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下,阳光雪亮地照在我身上,照在那本雪白的素描本上。
每一页上都画着一个小女孩,她坐在青石桥上,晃荡着瘦弱的腿,身下是清澈的流水。
小女孩儿坐在门前,怀里搂着几只鸭子,脚下还团着几只毛绒绒的鸭子。
小女孩儿挎着篮子,背着一个小男孩走在月亮照耀的田野上。
小女孩儿抱着一只猫儿哈哈大笑。
小女孩儿坐在公园的亭子里看鱼儿。
……
我在那孩子眼里看到了光,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小时候的万宁,那是在青萝湾撒着脚丫子飞奔的小万宁。
可是现在的万宁……我的心里涌出丝丝缕缕的伤感。
原来,曾经的我那么快乐,那么阳光。
我把素描本还给他,素描本啪地掉在地上。
三哥弯腰,拾起地上厚重的素描本。
“哎呀,这不是司马第吗?”
三哥认出一张画上的老房子,房子的门楣上方写着“司马第”三个大字。但他没有认出坐在司马第前数鸭子的我。
陈烟妈妈目露惊讶之情。
“大哥也知道司马第?”
“这不就是青萝湾的司马第吗?你们是有亲戚在青萝湾吗?”
陈烟妈妈像见到亲人似地激动起来。
“二丫外婆在青萝湾,小时候她常去青萝湾玩儿。”
“陈尘小姨也在青萝湾,你就是二丫啊,我好像听老三提过你名字。哦哦,当年就是你这孩子把陈尘从山上背下来的吧!阿姨还没亲自谢过你呢!谢谢你二丫。”
我叫万宁。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的忧伤还没有散去。
“二丫。”
陈尘扬着眉,笑得春暖花开。
陈烟妈妈出去接了个电话,三哥拉了拉我的衣服说:“我们也得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得空再来看你。”
“我能跟二丫说句话吗?”
陈尘满心期待地问。
“那我出去等你。”
三哥怪怪地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二丫,你听过落云镇吗?”
我摇摇头。
陈尘打开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
“他们说,落云镇美得像一幅画。尤其到傍晚,天上的云彩像落花一样美丽,飘飘洒洒地在天际游荡。”
素描本上画着满天云彩,古老的建筑,青石铺就的长街,开花的树。
“我想去落云镇看看。”
陈尘望着我的眼睛。
“那个地方在哪?”
我看着那幅画,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美丽的地方?
“在我心里。”
他将素描本合上,放在心口上,慢慢地躺了下去。
我跟在三哥身后,离开了医院。
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落云镇,一个比青萝湾还美丽的地方。
我梦见落云镇了,它真的很美。
……
我被电话吵醒,从长椅上爬起来,摸出手机。
“是老白。”
“万宁啊,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回报社啊?”
“我今天不太舒服,早上给你发信息请假了呀!”
“哦,那行吧,你好好休息吧!”
老白挂了电话。
我坐在长椅上继续发呆。
阳光落在我的眼睛里,有点儿疼。
昨晚王二的眼泪,落在我嘴巴里,很苦、很苦。
早上王二没有给我orng call了,我陡然觉得生活中好像缺了一角,没那么圆满了。
王二,对不起。
我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有你的锦绣前程,你应该奋然前行。而我,就让我烂在那幽暗的过去吧!
我不能拖着你,坠入这不见天日的深渊。
自始至终,我还是把你当作兄弟。
是兄弟的,就不能见死不救。
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反正我救不了自己了。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救他。
王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我联系我,因为他离开了花城,那天晚上,他是来告别的。
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
我开始慢慢习惯没有王二的日子。
我也很快便习惯了没有王二的日子,可是我始终不能习惯没有陈烟的日子。
陈烟。
他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我的骄傲的自尊,让我紧闭双唇。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但却从不曾向任何人打探过他的消息。我甚至连拨打那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我甚至连看一眼他的qq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个可怜的怯懦者。
那天是周末,一个很寻常的周末。
难得那天没有采访,我去了市图书馆。
我在图书馆里待了一整天,书看了一本又一本。倦了便趴在那些长满好看花纹的木桌上睡一觉,睡醒了便习惯性地发着呆。
我喜欢发呆。
你说我矫情也好。
我就是喜欢发呆。
我发呆并不是真的发呆,我是在思念某人。
我发呆的时候,有人突然叫了我一声。
“万宁!万大才女!哎,真的是你啊!好巧不巧啊!”
我一回头,叫我的人一脸的麻子,又高又黑,脸上带着一抹久别重逢的喜悦。
“麻……麻子。”
我认出了那个脖子上挂着市图书馆工作证的男人。
真的是麻子,坐在我后面的麻子,常年躲在书堆后面睡觉的麻子。
“你怎么在这啊?”
麻子坐在我对面,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毕业后就来花城工作了。”
“哦哦,在哪高就啊?我还跟田婉儿打听你呢!”
我讪讪一笑,看着他的工作证上递着板寸头的证件照。
“你在这里上班?”
“是啊!”
他挠挠头,叹了口气。
“工作不好找哇!先混着吧!”
“可以了,市图可不好进!了不起了。”
我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
市图那样的单位,没有关系是绝对进不了的。
“唉唉,我姨夫在这里上班。”
他倒老实,呵呵地笑着。
“比不了你啊,听说你在报社做记者,真厉害,我那时就看好你。万宁,你又有才气又有脾气,咱班的女生,不是,咱年级的女生里都没有你这样的,你真是大姐大!我还记得初三那次,你从主席台上冲下来把王二那孙子按在地上摩擦一顿胖揍。”
什么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我装傻的本事一流。
“唉,你作文得特等奖的那次,哎哟,因为那张纸条,万宁是条狗!”
他哈哈大笑起来。邻桌的眼镜男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忙摆摆手,说了数句对不起对不起,便捂着嘴,趴在桌上捂着肚子偷偷笑。
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万宁是条狗,呵呵……”
他还在笑。
我看着他,目光冷冷。
“那纸条,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