给二十两银子的工钱,还有这么威风的大船可坐。”
秦大娥得意的喃喃自语道。
“当家的!”
挤在人群中的秦月带着两个小孩,看清了船头上站着的秦大娥,兴奋的挥起手。
秦大娥也看见了她们,露出兴奋的笑容,赶忙快步跑下了船。
这次借调过来押运官府漕船的壮班差役们都下了船,想要与岸边等待的家人们团聚,却被岸边手持铁矛的护漕军官兵阻拦。
“列位先慢着,按照流程,得等漕粮入府库确认无误之后才能交班。”
“啊?那好吧。”秦大娥没有多想,昂起脖子冲着人群中的秦月喊道:“你们娘仨先等等,等交完班了就能回去了。”
让围观的群众有些意外,这一批漕粮是由调来的护漕军亲自卸船,而不是岸边等活的苦力。
船上的粮食被一包一包的扛下来,装上早已准备好的双驾的牛车。二百多护漕军官兵卸了两个时辰,足足装了十辆牛车。
浩浩荡荡的牛车队伍在护漕军官兵的护送下,穿过群众围观的闹市,抵达了荷花县府库。
仓库大院里,陈知县以及漕运衙门同知和库丞等吏员早已等候多时。
入库的第一步先是就地卸车,库内的工人们开始一件一件的将两包卸下来,整齐的码放在院子里。
又花了很长的时间。
“秦头,这多久能完事啊?”小霞子蹙眉问道。
这次护送漕船的队伍还是之前送亲的老班底,都是壮班跟秦大娥亲近的姐妹。
“不知道,知县和同知大人都没不耐烦,咱们就老实等着吧。”
秦大娥叉开腿,环手于胸,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终于卸完了车,库丞捧起一根好像铁管一样的工具,很有仪式感的端步走到粮包堆前,挑了一包用手捏了一下,然后将工具刺入。
而后又将工具在粮包内转动了一下后,带出一铁槽内容物。
知县与同知都迫不及待的上前检查,随后都面色一黑,瞬间沉下了脸。
站在远处的秦大娥也发觉她们变了脸色,心中感到一丝不妙。
库丞直接将管子里的内容物倒到了地上,竟全是细小的碎石。
“什么!?”
秦大娥等人大惊。
随后库丞对身边的护漕兵使了个眼色,护漕兵用锋利的铁矛将眼前的粮包全部挑开。
被挑开的粮包里每一包居然都一粒粮食都没有,不是沙土就是碎石。
还没等她们几人反应,便听知县厉声道:“来人!给我将她们拿下。”
周围的护漕军一拥而上,缴了她们的械,压住她们的臂膀。
“这群疍吏涉嫌监守自盗,把她们押入知县衙门大牢,严刑拷问!”
府库门外的秦月等人还在盼着自己的家人能够交班出来,与她们团聚。
却不曾想。
秦大娥等人却被捆住,被护漕军的官兵押了出来。
“当家的?你们怎么了!?”
秦月错愕的瞪大了眼睛,想要冲上去问个究竟,却被官兵拦住。
秦大娥也是被弄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头脑有些混乱。
见到焦急垂泪的契妹,秦大娥嘴唇抽动,百感交集,大声道:“阿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我是被冤枉的!我们被冤枉了啊!冤枉啊!”
一时间,壮班的其他几人也跟着一起叫冤。
秦月与其他人的家人们跟在后面哭天抹泪,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