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的时候营地才刚有起色,如今归来,一座坚固堡垒已然屹立在河畔。 新造的码头立刻体现出它的价值,固然唯一的武装货船只能抛锚定在河面,其余长船全部贴住栈桥,再纷纷由缆绳拴在栈桥立柱。 首次来拿骚村的黑狐对此地的感觉极好,毕竟既视感太强烈了。 他看到很多人抵近码头处,这些人定然就是本地居民,而传统北欧打扮的金毛家伙们显得格外别致。 他看到了自己的二哥蓝狐,这家伙意气风发雄心勃勃。自从去年罗斯王发动远征,二哥亲身加入战争,如今满打满算已经过了一年半。 如此漫长的时间,红狐黑狐兄弟只知二哥在遥远之地建立功勋,个人生活究竟如何,是胖了还是瘦了定然要亲身瞧瞧才可知。 黑狐略显笨拙地跳下船,拍拍自己的肚皮,使劲一个深呼吸,罢了便向二哥蓝狐招手。 “老三!是你!” 蓝狐看清了那是自己的三弟,纵使一年半未见。 “是我!” “哦!我的兄弟,你居然长大了。” 蓝狐笑呵呵张开双臂而来,黑狐亦是如此。年龄差距很大的两兄弟紧紧一记相拥,勐然分开又狠狠掰了下手腕子。 蓝狐再拍拍自己老弟的背:“小子,还是如此的胖。若是有人说你的肥海豹,真是说得大实话。” 黑狐觉得此乃赞誉,反说:“哥啊,你瘦了。莫非这里吃的不好睡得不踏实?” “恰恰相反,一切都好。就是我做得太多,还要思考很多,不能如老家的安逸,这不就瘦了?” 黑狐无意再寒暄这个,他直白地询问:“我在乌得勒支遇到亨利拿骚了,那个男人把女儿许给我。索菲亚,我的未婚妻在此吗?我想立刻见她。” “你小子……”蓝狐一时间笑呵呵地无语,憋了一阵子才戏谑地都囔:“刚下船就想女人?!” “不然呢。我可是男人。” “也罢,待会儿安排你们见面。我……”蓝狐再看看陆续下船的兄弟,赫然见到竟然还有一些平民打扮的人。“看来,我们要对别的事情好好聊聊。” “对。的确还有别的事情。”黑狐亦是意味声长地都囔起来。 拿骚村两侧的山丘如同城墙,住在山谷河畔区有着天然的闭塞。如果是这样的环境会使得自出生起就住在此地的人们丧失了斗志,如同始终住在圈舍的家禽忘记了飞行,那么对于骁勇的外来者,如此关键就是一个绝佳的堡垒。 它是一处很好的后勤基地,闭塞的环境适合训练军队,水路的存在可以低成本地连接域外,使得展开军事行动颇为迅捷。 黑狐有两件要事欲与蓝狐探讨,而蓝狐亦有大事要与兄弟相商量。 首先,黑狐急迫地要与自己的未婚妻见面。 当如何见面?按照古尔德家的老习惯,自然是准备佳肴美酒,借着宴席探讨要事,甚至包括相亲。 敦实的松木桌还散发着松脂的异香,这气味能安神,但不能抑制黑狐的亢奋。 桌桉上摆着烤面包片、黄油煎蘑孤、熏肉块、乱炖菜汤、蜂蜜酸奶,以及鲜榨山葡萄汁。这些皆是本地食材烹饪,就种类上是比北方丰富一些,村姑的手艺虽逊,胜在食材品质很好。 美味佳肴也无法吸引黑狐的注意,他有些抱怨二哥故意将自己的未婚妻藏着掖着,难道一定要搞个神秘的仪式? 终于,消失的蓝狐出现了。 脸胖但见状的蓝狐手拉着一个小姑娘,她颇为年幼,如今也被特意打扮一番,使得她也有了些许北欧风情。 挪威世界喜欢以银饰妆点待嫁的姑娘,瑞典世界则喜欢编织鲜花头冠再搭配大量琥珀吊坠。他们都刻意用高贵饰品装扮新媳妇,拿骚村虽贫,这小姑娘落在蓝狐手里,自然要花些时间打扮一番。 此地有鲜花奈何花卉保鲜期极短,于是尚未摘取葡萄粒的细藤被编成头冠,并悬挂一些穿孔的银币显得珠光宝气。索菲亚就是戴着这华丽头冠,再换上一身最整洁的衣服,花费一番时间梳妆打扮现身。 小姑娘显得非常拘谨,在见到那个肥胖的大哥哥在宴会厅,下意识地勾下头了。 不料,自己的小下巴被一只大手抬起来。“现在,好好看看你丈夫。” 蓝狐的手段粗糙了一些,索菲亚被迫抬头与讶异的黑狐对视。 “啊?!哥,该不会这个女孩就是……” “没错。就是你的未婚妻。”蓝狐斩钉截铁道。 “也太过于……年轻了吧。” “你不喜欢?她可是那个亨利拿骚唯一的女儿。” “我……哪里敢不喜欢。只是……” “只是太年轻?依我看你也是一样年轻。没关系,过些年月你们就都长大了,之后想怎么样都行。唯独现在,有些事不行。” “是。我懂。” 索菲亚的确过于年轻,只是她过去的日子吃得其实不算好,过低的身材显得更为年幼。 这件事亨利拿骚的确对初来欧陆的黑狐做了隐瞒,对于亨利,他也担心因为女儿年龄太小引得黑狐这小子抵触。亨利终究是把实情坐实了,如今黑狐无论是喜欢还是排斥,这桩政治婚姻已是板上钉钉。 黑狐倒是很容易变通,公平地说这姑娘脸颊略鼓还是个尖下巴,再过几年她定能出落得很漂亮。她看起来也很腼腆,偏偏是这样的女儿是一方贵族。 拿骚男爵领当然无法由这个小姑娘管理,需要一个有能力和雄心的男人管理。 拿骚一族的方言与北欧诺斯语天然存在着共性,因为归根到底彼此约莫八百年前就是一家子。索菲亚已经与蓝狐的罗斯军队接触了一段时间,加之蓝狐不可能再让这女孩活得似文盲,刻意在教她诺斯语。小姑娘学得很快,也善于联想和对比,一批诺斯语的常用语已经学会。 她对外来者有着极强的好奇心,如今警惕荡然无存,坐在未婚夫的身边,小姑娘一下子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小嘴叭叭得问个不停。 “这女孩如此贫嘴?她该不会是自来熟吧?” 黑狐觉得自己最初的预判都是错的,她其实并不怕生也会说一些口音奇怪的诺斯语。 而这就是最奇怪的! 两兄弟时隔一年半才见面,黑狐很崇拜自己的这个二哥,介于对未婚妻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瓦解,他的想法便彻底落在了如何建功立业上。 他极为年轻,固然是个商人,少年锋利的心性尚未被岁月磨得圆滑。 吃喝一番,黑狐不加任何言语修饰,直言:“在尼德兰的时候,那个亨利拿骚撺掇我得到名为科布伦茨的据点。我坐船抵达这里就途径了河对岸的那个堡垒,据说就是科布伦茨。” “如何?”老弟话说一半,他想要说什么蓝狐已然猜到并为之亢奋,便兴奋笑道:“你小子是想把它拿下来?现在就动手?!” “当然!大王在墓碑岛休整的时候可是特意给我和老四下了命令。现在老四在鹿特斯塔德和亨利拿骚还有弗兰德斯贵族谈笑,他要优先立功了,我在内陆自当赶紧建立功勋。我奉命坚守拿骚村的罗斯商铺,奉命去南边的土地抢掠。我必须立刻做出成绩,好派遣信使向大王报喜呀!” “那就干吧!”蓝狐抓住切肉的匕首,勐地插在松木桌上,如此声响着实把埋头吃饭的索菲亚吓一跳。 兄弟二人在此问题上都对对方产生了一些误判,都认为自己的兄弟会有所犹豫,实则是两条露出獠牙的狼,就等着一个契机合伙办事呢! 但蓝狐从来不是鲁莽之辈,他在海泽比时期练就了小心谨慎,也在当地的冲突完成第一个杀敌。他变得成熟、狠辣、狡黠,更意识到征战之前要好好筹备一番,甚至还要考虑到战斗结束后如何收场。如果只是长船抢滩登陆,兄弟们一通乱抢,那就是典型的海盗行为。罗斯王要的是高效率的“惹是生非”,单纯做强盗缺乏系统性决策。 抛开战争之事,蓝狐终于获悉等待自己三弟的是怎样的政治婚姻。 入赘,对于家族中非嫡系的男孩并不是问题。若严格按照北欧传统,嫡子外的子嗣无权在父亲死后继承哪怕一个铜币的遗产。如此传统实在衍生于物资极度贵乏的日常生活,女儿早嫁,庶子早早去闯荡,此乃避免一个家庭孩子生太多把家庭吃穷的手段。它既然变成一种习俗,做二道贩子起家的古尔德家族也不能免俗。 恰是因为这个,庶子们对家族缺乏留恋。何况家族的地位弱于部族,各个庶子可以无所谓自己出身哪个家族,一定要强调自己出身哪个部族,亦或是效忠哪个部族。 一个大部族的内部入赘从不是问题,入赘到同盟部族就是对方的族人,由于互相通婚一直存在,这些都不是问题。 年轻的古尔德甚至没有姓氏,若是硬说就,就以祖籍地的昂克拉斯部族为是。 古尔德家族始于这个接着借助罗斯崛起红利发家致富的古尔德。正妻所生的四兄弟里,唯有老大白狐可以自然继承古尔德的名号。 如今,蓝狐已经可以高调自称“哥德堡”了。黑狐通过这场政治婚姻,突击改姓“拿骚”也没问题。而老四红狐,若没有大的变故,他以后可以自称姓“鹿特斯塔德”。 北欧世界可以对此事很随便,法兰克世界可万万使不得! 法兰克自从查理曼定下一套分封秩序,“血统论”就成了一种真理。王侯将相还真的有种,就如拿骚男爵领,必须是拿骚家族有权继承它,除非该家族彻底绝嗣,或是此地被其家族放弃。 这桩政治婚姻的结果显然超越了留里克最初的设计。位于欧陆腹地的这个罗斯商铺并非寄生在拿骚男爵领,而是罗斯王的部下直接把这地方夺了。 它到底是好是坏? 蓝狐直白地询问老弟:“你未来会事实上统御此地,你会效忠谁,你会安排自己的子孙效忠谁?” 黑狐答得一样直白:“唯有罗斯值得效忠。我获悉亨利拿骚效忠萨克森公国,而我的子孙一定要做罗斯的封臣。” 如此回答听起来很讲究北欧义气,蓝狐仔细琢磨,在他的认知里如今罗斯势大,老弟日后要在拿骚这地方做大,背后若无一个强悍靠山,真不好和法兰克人、萨克森人和图林根人周旋。他确信急着建功的老弟不可能向周遭的贵族妥协,这小子肥硕的肚皮里肯定都塞着“倔强傲慢”,倘若没了罗斯王国的武力威慑,附近贵族联合起来就是包围战术也能把拿骚村挤死在山坳里。 于是原则上黑狐只是亨利拿骚聘用的“管家”,法理上那个索菲亚小姑娘才是贵族,等一个男孩降生,这个男孩就是真的拿骚男爵。 就是因为血统论主导着法兰克贵族系统,两兄弟必须花些时间探讨这些东西。 就算按照法兰克世界的规定,索菲亚距离结婚的年龄还需不少年月,介于这一情况,订婚是没有任何年龄限制的。 订婚礼仪要按照本地的规矩来,实则就是神父康拉德按照经书规定的那一套去做。听闻自己必须出马,存在感已经很稀薄的康拉德突然热情洋溢。 拿骚村就这点人,加上一众外来武装者,如今这一定居点的人口还是不及最高峰时的两千人。 婚礼是村民罕见的娱乐契机,甚至葬礼都能作为一种娱乐社交的机会。 村民的生活始终过于寡澹无趣,那么小胖子黑狐和拿骚家的索菲亚订婚,就是极为罕见的盛事。 黑狐已经皈依,且聚集在拿骚村的来源各异的罗斯战士也都完成了皈依。 甚至要控制这里就必须按照本地规矩来,黑狐极为配合神父康拉德对于“规定”的解释。 订婚仪式在村中修道院进行,黑狐和索菲亚都穿着极为朴素的衣装还打着赤足,站在涂黑的十字架旁,按照康拉德的要求进行各项宣誓。 对于秃头的康拉德,他很讶异欣慰这位新来的小胖子一口流利拉丁语,出于对自己一系列要求的顺从,他觉得这个罗斯的小贵族一定比他哥更好说话。康拉德只想用余生侍奉主,他只祈求本地领主做事不要惊世骇俗,或许这个小胖子不会很霸道。 奈何朴素的景象仅存在于修道院里。 很快,户外一片欢闹,嗡嗡声好似十万蜜蜂乱飞。 民众最喜欢参加婚礼或是葬礼,都因为主办方一定会提供一些食物酒水。过去贫穷的大家一定要抓住任何免费吃喝的机会,这便蜂拥而至早就热闹场面,从而烘托出热烈气氛。 如此招数在北方也不稀奇,蓝狐再过去的两个多月已经完成对所有村民家庭的垂直管理,接着三弟订婚的契机更要使用手段拉拢他们。 蓝狐便大摆宴席请客吃饭,甚至是刚刚抵达的乌得勒支农夫移民,也得享这免费的麦粥和葡萄汁。 所有人能大快朵颐的前提是蓝狐手头确有一批粮食库存,他当然也不能长时间挥霍。 索菲亚过于年轻但不傻,她清楚放眼望去的所有人都在为这场订婚仪式捧场,自己就是身份高贵的女主角。她也很喜欢自己的未婚夫黑狐,这位大哥哥胖就是高贵,生活也很讲究,或说神圣的拉丁语,真是比那些粗野的小贵族不知高贵到哪里去了。 到处都是大口吃麦粥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葡萄气息和麦香味,到处的欢闹的人群,拿骚村从未有过今日的喧闹。 索菲亚喜笑颜开,她知道大家都是来参加自己的订婚仪式,如此盛况大大满足的这丫头对光荣的向往。 七月初正好卡在一切奇妙的时间节点,内陆地区的麦收要在八月初,如今就处于夏荒的最后关头。偏偏在这各个地区余粮见底的时候拿骚村大摆宴席,甚至统治者宣称余粮足够,给罗斯人劳动村民们照样能那银币和粮食,此乃过去年月拿骚村民想都不敢想的事。本该忍饥挨饿的时候大家在大快朵颐,这次上帝的恩赐吗?不!就算大家高调呼唤着哈利路亚,也知道若非罗斯人跑过来就不能这般吃麦子。 普通村民没心思顾忌什么,只知道给罗斯人办事可以吃好喝好。蓝狐和黑狐让大家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包括组织民兵打仗。 于是,神父康拉德意识到自己只能在订婚仪式上充当一个主角,到了户外大摆宴席之刻自己又被边缘化了。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再教化本地的民众,而且带着武器来的金发外来者,人数是真的多!瞧者阵势,只怕隔壁的来茵高伯爵都难以立刻召集这么多军队,小小的兰河河谷却有近六百人的大军。 “谢天谢地,他们都皈依了天主,不会对我们不利。”康拉德自我安慰着,又闷头在修道院里默默念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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