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战场上被杀的马,无论外伤多么离谱,皮革都被尽量剥离下来。 之后是宰割马肉或烤或煮,为胜利者吃得仅剩下马骨。当然马骨也没舍得扔掉,大的骨头被斧头砸碎,骨头在火上烤,鲜美浓厚的骨髓又尽入胜利者的胃。 吃剩下的马骨也完成最后的回收,骨片会被萨克森猎人加工成箭簇或矛头用以打猎。 当大军在萨克森地区征战时,没有时间对剥下的马匹进行深加工。缺乏时间是一方面,鞣制皮革需要大量芒硝,这种矿物也不是在萨克森能快速搞到的。 皮革尽量被刮掉了内层脂肪,之后被尽量晾晒。后在极寒天气下,所有的马革被冻得坚硬,它们成片状好似宽大的木板。 如今马革已经完全解冻,层层堆叠在船舱,它们普遍有着轻微腐烂,遂单纯装运马革的货船仅有少数水手负责操纵,且水手也宁愿睡在甲板上,手脚捆着绳索方式自己掉下海。 在二十年前,因为瑞典世界的通货总体紧缩,使得每一枚银币,哪怕其品质一般也拥有极高的购买力。 彼时一张未被加工的驯鹿皮被普遍接受的价格是一个银币。 罗斯部族当年虽是瑞典世界的边缘型部族,却是举族猎人,冬季狩猎是一项传统,他们在茫茫冰原冒死猎获的兽皮总是在自己的部族初加工,之后源源不断运抵梅拉伦湖。面积大的鹿皮用处很多,可惜一直卖不上价。 随着罗斯扩张,掠夺的热钱源源不断输送到瑞典世界。 过去家中有着几十枚银币就敢称富贵的人,现在再如此自称无异于脑子进水。 鹿皮的价格一度暴涨到一张十五个银币,但随着罗斯完全将疆域扩张到北冰洋,狩猎驯鹿远不及饲养有前途。国家的养鹿行业蒸蒸日上,尤其是臣服于国王的养鹿人或曰拉普人(萨米人),他们名义上仍是国王的牧奴,实则日子已经过得逍遥自在。 留里克本人就是整个王国最大的驯鹿牧场主,属于王室的驯鹿群已经膨胀到十万头的程度,每年仍在快速增长,以至于新罗斯堡的北部地区、拉多加湖沿岸,都被发展为很好的放牧之地。 生鹿皮价格被稳在一张十银币左右,但如今北欧世界哪怕是加上丹麦,整体人口也不多。整个群体对于皮革的消费固然很大,随着广大民众都拥有了自己厚实的衣服,对外继续大规模销售皮革已经不如以往那般暴利。 鹿皮成为整个皮革行业的衡量标准,它不贵也不便宜。 如今贵得白熊皮、棕熊皮,另有最名贵的貂皮和森林猫皮。 猎人不能妄图饲养熊,但是雪貂和森林猫完全可以捕捉后饲养。如今的罗斯最传统的皮货市场,白色毛茸茸的雪貂皮仍旧在售卖,它的价格比二十年前涨了十倍,一些人开始制作笼子繁育饲养貂,以至于一些皮革实为人工养殖。 而森林猫这一北欧的精灵,过去人们只是需要它毛茸茸的皮革,随着罗斯的东方部分粮食产量一直在提高,过去并不起眼的鼠患问题必须重视起来。比起宰掉销售皮革,不如令森林猫去抓老鼠,为此移居东部的人很愿意掏这笔钱。 驯鹿是罗斯王国最主要的畜牧动物,近年来体型大的马、牛、山羊、绵羊的种群也在快速增长,奈何它们的基数太小,增长率虽高,净增长值可是不够看。 新罗斯堡居住的民众多养兔子,诺夫哥罗德民众多养家禽。 另有一些猎人家庭从市场买来狗崽,它们尽是标准的“雪橇犬”。猎人并不需要它们来拉雪橇,倒是这些小动物是捕捉雪兔、海豹的好帮手。 似乎罗斯王国已经六畜兴旺,事实上也只有北极传统动物驯鹿真的做到兴旺。 鹿皮是一个衡量标准,马革至少也得和它有着相同价格。 留里克已经对鹿皮的价格了如指掌,毕竟他作为最大卖家有着最实在的定价权,这一点整个罗斯、瑞典世界做皮货生意的商人心知肚明。 “马革至少不能低于鹿皮,他们必须认同我。”留里克如此思索。 事实上留驻在墓碑岛的各路商人预判了留里克的预判,他们是一群虎视眈眈的狼,就等着国王召集会议后,兄弟们把一千张马革全部买下来。即便他们到现在还没有验货,考虑到国王的高尚品格,没有人敢对这批货有任何质疑。 …… 新的一天,已是下午。 睡得无比充足的留里克自觉完全复苏,他坐在柔软床铺舒展筋骨,罢了又直奔室内的厕所如厕。 即便是日常的起居,作为王者的留里克早就给全国臣民树立了一个榜样。 一桩民居必须有室内厕所,介于北欧人大规模无法很好蹲下来,遂家居厕所多半是一件坐式马桶。秽物落入地板下的收集桶,完毕后再以木板盖住地板空袭避免臭气以及寒气侵入。富裕者多以布片擦腚,如今因为国营作坊一直提供芦苇、灯芯草等草造软纸,它实际就是擦腚用途,既然这是国王推荐的,富裕者也就跟着效彷咯。 如厕、洗漱、穿戴好衣服,再吃些小食。暂且他不需要什么侍者,接着身边就多了一批武装侍卫。 为不打搅两个妻子和两个襁褓中儿子的休息,留里克虽不与她们住在一起,房舍也就隔着一面墙罢了。 诺伦和贝雅希尔一样经历漫长航行的折磨,两人现在换了一件衣服,户外依旧寒冷,这就戴上了巨大的白熊皮帽子,保暖又极度蓬松,犹如顶着巨型蒲公英。 “昨夜睡得可好?孩子怎么样了?哦,我的儿子还在睡觉……” 他瞥上几眼被母亲抱着的孩子,再与两位妻子唠叨几句。 “一切都好。我们要在这里多停留一些日子吗?”诺伦打开了话匣子,“一定是的。也好!这里有些有用的妇女,正好帮我照顾孩子。” “是乳母?” “正是。也让我好好省心,我现在只想悠闲地静养。所以……”诺伦直勾勾看着留里克的眼睛:“你总不会让我也加入今晚的会议?我毕竟是贵族。” “这倒不必。今晚尽是一群粗糙的男人,他们浑身是毛又浑身散发麦酒的气息,还有加工皮革的臭气。” “我倒是挺好奇的。”贝雅希尔笑呵呵随口补上一句。 不料,诺伦急忙给以颜色,有用皮靴轻踢她的脚。如此,贝雅希尔失去地勾下头一言不发。 留里克分别捏捏两个女人的脸:“走吧,抱着孩子出去转转。我可要好好视察一下我的岛……” 国王带着侍从们出现,喜闻乐见的民众立刻围上来。豪横的侍卫一直阻止民众进一步靠近国王,而留里克也懒得和这群兴致勃勃的家伙们打招呼。 墓碑岛一直居住着五花八门的人,其中绝大部分是为了钱财在此定居。他们兴冲冲面见国王,仅从一些人嘴里嚷嚷的话就可明白一切。 “大王看看我!我要买你的皮革!” “我的钱财能买一百张!” 等等嚷嚷完全证明了一件事——昨日刚抵港就散步的“卖马革”消息已经引爆了舆论。 留里克视察了渔民的工作,视察了开荒斯拉夫人的农田,视察了自己松懈下来的战士,以及在岸上自发形成的商业街走了一圈。 一切与去年出征时没什么变化,它繁荣依旧。 最后,包括岛屿总督,以及全体罗斯军贵族、将领们,随着国王一同抵达岛上的战士墓地。 六十余位战士长眠于此,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就有三十多岁了。 死者皆牺牲于828年,他们为罗斯打响了扩张的第一战,而这第一战就是对着昔日强敌的旧哥特兰人报复。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一切皆以改变。 整个墓碑岛现有的皮革商人蠢蠢欲动,其中最大的商人就是古尔德家族。 老古尔德的黑狐和红狐迎来自己的机会,但他们与国王本人有着极为特殊的关系,于是老古尔德自获悉国王在户外走动巡察,这便在宅邸一声怒吼。 “孩子们!扶我起来!我带着你们两个和大王先谈谈!” 红狐黑狐兄弟不敢丝毫怠慢,兄弟俩一左一右搀扶老爹有如一对拐杖。 家族的侍从们紧紧追随身边悉听尊便。 古尔德家族在墓碑岛港口市镇内建立独属于自己家族的独立宅邸,老古尔德要在这里养老,他也想着自己死后直接埋在岛上公墓。 城内的议会庭现在已经有商人早早守在其中,等候大王高调抵达,在那之前诸多先到的商人已经盘踞在这里,他们互相聊着购买皮革的事宜,由于这是一千张马革的大单子,商人们已经在互相打听各自的底细,盘算着自己能分几杯羹。 因为生马皮价格定然不很高,它应该以鹿皮作为衡量物。问题在于虽说可以狩猎到野生驯鹿,其量实在太小,而驯养的驯鹿绝大部分是被王室拥有。即便有散户养鹿,鹿是冬季的交通工具,杀鹿吃肉卖皮不是一般养殖户玩得起的。即便普通养殖户要卖鹿,各种“零件”的价格他们直接以国王的定价做标准。 冬季并没有过去,这个冬季以去年的标准做估计,或有八百张生鹿皮完成交易。生鹿皮往往由艾隆堡、罗斯堡,以及新罗斯堡的职业制革匠完成了鞣制加工,不愿去远方贸易的商人留驻墓碑岛就只能吃到皮革行业的边缘利润。 国王竟一口气拿出一千张马革在墓碑岛大甩卖,此乃天大的好事!收购马革制成衣服,销售到梅拉伦湖就能大赚一笔。 此事老谋深算的老古尔德太清楚不过,他不同于普通商人,而是亲自出马直击问题的要害。 黑狐搀扶着老父亲不仅询问:“父亲,我们这么去是否很突兀?” “不,国王不会拒绝我。” “何以见得?我即使怕冒犯了大王。” “愚蠢!”老古尔德咳嗽两声,又笑呵呵教育自己的两个崽子:“这些年来一直是咱们给留里克销售大宗物资,他赚了大钱,我们也发了财。我们的家族与王室一直合作。以后你们两个记住!我们需要国王的保护,有发财的机会一定要想着让国王也捞到利益,这样国王有了攫取利益的机会也会想到你们。这是为父为你们兄弟四个争取到的机会!” 红狐听得,不禁多嘴问一句:“那么,我们这次去是为了帮助国王发财吗?” “那是当然。” “可是,我们不是去直接索要那一千张皮革的大部分配合么?” “蠢!”老古尔德白了一眼自己的倒霉儿子,吓得黑狐立刻勾下头。 “傻孩子,国王手里可有三千张马革乃至更多。你们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带着你们去争抢那一千张皮的。一千张皮是国王扔给那群秃鹫的(嘲讽普通商人),那些皮一定质量一般。我们将从国王手里得到一批好皮,咱们家族自己将之加工一番,运到你们大哥那里再卖掉。我们这是直接在为国王销售物资,稳定的利润少不了。” 兄弟们默不作声,随着队伍已经走出宅邸,老古尔德眼神左右扫视,接着小声滴咕:“我的目的就是让国王挣大钱,这样我们分到了的利益就更多。此事我们和国王亲自密谈,那些秃鹫定然完全不知。” 视察一番的留里克会回到居所,目前他的临时宅邸依旧是头戴熊头的狂战士把持站岗。 古尔德家族虽与王室关系密切,侍卫们对突然到访的人依旧保持警惕。 老古尔德意欲不要随从,自己仅与两个胖胖的儿子进人等待,即便一个老胖子和两个小胖子完全没有武装,依旧被侍卫无情拦截。即便老古尔德拿出一些银币试图买通,如此更闹出误会。 狂战士是想把贿赂的钱拿走,奈何他们有自己的规矩,拿了钱一旦被国王直到,自己以及家人都要受罚。 这些狂战士更是有着高度警惕,他们毕竟才从战场上回来,作为精锐中的精锐都经历过最残酷的搏杀。通过贿赂试图见到国王?这里是否有危险? 即便老古尔德一直嚷嚷自己是国王的好朋友。 嘈杂声迎来侍卫长格伦德的注意,这个老家伙骂骂咧咧而来:“喂!何人造次?士兵,给他们拿下!” 于是,狂战士真的上下其手,直到格伦德看到那三个胖子意识到情况部队。 “先住手!”他又补充嚷嚷,接着又一副混不吝的姿态走来,戏谑道:“这不是古尔德大人吗?你早该给我们通报你要来呢!真是对不住,我的手下粗鲁了。” 古尔德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自己老头子一个毫无威胁,自己的两个胖儿子则被推到了一边,弄得古尔德家的侍从们差点就拔剑护金主了。 格伦德摆摆手,打发自己的部下继续站岗,掐着腰继续问:“老朋友,有要事面王?你应该知道,大王心情不错现在正视察领地呢。” “我当然知道。”古尔德如今是支棱不起来了,他仍旧昂起自己肥胖的脑袋,言语里带着威胁:“格伦德,我这次可是要帮助大王发财,所以要秘密来。你可要好好待我。你瞧我们父子连一把切肉的匕首都没有,你的士兵真是太紧张了。听着,我要告诉国王的是一些商业秘密,我可不想在这里弄出太大动静闹的其他商人知晓,那就不利于大王了。” 说罢,夺过儿子黑狐手里行贿失败的钱袋子,塞到格伦德手里:“先拿住吧。我家里还有些麦酒库存,抽个机会我送来几桶。” “你这个老家伙。”格伦德一个激灵伸着手指笑着指几下,但没有要钱:“老家伙,你知道我的身份。钱我不会要,你们三位……我的部下可以护送你先进入宅邸外郭,你们就在里面等候。还有,让你的侍从全部离开。” “也好。”古尔德随即遣散部下,在狂战士“护卫”下消失踪迹。 罢了,格伦德站在原地不断拧着脖子暗叹自己的机智。 格伦德不收钱绝非自己清廉,他是俘虏出身,如今虽然为留里克卖命十年,要知道被俘将领要用一辈子证明忠诚,他深谙期中道理不敢越界。所谓国王发的俸禄、赏的财物、战场缴获是合法,公开拿贿是找死。他并非不想拿,实在是刚刚很多人看着。 这不,握紧剑柄的战士还是时不时瞟自己一眼。 “看什么看?站好你们的岗。” 说罢,这便也进入宅邸的外郭部分继续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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