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旭放学回家,进筒子楼之前找了个公共卫生间,对着洗手池里疯狂漱口,又脱下外套迎着风抖了七八下,驱散烟味。
想想不保险,他到了楼底下,拐到小卖部里喊人:
“刘姨,来包口香糖。”
柜台后头没人,他又朝店门口大喊两声。
顶着爆炸头卷发的女人从筒子楼里钻出来,见他站在自家店里,直直地上手去拉他。
“小旭,你还有心思买糖吃!赶紧上楼看看,你家吵得锅碗瓢盆都砸了!”
何旭一秒蹿出去,又折回来,“您还是先把口香糖给我!”
女人看鬼似的看着他,在他的催促下不得不给他拿。
他付了钱径自把糖揣进兜里,又蹿出去。
“这小子,没心没肺。”
女人嘟囔一声,跟了上去。
戏还没看完呢。
三楼的何家门口此时站满了左邻右舍,何旭突破层层包围,进了屋内,却被兜头一个抱枕砸中正脸。
他火气上来,不管不顾,看清是自己母亲扔的,也没平息怒火。
“干嘛!发什么神经!”
女人坐在沙发上哭,“你自己去看!你大姐要把家里搬空!丧良心的,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何旭听到这里,有点发怵。
他从小就怕林初雨。
人后他佯装从不尊重她的样子,可是真到人前,他就怂了。
大姐那张脸漂亮得跟整个何家不是一个画风。
小时候他同学来家里做客,盯着他大姐看,围着他大姐说话,他的优越感和占有欲常常做激烈斗争。
大姐的乖戾不驯也跟家里人不是一个画风。
爸爸是文质彬彬、凡事只做嘴上功夫的;
妈妈有时候情绪不稳定,但至少偏疼他,火都撒到二姐身上了;
二姐他不想提,受气包一个。
何旭遵从人类基因里慕强的本质,觉得最凶的最坏的是大姐,最美最强的也是大姐。
林初雨拎着两个防水袋从小房间走出来。
那是家里最小的房间,最早何旭出生,辟出来的婴儿室。
林初雨还住在这个家的时候,她和林晓霜一起住在次卧里。
林晓霜在林初雨住校的第二个月被林芬揽着肩膀,有商有量一脸温柔地问,愿不愿意跟弟弟换个房间住。
林晓霜知道这个问题不是选择题。
只是一个通知而已。
林晓霜在这个狭窄局促的小房间里度过了整个青春期,成年后被林初雨笑话,说她在何家猥琐发育失败,抽条都没别人抽得长。
不同于野蛮生长的姐姐,细瘦的林晓霜和饱满的林初雨站在一起,明明差不多的五官,看起来却天差地别。
林初雨将两只防水袋扔向玄关,那里站着黑衣黑裤的墨镜男,何旭冲进屋子时以为是街坊邻居,直接忽略了。
现在看,难怪个头这么大,专业干保镖的。
男人接了包一把扛在肩头,看着女人,随时待命。
“先不急,我跟何太太说两句。”
林初雨抱着手臂在客厅里踱了两步,打量了一圈,看都没看何旭。
何旭在她面前,下意识地自卑羞恼,还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大姐。”
林初雨终于正眼看他,冷笑一声,又转过头,面朝沙发上的女人。
“晓霜的东西我就带走了,反正她在你们何家住了这二十年,也没攒下多少自己的东西。”
“你凭什么动你妹妹的东西!她的房间,她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住,你有什么资格替她决定!”
女人喘着粗气,半小时前开门看到大女儿有多惊喜,此时就有多惊怒。
反了天了!
带着保镖来家里收拾行李,当她这个妈是死的吗?
“你也不用装腔拿调,那叫房间吗?”林初雨歪着头笑,“给你收拾干净了,那么小块地方,你搭个笼子养点鸡鸭正合适。”
“你!”女人指着她,浑身发抖。
门口终于有人喊:“老何,你总算回来了,你家都翻天了。”
拎着公文包的男人从人堆里挤上楼。
“行了行了,大家都散了,家里母女两个吵架,不是大事,别堵这儿,一会儿孩子们放学楼梯都没法过。”
人群散了一大半。
男人疏通完楼道秩序,拍拍裤腿的灰,进门,狠狠瞪了一眼黑衣保镖。
“初雨,你这是干什么,你妈身体不好,你还刺激她。”
男人一贯的慈眉善目软刀子,拿她妈说事。
林初雨嘴巴厉害,最能激得文人动武,“她身体不好,不正如了你的意?拿捏她跟玩儿似的,两人一个撺掇一个执行,把人骗到家里来‘杀’,我看你们配合挺好,留着教你们儿子吧。”
正好提到,她就大发慈悲再瞥一眼旁边站着的何旭。
何旭的两颊滚烫,垂着眸不说话。
林晓霜那天怎么哭着跑出去的,他比谁都清楚。
他只觉得事不关己。
就算大姐亲自来替她上门报复,他也没对林晓霜升起任何亏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