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冥界有一条通往人间的川河名为忘川。凡生灵死后其魂魄便会入往冥界,在冥界住满七千四百日后便可由渡使引其魂魄踏过忘川忘却今生往事,前往往生门重新投胎。人们将这一过程称为——轮回。
星河浩瀚无垠,阒寂辽阔,河底散发着幽蓝梦魇般的光,岸边开满了一簇簇血红色的彼岸花,诡异无边。
一位布衣老者佝偻着脊背低着头,目光频频望向前方身穿黑衣斗篷的男人。
男人手提一盏八角引魂灯折射出浅蓝淡光,赤裸的双足每次迈步都会露出苍白的脚踝,那脚腕处总散发出一抹森然的寒光,仔细瞧便能发现那里戴着一个银镯。
老者识得此物,可以说凡是冥界鬼魂无一不识得此物——禁魂锁,冥界那些罪大恶极的鬼魂脚上都挂着这么一个锁。顾名思义,只要戴上此物那么便得永生永世锁在冥界,纵使踏破忘川也不得往生,不可轮回。
明镜似的河面上,两道身影缓缓走着,却惊不起半点涟漪。老者注视着前面单薄的身影几度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终无可奈何的地叹了一口气。
一座无形之门屹立在河尽头,门中一片虚无缥缈。男人侧身,道:“进入此门便可进入轮回去往人间,自此为男为女,皆为汝命,贫富贵贱,由汝自招。”
老者点点头拱手行了个礼:“多谢南风大人。”
“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老者挺直腰背转身便走进去,慢慢地浑身便浮现出一层白光,身影变得越来越单薄。
他抬头看着男人,如释般的笑了,弯腰行了个大礼。
南风也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望君舒展,祝尔顺安。”
门中一片强光闪过,南风手中的引魂灯也随之倏忽一灭。
幽灵观,一位鬼差坐在案桌前打着哈欠,手边的烛灯忽然歪倒,吓得鬼差连忙惊醒扶正了烛灯,又仔细检查地检查了桌上的卷宗,发现没有损坏才长吁一口气。他伸着懒腰一扭头就瞧见门口走进一位黑衣男人。男人身形单薄半张脸都藏在蓬帽里只露出了削尖的下巴和抿成一条线的红唇。
鬼差起身相迎,哈哈笑道:“今日是南风大人当值?好像昨个儿也是您?”
“嗯,他们跟我换了班,这几日都是我。”
鬼差心下了然。在冥界鬼魇和鬼魂是有区别的鬼魇是生长在冥界的,他们不受任何限制,六界之中可以随意往返,而鬼魂则不同他们来自人间冥界于他们而言只是不得不暂做栖息的一个地方。
眼前这位引渡使也不同他是众多引渡使中唯一的一位鬼魂。按理说冥界所有的大小官职全都是由本地鬼魇担任,唯南风是个例外,他是冥界主亲自点封的引渡使。主上亲自任命,何其有幸。他刚来时谁不是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唯恐怠慢了一点,但更恐惧的还是他背后那位靠山——一界之主,一位可以翻云覆雨的人物,动动手指便直接碾压死他们这些小喽喽。
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自南风上任后,上面那人似乎就遗忘了这么个人,从无过问,他们多方打听也从未听闻这位叫南风的鬼魂与冥界主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于是本就对外来人口带有一定偏见歧视的鬼差就开始抱起团来,他们讨厌南风的身份,更讨厌他利用关系得到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在你得势时他们可以把你捧成星星?在你失势时他们巴不得把你踩进烂泥里,看你满身脏垢,在烂泥里打滚的样子,他们便感到扭曲的快乐。
最近这几日渡往的鬼魂多了起来,他们便把这苦差一股脑全塞给了南风,说是换班其实就是活多的时候你来,活少的时候再换我上。
偏偏南风又是个闷葫芦,遇上什么事就一个人全吞肚子里自己承受,可你越是沉默别人就越变本加厉。
南风解下斗篷,里面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他眉眼俊俏分明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可眸中却一片死气,一张俊脸上无波无澜有的只是一种麻木的淡漠,他放下衣服和灯笼便转身离开了。
≈
冥界的居民大多都是来自人间的鬼魂,他们保持着往常在人间的种种生活习性砍柴耕种,市井买卖,整座冥王城处处弥漫着人间烟火气息。因着冥王城朝暮不分,日月不明的特征,这里算得上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永远灯火通明,处处皆是火树银花之景。
刚刚下差的南风随便进了间饭店打包了两份吃食,其实鬼魂并不会感到饥饿,南风本来有没有吃饭的习惯,只是前些年捡了一条狗,不知从哪里跑来的活物,那狗倒也娇气不光一日三餐都得按时吃还得吃得好,南风索性依着它陪它一起食用。
南风提着食盒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闲杂人等速速避让!”一声高亢的喊声响
起,街道上往返的行人纷纷往涌向道理路两边,留出五尺宽道,南风也跟着人群退到了旁边。
待站定身后才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通体由琉璃灵玉制成的的马车徐徐驶近,车身流光溢彩,四周垂下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纱幔,依稀可见里面的两个人影。
红衣男人慵懒地靠坐着,曲起一条腿,蓝衣女子依偎在他怀中,动作暧昧至极。
原本嘈杂喧嚷的人群一瞬间变得针落可闻,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厚重声。
南风却在这片寂静中呆愣住了,他怔怔地盯着驶近的马车,心跳如擂鼓感觉胸腔在下一刻就会被那鼓声穿破,刺透耳膜,浑身都似僵硬住了。
这时车内的红衣男人忽而扭过头,猝不及防地两道视线交汇在一起,南风脑子里嗡嗡地吵了起来却依旧是呆呆地望着。
只一会儿,男人就率先移开视线低头去看怀里的美人,南风忽然觉得口中一阵苦涩,连嗓子都是刺痒的,他也匆忙低下头掩着唇轻咳。
待马车驶远人群又慢慢变得嘈杂熙攘,南风听见身后有人说:“那就是主上新纳的婉姬娘娘吧?这是个美人跟天仙似的,也难怪主上爱若珍宝,还亲自带着出游……。”
南风心想:爱若珍宝吗?我曾经也是。
看着街上来往无异的行人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一场梦,在现实中消失殆尽。
可感觉却又是那么的清晰,他捂上胸膛沉思着,不是说鬼魂无心吗?那刚刚又算怎么回事?
冥王城偏远的的一处山脚下有一间茅草屋,无人知晓那里是南风的家,他一个人在那里住了很多很多年。
门口的小吊盏亮着昏黄的光,大黄狗正趴在院子里酣睡。
他很喜欢这里,一人一狗相伴,安静到无人打扰,还有……他抬头望了望那高耸的山巅,一座宫殿腾空而建,彻夜亮着辉煌的灯光,映在无边无际的黛色里。
他站在山底不知望了多久,像是久到星河更替了数次,沧海变成桑田,山川也换了河流,可他还是一个人孤单的望着。
大黄狗摇着尾巴转醒,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着他转,发出“嗷呜”的叫声,想要去扑他的篮子,南风按住它的头笑道:“行了,知道你饿了。”
他进屋随便打理了一番才端着饭盒来到院子里,刚放下大黄狗就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南风看着它连吞带咽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抿起一丝笑意,还未漾开在抬头看向门口的那一刻又忽然敛住了。
南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看向门外的那位不速之客,面露警惕。
蓝衣女子戴着面纱,有些局促般的站在院门外谨慎地打量着院内。在看到南风后愣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您是专管轮回之事的引渡使吗?”
南风悠悠地看了她一眼:“娘娘此言差矣,轮回之事归幽灵观管,我只不过是个办差的,娘娘找错地了。”
女子身形一顿,随机取下面纱露出花容月貌,她快步走到南风面前屈膝行了个礼:“求大人救命。”
南风皱着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属实不知自己一介小小的鬼差能有什么本事救她的命。
“大人有所不知我本是凡间魏国的公主,因遭小人迫害失足落水致死。”她焦急道:“可是我去查过我的命簿,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我命不该绝。我才十八岁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变成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求求南风大人救救我。”她期期艾艾的说完。
南风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知道很多鬼魂刚来冥界时大多接受不了自己已亡的事实,有的是忘不了自己尚在人世的亲朋好友有的是舍不下前世享受的荣华富贵。
“娘娘高看我了,我只不过是个引渡使是个办差的,我不管事。况且,私自查看命薄本就犯了禁忌,但您如今身份尊贵此事便不予计较,可您刚来未满一年又侍奉于主上,您想要做的事主上知道吗?”
就凭她刚来时遮遮掩掩的样子南风就猜到她定是偷瞒着跑出来的。
果然,在听完南风的话后她脸色一变,别扭了许久才道:“如此,便打扰了……今日之事,大人能否替我瞒下来?”她忐忑地望着南风。
正巧南风压根就不想管这闲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女子又感激地行了一礼,南风正要开口说“不必了”可目光在触及到门口时又凝固住了。
他道:“娘娘,接您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