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倾盆大雨,灰蒙蒙的精灵街道上空无一人。
唯有一抹鹅黄色穿梭其中。
她从精灵审判殿跑出来,直奔圣子殿,不顾被雨水浇得通透。
仔细看,会发现她手里紧攥着一只透明琉璃瓶,里面的红色液体不停拍打在瓶壁上。
夏漾漾脑海中,仍魔咒般回荡尤克里审判官的话——
“这是圣子的馈赠。”
“我等感激您在大法堂救下精灵族,一起喝下吧。”
长老、审判官、副官们表情坚毅,怀着某种对奉献精神的崇敬,把数十只琉璃杯高举向那空无一人的高座,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随后,他们身上焕发出光芒,像是得到某种强化一般,更具有力量。
“这么稀缺的物资,你怎么不喝?”他们齐刷刷看向她。
眼前熟悉的琉璃杯,让她指尖发抖,有种恐怖的猜想在她脑海中诞生。
“圣子的馈赠……是什么?”
尤克里拧了下眉头:“你跟在圣子身边这么久,不知道圣子的血液具有免疫伤害和治愈伤痛的效果吗?”
她眼前浮现,几乎每日都会上演的一幕。
银质针头、缠绕在布条下青紫的手臂、常年歇在床上的塞缪尔……
“我以为,他生病了……”她喃喃道,灵魂仿佛被抽离。
手里的琉璃杯一下子变得烫手难忍,脑子空滞,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跑出了审判殿。
“漾漾姑娘?您怎么被雨淋成这样?”小精灵先是被吓一跳,分辨半天,才认出来这是谁。
“我找圣子。”
“圣子大人正在——哎!漾漾姑娘,您不能进去!”
小精灵说到一半,夏漾漾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熟悉的腥甜味儿,已然不顾阻拦地推门进去。
眼前的一幕令她眼瞳骤然一缩。
蒲苇一般脆弱的塞缪尔倚靠在床头,他的左右两条手臂青紫斑驳,鲜红的血液流淌在软管里,尽数蓄在一只,比之前还要硕大的琉璃瓶里。
听到声响,那失去光泽的金发从脸侧垂下一缕,雪睫微微扇动,扫向来人。
“出去!出去!!”
鹅黄色身影几乎是闪现过来,把绿老头从椅子上拽起来,往门外推。
“不准再抽他的血去喝,你们这些疯子!没看到他已经快要流干血了吗?你想杀了他吗?”
“你是谁?”绿老头形色慌张,第一次在圣子殿见到这么发疯的人。
他抓住一根床架支柱,向其他精灵求助:“快,精灵们,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粗鲁的家伙制服!”
小精灵们对视一眼,从空中飞下来,要去扯夏漾漾的手臂和头发。
夏漾漾反手捉起那只装了大半血量的琉璃瓶,举过头顶:“再不出去我把这些都摔在地上!”
所有精灵顿时不敢上前了,连绿老头都慌了,他伸出两只手:“别!别动那只瓶子!”
“夏漾漾……!”一道呵声在身后响起。
夏漾漾动作一僵,她扭过头,看到塞缪尔小臂上薄薄一层皮被针尖刺穿,圆圆的血滴顺着手臂流到洁白床单上。
塞缪尔凝着苍白的脸,虚弱的语气是中浓浓的警告:“那是运到伤患集中营,救命的药,我不准你动一下。”
夏漾漾眼眶红了,少顷,沁出一层委屈的朦胧雾水。
[可那本来就不是药……]
她手臂颤抖着把琉璃瓶交到绿老头手中,绿老头把琉璃瓶掖进怀里,快步离开,仿佛后面是虎豹豺狼在追似的。
夏漾漾把头探到门外大喊:“以后再也不准来抽他的血,来一次我摔一次!”
她回过头来,见到塞缪尔面无表情地将银针从自己手臂上拔下来,丢在地上。
塞缪尔垂着眸子,看到走到眼前的湿漉漉的鞋尖。
“你喝了吧,别浪费。”
他主动把散发腥甜气息的手臂递过去,眼神却幽暗地注视着她,似抉择,似审视。
他看到人类少女双手接过,眸子更暗了几分。
他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一片,蜿蜒的血迹还在不断地往地上滴。
“不疼吗?”少女问他,眼睛却注视着手臂。
“不疼。”
这种针孔,愈合的,未愈合的,他有上千个。
[说谎。]
塞缪尔听见她心道,怔了一下,却没有反驳的意思。
感受到她的嘴唇缓缓贴近手臂,心里前所未有地发冷,像是一盏飘摇的烛火终于灭了。
没人能抵抗这种唾手可得的力量。
是的,他找不到一个。
要说这世间有什么人是绝对无私、仅仅为了让别人开心而不求谋取什么,那么结果一定是,世无此人。
塞缪尔将头靠在斜枕,阖上双眼。
少女的手指沾着雨水,却仍能在他手臂上留下温暖。
塞缪尔道:“精灵族弱小、善良、高傲,属性克制使我族对战火族处于绝对劣势,只有喝了我的血,战斗系精灵们才能具备抵抗火族之力,保卫家园……为精灵族而死,这是我的使命。”
“这是什么歪理?”少女皱眉道。
塞缪尔蓦地睁开眼睛。
他感受到有一点冰冰凉凉的东西擦过手臂,但那绝对不是任何唇舌的触感。
他低头去看——
少女鼓起两腮正对着针孔吹气,腾出一只手,用沾了水的干净丝帕,小心翼翼擦去他手臂的血迹。
“如果遇到很强大的对手,不应该去改良武器,不应该去鼓舞士气吗?”
塞缪尔听到……自己的心“咕嘟”冒出一只泡……
又或许已经冒过好几次泡了,从第一次,她只因他的一句话跑去摘果子,到义无反顾地跳进火族这个大坑。
他为了杀她,一步一步,布下精心陷阱,可她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一个坑一个坑地跳,并用最原始、质朴、粗暴的方式死里逃生。
这个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太干净了,她才是真正的美玉。
心中的泡泡越冒越多,让他整个人都沸腾起来,他强忍住不让自己的眼珠失控变红。
“你擦了它做什么?难道你不想尝尝吗?”
“……”
“只要你喝了一点,你就能远离病痛,抵抗危险,强化体质,再也没有比这更简洁的进化方式了……别的精灵都喝过了,你尝一尝又能怎么样呢?味道很不错的。”
塞缪尔嗓音沙哑蛊惑,像是诚心实意地邀请她,摒弃清醒,共赴一场饕餮盛宴。
夏漾漾看着突然坐起来,抓住自己手的精灵圣子。
她的手很疼,像一拳砸进了冰块儿里。
而她也在这时才注意到,原来他即便再虚弱瘦削,身量仍然宽阔到足够将自己拢在里头。
只是他的三观……实在觉得畸形令她窒息。
“我不会喝您的血的。”她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寸寸推开,语气坚定如铁。
她站起来,眉心紧蹙着,像是努力要把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从深渊拉回来一样。
“事实上,任何精灵都不该喝您的血。”
“任何胜利的诞生都不应该以另一个生命的消亡为代价,当高尚者必须牺牲,当弱小者必须被保护,当牺牲带来的是绑架和贪婪……
那这根本就不是胜利,而是犯罪,这是把一个无辜的生命推上道德的断头台!”
她的话在耳边荡气回肠,振聋发聩。
塞缪尔直勾勾凝视着少女,他的心跳如同被狂风骤雨猛烈击打的鼓点,急促而有力。
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要冲破胸膛的束缚,直抵灵魂深处。
那种感觉,仿佛是电流在全身游走,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颤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甘心只有自己被这心动搅得天翻地覆。
他要她也一样。
于是,塞缪尔勾起一侧的嘴角,无奈的话从口中吐出:
“可是,你已经喝过了啊。”
他眼看着少女的脸色苍白起来,变得极其难看。
夏漾漾想到那只白玉瓶里香腥的气息,可是并不对,因为她从未喝过,难道他以为她已经喝了才这么说的?
不,不对。
她突然回想起什么,倏地看向塞缪尔,颤抖地张开了嘴:
“是……我第一次在审判殿的那次?”
塞缪尔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无辜地微笑着。
她猜对了。
夏漾漾突然胃里直犯恶心,抑制不住地,扭头冲出殿门,对着花盆土壤干呕起来。
系统:[哦~~宝贝,你这样子像极了孕吐,不如我替你检测一下吧。]
夏漾漾狼狈擦嘴:[孕你妈……]
系统:[嚯,脾气也像。]
夏漾漾:[……]
等她再回来,塞缪尔已经熟稔地将手臂缠上了布条。
他像一朵即将凋零的仙花,颈子雪白,美丽而脆弱,让人心生怜惜。
而刚刚那刻意的恶意都是她的错觉。
“你知道上一任圣子是如何去世的吗?”他淡淡地说。
上一任圣子也是死于精灵族的战争,他献祭了自己,死在了军营中。
被无数扑咬上来渴望活下去的士兵,吸干血液而死……或许连肉也没留下。
夏漾漾摇摇头:“我绝不会让您像上一个精灵圣子一样。”
“你救不了精灵族,更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我得试试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