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恕非开始忙碌起来了。
首先是1620正式上线批量生产,所有的模具都是陈恕非带着开发部的小孙一伙鼓捣出来的,而且流程过于别开生面,看热闹的比做事的人多,品管课长特意指派陈恕非负责1620现场产样鉴定确认工作,现在全厂都在生产1620,就一个品管员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人闲得蛋疼。品管课长班长组长正在忙着制定什么定岗定责以及处罚条例,这坑挖得越来越深,还有个温维明,添堵是一把好手,不帮忙还好,一帮就忙。
最近又有两套新产品要做产前样,这是陈恕非份内的工作,无可推卸。老温上次下棋受了打击,最近很有发奋图强的决心,虽然没找陈恕非下棋较量,却一天到晚呆在办公室,什么事都不管。小孙一帮人眼巴巴看着陈恕非,他也不管,你也不管,那我们可就洗洗睡了?
通常新产品上线,状况总是特别多,1620的生产还算顺利,但架不住生产线上的人做事不带脑子,有时陈恕非都能被气笑,生产厂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对陈恕非说:要不你开几张罚单吧?陈恕非心说:那我不是更忙了。
第一张1620餐椅终于成形。陈恕非很荣幸受邀参加了产品检讨会,这一次不需要他发言了,领导一个接一个滔滔不绝,言词极有见地,改善建议堪称完美。陈恕非郁闷,早干嘛去了,做事没人,吃肉排队,太不厚道了吧。老温老神在在未置一词,好人啊!
终于安静下来了。品管课长说:陈恕非,你把领导建议归纳一下,改进改进。陈恕非脸色难看,都是些什么破建议,你一个品管课长没点自己的主见吗?他们自私自利没点大局观的建议你真看不出来吗?不是应该他们生产线做事我们来提建议吗?最终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打定主意,谁爱改谁改,老子不伺候了。
老板慢慢站了起来,会议室里立刻鸦雀无声。他看了看老温,老温对视一眼,并不言语。老板环视全场,最后目光停留在陈恕非身上,说:就照这个样品,把标准生产流程和正式清单做出来吧。
世界清静了。
陈恕非终于松了一囗气,有了老板的盖棺定论,再哔哔就是自找麻烦了。这几天操心费神,晚上还要盯着生产线生怕出什么幺蛾子,已经快一个星期没上电脑培训班了,也就意味着快一个星期没见着阿涛了,现在闲了下来,思念和渴望立刻弥漫,再也静不不心来做事,眼巴巴等着下班。
按照陈恕非并不丰富的人生经验,通常在最舒心最渴望顺利的时侯会出现一些小插曲,虽然是一些无关大局的小插曲,但正是这些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更容易让人崩溃。小孙带着一脸憨厚的笑容走过来,说新产品0159开发卡壳了,准备晚上一起开会讨论一下。陈恕非说:跟我说是什么意思?你们开发部的人开会讨论就行了,难不成要我帮你们端茶倒水?小孙笑嘻嘻说:哪敢啦!指着你给我们拿主意呢。陈恕非郁闷,说:你堂堂开发部生产组长,我能给你拿什么主意?我是个正儿八经打酱油的。那个老温,光拿钱不干活,你该找他。小孙也很无奈,说:跟老温沟通太费劲了,而且他最近不爱管事,一管事就是发脾气,谁受得了?陈恕非哀嚎:大哥,就我一个小品管,一个月就几百块钱,还不够你个零头,什么事都指望我,你觉得这样好吗?小孙也很尴尬,摸着头说:这不是能者多劳吗?虽然你是品管课的,我们可从来没把你当外人,老温对你也不错啊,这么尽心尽力帮你,你就当回个礼呗。
陈恕非泄气了,晚上去见阿涛的打算要泡汤了,失望让人气力不济,更糟糕的是班长走过来,很亲切地说:晚上开会。这下小孙也傻眼了。
开会是什么议题已经不重要了,陈恕非从来没有这么厌烦过,感觉课长和班长都讲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他自然是一句都没能听进去。最后陈恕非听到了一句很重要的话,是课长讲的:散会。
陈恕非直奔厂门囗,现在去见阿涛已经太晚了,但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很好了。一出厂门就看见阿涛站在路灯下面,单薄而娇柔的身躯微微挺拔,平日的盘发今天披肩而下,背着手淡淡望着厂门的方向。陈恕非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呼吸困难,被期待和等候的感觉是如此幸福!他在她面前站定,不说话,深深地看着她,然后捧起她的脸,轻轻的吻,绵密而不缠绵,慎重而不深沉。阿涛搂着他的腰,淡淡的配合,极尽所能的克制。
两人搂抱着慢慢往前走,一路走一路亲吻,脚步忸怩,碰上阴暗的地方,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来,如水的双眸里无尽的渴求,那种融入彼此生命的拥抱,在心跳声中颤栗。
到了阿涛的厂门口,两人恢复清明,彼此凝视,陈恕非声音颤抖,说:阿涛,我们结婚吧!阿涛嘴角上扬,凝视更加深刻,言辞笃定说:嗯,明年。言简意赅的答案太过意外,陈恕非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阿涛是早有安排吗?自己怎么就像那不小心撞上树桩的小白兔,被人捡了便宜的感觉真让人生气,陈恕非幽幽地说:你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开口是吧?阿涛莞尔:这就后悔了?陈恕非愤然:若我一直不开口呢?阿涛一脸无辜,说:没事啊,你不开口我开口就是了,不然还能指望谁!陈恕非赌气说:不行,重来。阿涛轻笑说:嗯,好的。捧着陈恕非的脸,亲一口,再亲一口,声音无比轻柔:阿非,我们结婚吧!陈恕非眼泪汪汪:嗯,好的,明年吧,最近比较忙。
这样就公平多了!
在不久的从前,在那个情窦初开轻微懵懂的时候,陈恕非对于爱情有了些偏执的认知,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一辈子都不会无所顾忌的去追求一个女孩,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在茫茫人海中的一眼认定,然后双向奔赴,没有欲语还休,没有故作矜持,所有的试探猜忌误会都会在事前消弭于无形,没有波折,无须煎熬,爱,就在彼此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切都如期而至,上天眷顾,比预想的更为完美。年少时的想象,总是不够周全,那么美好的爱情,当然需要一些世俗来佐证,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想给阿涛,但是——但是工资实在是抱歉。以前看到工资单,可以假装清高,现在一想到工资,陈恕非就想骂娘。对金钱和物质,女人可以在结婚之后再开始体会它的冷漠,作为男人,拥有早一点体会的权利,在开始恋爱的时候,就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切肤之痛。
面对现实吧,所有的坚持可能只是别无选择。陈恕非可以承认自己的清高轻狂不识抬举,但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无知,得罪温维明,可能会得到一个白眼,得罪课长,也许会被穿小鞋背锅,得罪老板——虽然老板没有直接指派陈恕非负责正式清单,但这样的差事应该没人会抢着做,陈恕非没有办公桌,更没有电脑,跟办公室的美眉文员说了一堆廉价的甜言蜜语,总算是把正式清单做出来了。
拿着正式清单,陈恕非在心里感叹,这世道真他妈欺负人,自己费了一肚子心思,清单上制作人是美眉的名字,审核是班长的事,核准的人是课长,唯独和自己没一点关系。
陈恕非把正式清单递到班长面前,班长一脸不解:干吗?陈恕非觉得有些生气了,我费心费力忙活大半个月,让你签个字你还不愿意。班长看了眼清单,一脸古怪地问:你昨晚没有开会吗?陈恕非点点头,敢不来开会吗?班长再问:开会都说了些啥?完蛋了!开了一回小差,还被逮到了,这报应来得不要太快。班长幽幽地说:你现在也是班长,还找我签什么字?陈恕非大惊,开了小差就能当班长,太神奇了!
满腹狐疑出了办公室,看到温维明迎面过来,彼此的漠然和嫌弃一如既往,今天没有如往常一般扭头别过,陈恕非拦住她,小心翼翼的求证:我当班长啦?在温维明听来,炫耀太过明显,她语气更加嫌弃:不就是当个班长吗,有什么了不起?陈恕非终于动容,声调都高了:我真当班长了!温维明察觉到不对劲,问:昨晚开会你梦游了?陈恕非自嘲说:想点事,没留神开会。温维明嘴一撇:想什么事?不就是想着怎么祸害阿涛。陈恕非也不计较,看着她捧着一大摞资料,随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今天外包没活吗?温维明眼一瞪:做正式清单啦,还能做什么?看陈恕非一脸茫然,有心呛他几句,终是不忍,随手递了份文件给他。
这是一份人事部新鲜出炉的任职告示。陈恕非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新职务,意外的是品管课长被调到后段出货部,更意外的是温维明的名字也在上面,搞笑的是她的职务:品管课课长助理。陈恕非憋不住笑出声来:品管课课长都没有了,你还助理个毛线!温维明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说:没有课长,就是助理说了算。陈恕非哦了一声,把手里的正式清单放到她手上,说:交给你了,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