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一支军队脱离主力奔向凡尔登。
留里克仍然留在梅茨平原战场处理战后事宜,他必须将事情妥善处理好,再以最好的精神状态面对新的行动。
阵亡的罗斯战士仿制在平板车上,他们的身躯以罗斯旗帜覆盖。
众将士洗干净满是血污的衣服,再穿戴上全套的武器防具,他们列阵于道路两侧。
全军的号角手、鼓手集合起来,也包括军中带着笛子的战士。
悠扬低沉的号声划破天空,鼓声撕裂大地,配合吹响的骨笛更增加悲壮感。
宠妾诺伦培训了一些乐手,由她编纂的音乐为很多人学习。那些来自峡北极湾的调子空灵而悲怆,那是对阵亡将士英灵的悼念,也像是来自阿斯加德的召唤。
毛驴拉着满载战死者,死者为旗帜覆盖,所有列阵的战士送自己的战友最后一程。
押运阵亡者的士兵全程面目严肃,拉扯的毛驴似乎也沉默下来,被人牵着缰绳没有任何乱叫。
所有的阵亡者将被一路带回奥恩河畔的罗斯军大营。
留里克没有更多的时间余量,倘若战士的身躯开始腐朽到能嗅到臭味,那就是对英灵的亵渎了。
按照计划,随军祭司在奥恩河与摩泽尔河交汇处设立祭坛。阵亡将士被河水清晰干净后,就在烈火中化作灰烬,最后的骨灰封在木箱中,连带放入的还有阵亡者的一些私人物品。
封箱后刻上阵亡者的名字,最后在大
军凯旋时送回老家。
所有在编的罗斯战士,在出征之前身份信息就做过颇为严密的统计。
在士兵衣服上都缝着一片特别的细布,其上还用更细的麻线锈上文字,以标注士兵名字以及出身的城市或村庄。
阵亡者的木棺将首先被士兵家属捡拾,归来的私人物品是由家属取走留念,还是随棺木下葬,全凭家属的意愿。
甚至于阵亡者本身,是葬在庄园或家族的墓地,还是葬在新罗斯堡的大公墓,也全凭家属意愿。
通常而言,仍在奋战的士兵考虑到自己若是战死、受伤病中而死,都希望自己最后魂归新罗斯堡的“人间瓦尔拉哈”,士兵家属也希望牺牲的子侄魂归那里。
或者说,整个罗斯王国都知道“人间瓦尔哈拉”这一大墓地的存在,再平凡的人也希望自己有幸埋骨那里。
也唯有那里,在每年的主要节日,罗斯王国的大祭司都举办公开仪式祭祀英灵。那些只是寿终正寝、意外身亡者,顺便也能沾上英灵的光得到祭祀。
所有人都清楚,老国王奥托垂垂老矣,老人得享诸神赐予的高寿,可人固有一死。老国王终将故去,他的灵魂一定会前往英灵殿,而留在凡尘的躯体一定会埋在“人间瓦尔拉哈”。
运输阵亡者的驴车仪式性地在战士们的直径中抵达临时的码头,原本运输物资的长船在这里集结,现在就有船只将他们首先运抵后方的奥布
埃大营。
一些战士在大战后受了很重的伤,就算得到了救治,那也算是临终关怀。
一个战士,没能第一时间阵亡于厮杀,他的灵魂能否升入英灵殿呢?
留里克宣布战场上受伤而死者,灵魂一样可以升天。
一场大战歼灭掉勃艮第五千余人大军,最终仅有两百个敌人被饶命。
罗斯军前前后后付出的代价只是接近一百人阵亡。
同时,那些伤势较重者已经平静死去,凡活下来的伤势较轻,且经过伤口清创处理、麻线暴力缝合外伤、烈酒涂抹伤口周边等行为,理论上靠着士兵自身的免疫力就能对抗感染,之后再辅以大量高蛋白、高糖分的伙食,伤者很快便能康复。
伤亡者接近三百人,其中二百个出身各异的伤兵暂时要缺席未来作战了。就算有人觉得自己还能战斗,留里克可不希望将遥远老家带回来的精锐白白浪费掉。
按照计划,伤兵要一路坐船抵达科布伦茨大营。他们摇身一变成为当地驻军,待形势有变,他们就与当地的拿骚-科布伦茨伯国军一道,继续奉留里克之命参与战争。
此刻,留在奥布埃大营的人们还在等待前线的捷报。
在胜利的第一刻,就有信使快马加鞭的告知驻扎大营的黑狐等人前线大捷,留里克的长女维莉卡,闻讯已经带着众随军女祭司抵达大营。
维莉卡获悉有不少战士英勇阵亡,剩下的事情就是众祭司的事务了
。
每逢大战必有一些战士阵亡,就算罗斯军武装到了牙齿,获悉此次大战勃艮第人居然出动了惊人数量的众骑兵,己方可能就阵亡一百人,可谓战争奇迹。
黑狐扪心自问,若是带着自己手头的拿骚军直面敌军,估计全军都能被勃艮第骑兵踩成肉糜。
黑狐即以收到来自前线的新命令,他这个掌管大军后勤的家伙就必须行动起来。
拿骚军手里如何有大量的木箱呢?
固然科布伦茨当地有很多木匠,随军行动的卡姆涅等上百名罗斯工匠,大家就算抓紧时间制作最终承载死者骨灰的木箱仍需要一些时间。
现有的木箱集合起来如何够用?本来那些木箱是安置杂物的,把五花八门东西搬出来,最后安放骨灰,是否算是对死者不敬。
本是存放腌鱼的木箱最后安置死者,黑狐自己也觉得不合适。
于是,他的目光瞅向了数百米外的科维尔女子修道院。
那些女修士根本不愿意与在俗男人做任何交谈,就算院长玛丽安审时度势地与拿骚-科布伦茨签订了新的《葡萄酒条约》,黑狐尊重对方意愿,自己不便于直接攀上山坡与那些女人直接交涉。
这种情况下,少女索菲娅·拿骚再次显现出她的村庄,唯独她可以做这项工作。
木箱可以,木桶就更可以了。
若是采用曾经储藏葡萄酒的木桶安置阵亡者的骨灰,或许可以解释为一种荣幸。
曾几何时,在北方世
界的葡萄酒是极为珍贵的珍馐,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嘬上一口。它在北方本无任何的神性,不似法兰克世界将之描绘为“圣血”,但它的确价格昂贵,哪怕到了如今,它的价格也不是普通农夫、渔民可消费的。
索菲娅向院长玛丽安索要至少一百个空酒桶,后者当然要询问小姑娘所有酒桶的用处。
玛丽安非常紧张,她上年纪了不意味着傻,她待在山区里修行也需要资金维持修道院的一票修女正常生活。
她当然清楚拿骚所在的hn河谷也出产葡萄酒,拿走自己一百个空酒桶,拿骚方面想干什么?!
绝大多数贵族满脑子是打仗与狩猎,对商业获利一无所知。索菲娅和他的丈夫,这对伯爵夫妇反其道而为,他们手里的科布伦茨、威斯巴登,乃至是陶努斯山区,均可大规模种植葡萄。
这些日子玛丽安想了很多,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他人施舍了。可是又能如何呢?
她以为小姑娘索要大量酒桶都是用来装载拿骚伯国自己的葡萄酒,索菲娅第一时间予以否认。
只是玛丽安再追问下去,索菲娅扭扭捏捏语焉不详,最后在老妇人不断逼问下,才不得不答出令人足矣昏阙的真相。
因为玛丽安真的晕了过去,众多修女为之事态地大呼小叫,多亏了修道院突然变得足够聒噪,昏迷的玛丽安才缓缓苏醒,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凝视索菲娅的
脸。
玛丽安并不是藏匿深山不问世间俗事,她知道一些大贵族的事情,对勃艮第贵族也有些了解。
就算勃艮第贵族再次掀起新的大战,就算他们复兴灭亡的王国,与自己管理的修道院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不到,一支勃艮第大军已经翻越杜奥蒙山,却在梅茨西部平原的狼嚎森林,被山坡下的这群“北方野蛮人”砍死了五千之巨。
数字超过一千,她就开始觉得那是个天文数字,五千士兵战死的消息还是由索菲娅稚嫩的嘴唇平淡说出,玛丽安脑子又嗡嗡响,差点又昏过去。
玛丽安就差直白唾骂索菲娅胡说八道,可转念一想,梅茨城就是被这群野蛮人毁掉的。如果自己激怒他们,小小的修道院也会被他们拆了。
勃艮第方面死了五千人,野蛮的罗斯人才死了一百人?
索菲娅根本无意炫耀什么罗斯军的战功,因为仅仅是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她自己也会很快吓晕。
“阵亡五千”与“阵亡一百”,她感觉那是很抽象的概念,所以在声称索要一百个橡木酒桶装运骨灰,一样是非常抽象的,以至于完全感觉不到其中的恐怖。
玛丽安这下全都明白了,合辙酒桶用来装运尸体?
骨灰?!死者岂能被烧成灰烬?岂不是对死者最大的亵渎?
且慢!
那些死了的罗斯人是野蛮人,他们根本不承认全能的天主,他们肮脏的灵魂一定要下地狱!
玛丽安可不
敢把诅咒的话摆在台面,倒是心中有一抹窃喜。
她完全不明白,按照罗斯等北方人信仰乃至是东部斯拉夫人的信仰,甚至是随军的那数百个芬兰人、养鹿人的信仰,死者在烈火中化作灰烬、化作青烟,就视作灵魂回归天宇。
既然无法拒绝,玛丽安痛快地拿出一百个木桶,还虚与委蛇地承诺:“如果你们的人死亡太多,我这里还有更多的木桶可以提供。”
就是院长的话令索菲娅总感觉莫名不适,在谢过后又承诺:“未来我会送回来一些新造的酒桶,拿骚和科布伦茨的箍桶匠会造成更好的橡木桶。”
不久,装运死者的长船回来了,战士们惊异地看到大营处已经摆放了大量开盖的酒桶。
维莉卡以随军大祭司的身份,亲自与归来者交涉一下,干脆再准备一番,就带着众多女祭司登上另外的船只,顺着奥恩河漂向下游河口的更大营地。
大部分罗斯战士就在“西部营地”就地休整,一批战士则跟着留里克撤了回来。
从最西的营地到奥恩河口营地,两地间有水道连接,更有罗马古道直连。
倘若没有罗斯军的存在,勃艮第大军也会优选这条道路快速抵达梅茨。
留里克在处理完“西部营地”事务后,带上一小批亲信,就亲自护送着伤兵们向下游最大的军营汇聚。
他很快通过奥布埃大营,在获悉大女儿已经亲自护送着所有阵亡者去了奥恩河
口,在此未作停留就继续漂行。
当他抵达奥恩河口-梅茨大营时,平坦的河滩地带已经出现一团又一团的“草垛”,其数量非常惊人。
不!那就是为阵亡者量身打造的祭坛。
号角声冲出山谷,龙头战船的异首冲出林木的遮掩,留里克与众多战士在一起顺利抵达开阔地。
那些衣着素服的祭司们还在忙着处理阵亡者的身体,一批留驻的拿骚军战士还在忙着处理薪柴。
现在的天空逐渐晦暗,好似在酝酿一场降雨。
但对阵亡者的葬礼不能暂停,仪式必将在一两天内举行。
在众多女祭司中,留里克一眼认出的自己的女儿。
他一记响亮的口哨,立即引起维莉卡的注意,女孩扶着自己的头发麻利地跑回来。
“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她笑意盎然,完全无所谓刚刚做的事情。
“我胜利归来。看来,你已经要举行仪式了。”
“就等你下命令了。”她说。
“你准备得很妥当,看来我们明日即可举行仪式。”
维莉卡点点头,她又突然拉住父亲的手,再抬起头踮起脚,把脸颊凑到父亲的耳畔,“还有一件好事。贝雅希尔她……”
“终于?!”留里克猛然瞪大双眼。
“是的。你快去看看吧。”
“也好,我这就去。”说罢,留里克抬起头,半搂着女儿,在她的额头狠狠亲了一下,就直奔不远处的那一座木屋。
德米扬斯克女伯爵贝雅希尔,她也是留里
克远征时期照顾生活的宠妾。
有人戏称这位黑头发的佩切涅格人的公主,就是留里克身边的“瓦尔基里”。当她身体一切正常的时候,没有蠢人敢质疑她是英勇的女战士。
只是现在作为孕妇的贝雅希尔身子过于柔弱,她理所当然的将手里的所有骑兵交给自己的国王丈夫指挥,那些多以佩切涅格人构成的弓骑兵,也的确在绞杀“小狼”威尔芬的作战中立下汗马功劳,乃至有战士牺牲。
“贝雅希尔!”留里克闯入宠妾居住的木屋,正看到一头汗水的她,正下意识地捂住膨大异常的肚子。
“你……你回来了。”她的憔悴引人怜爱,留里克迎上去,当即半跪在宠妾身边,轻抚她柔弱的脸,擦拭额头的汗水。
“我感觉,他要出来了。可能……就这一两天。”贝雅希尔勉强挤出笑容。
“我懂。我都懂。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我击败了勃艮第人的小国王,还生擒了他。”
“啊!消息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可汗的荣耀。”她赞誉中挤出笑意,可是还是难掩憔悴。
“还在叫我可汗?也罢。我击败了一支强敌,现在我们第二个孩子就要降生,真是两件好事。”
“不。这都是命运,而且你已经预言了我的大日子。你……就是我的神。”
贝雅希尔难掩激动,双眸间静静流淌出泪水。
留里克的确预言了宠妾的预产期,日子还真与预言对得上。贝雅
希尔以为自己要在摩泽尔河畔的大营平静的把孩子生下来,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因为来自科布伦茨懂得如何接生的产婆已经在做准备了。
突然间自己的国王丈夫归来,一切如何不是命运呢?
“给你儿子取个名字吧。”她说。
“万一是女儿呢?”
“不。肯定是儿子。这小子不断踢我,我现在很难受。只有你的儿子会这么强力,以后……他也会是个强力的骑马战士。”
“好吧。就是儿子。”
留里克心里早已给儿子或女儿预定了名字,既然孩子是在大战时期诞生的,名字也正好用于纪念这场胜利。
今年战争的首要目的的击败勃艮第人,要击败他们,首先就要完全占领梅茨。
梅茨已经在罗斯的掌控下,就是一座丰饶的大城,如今已经非常萧条。
“是儿子,就叫梅斯塔夫(stav)。若是女儿,就叫梅斯塔多特。(stadotter)”
孩子的名字意义,代表着罗斯王国对梅茨地区的征服。
就好似屋大维的继子大德拉库斯,此人带领罗马军团首次杀入日耳曼诸部的领地,遂被誉为“日尔曼尼库斯”。他的儿子降生后,干脆将自己的称号作为儿子的名字。
日尔曼尼库斯·尤利乌斯·凯撒,在身份上就是罗马皇帝屋大维的孙子,其名字代表着罗马帝国对日耳曼行省的绝对权势。
看着爱妾的模样,留里克估计几
个小时后孩子就能呱呱坠地。
就是今日的天气不太好,过几日怕是有降雨,阴冷潮湿的环境对新生儿很有威胁。好在自己在关键时刻归来,可以全身心盯着,确保自己的孩子平安。
另一方面,全力以赴做事的维莉卡,在她的指挥下庞大的祭坛已经搭建完成。
每一名阵亡士兵,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佩切涅格族裔,在以摩泽尔河水洗净身躯后,换上一件新衣就被安置在柴垛之长。
柴垛有近一百座之巨,它们密集排布在河畔。
一座临时的石船祭坛搭建完毕,石材均就地取材,唯独一块石头是从老家的大祭坛拔下来的。看似其貌不扬的纺锤形石头被誉为“拥有神性”。
十头驯鹿被迁到祭坛,维莉卡已经准备好放血的刀子。
既然父王已经归来,维莉卡与众修女抓紧时间完成了最后工作,当夜,她便请求父王批准施行仪式。
一想到一旦下雨,火葬祭祀的事就不得不搁置。今夜伸手不见五指,天空阴霾一片,其实并非进行仪式的好日子,可他没得选。
“做吧。”他命令道。
留里克下达了命令,既然自己也在场,干脆戴上黄金桂冠,又换了一件衣服亲自参与。
一样是故乡的仪式礼仪,在乐队伴奏下,众祭祀昂首吟唱对阵亡者的挽歌。之后准备好的驯鹿被刺死,鹿血流淌在祭坛内,化作小溪流入摩泽尔河。一些鹿血被保留在一尊缴
获的银瓮了。
此瓮过去是盛放玫瑰精油即“圣水”的,它落在罗斯军手里,倒也继续履行着它仪式圣物的职责。
女祭司分头行动,手指蘸着鹿血分别在死者额头画上一道血印,再用银币盖住死者的双目。
若非罗斯军没有充足的旗帜,否则留里克也有意愿将死者继续以旗帜覆盖。以罗斯的船桨旗做裹尸布,最后与死者一道化作灰烬与青烟。
那些待命的战士举着火把,待女祭司们完成最后工作,他们在留里克授意下开始大规模点火。
渐渐的,所有死者被烈焰包围……
火焰可能要烧上两天,直到阵亡者的骸骨被烧得一碰即碎。
就在当晚,当烈火持续燃烧之际,天空终于开始降雨。
细密的春雨很快弄得世界一片湿冷,然这点降雨丝毫不能浇灭烈焰。
一边是春雨,一边是烈焰,夜幕下的仪式现场无比奇妙。
恰是这样的环境下,一座木屋里先是传来女人强烈的呻吟声,接着即使一阵婴儿震耳欲聋呼喊哭闹,那动静与春雷遥相呼应。
“是个男孩!”来自科布伦茨的产婆欣然呼唤道。
留里克闻讯冲进那木屋,还没进屋就已经听到孩子的哭声。
婴儿被擦干净的胎脂,正被柔软细布包裹。产婆立刻将孩子交给罗斯王,留里克谨慎撩开襁褓一瞧:“哈!果然是个男孩。你是……梅斯塔夫。”
“是你的儿子。”一头汗水的贝雅希尔,微弱的油灯
照着她的脸更显憔悴,她挤出欣慰的笑容努力坐正身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战士的灵魂在烈焰中去了英灵殿,虽然乌云密布却是春雷滚滚,那是托尔神在回应地上的人们。恰是这一时刻,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他是罗斯王最新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