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该跟你道歉的。”姜文英看着她，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我偷走了你的十年，是你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
姜棠闭上双眼，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平心而论，这十年姜文英对她也算倾尽所有。这十年间，苏承志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苏怡安和她妈时不时就来找麻烦，羞辱谩骂。
这一切并不影响姜文英对她的疼爱。
姜文英在财务紧张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把她送进最好的学校念书，依然对她严格要求，琴棋书画样样不落的学。
依然给她穿有品质的衣服，吃上好的食物，依然利用自己曾经畅销书作家的身份，带她出入一些名家论坛，把她推荐给曾经的出版商。
她依然，以自己的女儿为荣。
只是对女儿的控制也依然不变。
姜晓死了，姜棠替她活了下来，也只不过变成了另一个她而已。
“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爱护的。”姜文英流下眼泪，“一开始我是把对晓晓的思念寄托在你身上，但当你一天天长大，我对你的感情也在一天天加深……棠棠，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是真的很疼爱你……”
“疼爱？”姜棠苦笑，“你的疼爱，就是在我面前逼死我唯一的朋友，就是趁我失去记忆把我绑在你身边？就是希望我一辈子都想不起自己的身份吗！”
“我也有我的家人，我也想回到他们身边，你知道吗！”
“我知道，知道！可当时，你已经回不去了呀！”
“你……”
姜棠只觉得一股气顶在胸口，全身血液都倒涌进了脑子里。
“你别生气，棠棠……”姜文英含泪看向她，眼中充满乞求。
她努力想向她靠近，可姜棠就站在床边，两人之间咫尺天涯，那短短的距离，是她永远触碰不到的。
“我听晓晓说了，当时你家里出了事，你是逃难才逃到央城来的。你的父母被关在牢里，三个哥哥也是天各一方，没有消息……那时候我以为，你那个家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为什么不当我的女儿呢？你需要一个妈妈，我需要一个女儿……我们互相依靠，互相取暖，也能走过人生的寒冬啊……”
“所以我很怕，很怕你恢复记忆，想起一切。我第一次见到顾野，看见他脖子上戴的那个木头刻的娃娃，跟当时你送晓晓的一模一样……于是我断定，他一定是你从前就认识的人。”
“原来是这样。”姜棠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阻挠我跟阿野在一起，就是这样！”
“棠棠……”
“你不要喊我的名字，我不叫姜棠！”
姜棠紧紧攥住双拳，竭力控制着身子颤抖。
她想起那些被拐卖的孩子。那些从人贩子手中买孩子的人，似乎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认为是自己给了孩子一个家。
所以，坏人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是坏事。
姜棠冷冷一笑。
怪不得，自己从前经常怀疑妈妈究竟是不是真的爱自己。她还总是给妈妈找借口找理由，妈妈是爱她的，只是不懂怎么表达爱。
可若是真的爱孩子，又怎么会死死控制着她？
真正的爱，是尊重、包容和自由，不是禁锢和控制。
“你是在养孩子，不是在驯养一只狗！”姜棠看向她，眼中的温热渐渐冷却。
姜文英想从床上爬起来，爬了好几次都重重跌了回去。她猛烈呛咳，用手捂着嘴，等咳完之后手心里出现点点血迹。
姜文英流着眼泪，笑容仿佛自嘲。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大口倒吸凉气，“棠棠……妈想跟你见一面，不只是求你原谅……妈还想，还想告诉你……”
“邵允尧干了很多坏事，包括陷害你跟顾野……”姜文英又咳嗽起来，咳得比之前还厉害。
她深陷的眼窝透出浓浓的悲哀。
姜棠无法原谅她，然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姜文英早就没了从前控制她时那种跋扈和疯癫。
她对人生没有任何留恋了，除了姜棠。
姜棠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姜文英握住她的手，她本能的挣脱，然而挣脱到一半，又把手放下了。
妈妈的手很凉，一直凉进她的心底。
“你失踪之后，我就一直跟邵允尧要人，也就是那段时间，我跟邵允尧接触比较多，觉察到一些事情……”姜文英拼尽最后一口气，“他早就在忌惮顾野了，暗中做了不少害他的事情，还连累过你……”
“苏承志，咳咳……苏承志他是邵允尧的，帮凶！”
“棠棠，苏承志还活着！”
姜棠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住她。
姜文英用力握住她的手，嘴角咧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这句话她终于说出口。
“他，他没死，是被邵允尧救了，从那以后他就成了邵允尧的狗，他……他帮邵允尧研制毒品，害了很多人，更害了他的女儿……哈哈！”
姜文英眼睛猩红，咬牙切齿，“我和苏承志纠缠了一辈子，结果到头来，谁都没保护好自己的女儿……不过，我比他强！”
姜棠一愣，只见姜文英颤抖着手，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有厚厚的一摞手稿。
“这部作品，从来没有发表过。”她看着姜棠，眼白渐渐变成灰色，“呵，我比苏承志强，我在临死之前，会给我女儿留一条退路……”
“棠棠，这部作品会比《左岸城堡》更成功的……里面，有邵允尧的罪证！”
“什么？”
姜文英身子抽搐，生命已然到了尽头。
“想知道更多的事，就去问苏承志……他手里，一定有，邵允尧的犯罪证据！我的书稿里也有，棠棠……等我走了，你可以去找姜家的人帮你，小茵小许，他们都会帮你……”
“棠棠，一定要把这部书稿发布出去！”
姜棠的手在颤抖，而姜文英死死盯住她，灰白的双眸中，最后一抹暖意一闪而过。
“棠棠，”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那几个字，“妈妈……是爱你的！”
说完她合上了眼睛，手垂落了下来。
一瞬间，姜棠有种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情绪杂糅在胸腔里，出不去也吞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