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这帮外强中干的俘虏还在干活。我闲得发慌就在院内走来走去,眺望远处的风景,弯曲的洛水和沿岸的柳树倒是很赏心悦目,水面在阳光下泛起碎鳞似的一片金光。
我忽然听见子安在吟诗:“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
我问:“子安小姐,你在写诗吗?”
她笑道:“随口吟两句罢了。”
“对了,你这么有才华,大可以试试搞搞创作,发表些东西嘛。”我提议道。
“不,林先生,这个恐怕不行。作为仙家需要行事隐密,发表作品如此高调的事情,是不应该做的。”
我笑道:“难道是害怕泄露天机?”
“倒也不是,说到天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法自然’,林先生觉得这条是天机吗?”
我思量了一下,“正所谓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道德经》字字珠玑,这句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机了。”
子安说:“诚然!大道至简,所谓天机并不是多么复杂深奥的东西,反之是极为简单的几句话,这些道理早就在圣贤的书中写尽了,人们听得太多,反倒不以为然,以为只是很普通的道理,试问‘三思而后行’这个‘普通的道理’有几人能做到?大部分人的决定经常是一时冲动或者爱憎裹挟,或时势相迫。
“昔者周武王向姜太公询问圣人之道,姜太公说保存在丹书里面,如果要看,需要斋戒三日。三天后,周武王穿着礼服东面而立,十分隆重地打开丹书来拜读,这玄之又玄的圣人之道、统治天下的密码,其实不过是‘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灭;义胜欲者从,欲胜义者凶’寥寥千言而已,当我说出来时,它就变得不神圣、不神秘了。
“语言固然可以传达信息,却也在杀死信息,仓颉所造的文字能令鬼神哭泣,可是亿万人反复使用过之后,它便失去了言灵的力量。唐三藏一定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到真经方知其珍贵,天机泄露到人间,它只是普普通通的几句话,没有人拿它当作天机,它也发挥不了作用。所以天机一定在藏在凡人难以企及的地方,费尽毕生或万难,泪流满面地看到那一句话,它才真正能烙进人心里,它才真正具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子安这番侃侃而谈非常启发我,不愧是聪慧绝伦的仙家。
我赞同地说:“子安小姐,你所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很多东西,当时读的时候只觉得写得好,没什么深刻的感受。直到突然某一天遇见什么事,才想起这句话,便发现深不可测,比如‘防微杜渐’这四个字。”
子安笑道:“是的,语言说的越多,越是没有效果。我师父曾拜访一位仙家,二人坐了一整天,竟一言不发,回来之后师父容光焕发,说是受益匪浅,但我还无法领悟到这一层。”
我想起一句诗,道:“修行三年,口出狂言;再学三年,不敢妄言;又学三年,沉默寡言;再过三年,无需多言;又过三年,静默无言;再过三年,无言即言。”
子安叹道:“深有同感,所以我如今没什么好写的。我偶尔会想起自己生前,锋芒毕露、狂妄自大,丝毫不懂得为人处世的智慧,却不知道我所处的世界上,遍地都是狡猾且聪明的人,他们就像打量一个孩童一样俯瞰着我。轻轻一伸手,便能把我推进更黑更窄的胡同,而我当时却不自知,以为自己天下无双,现在想来,既觉可笑可悲,又满心悔恨。”
说到这里,我的右眼流下一道冰凉的眼泪,这是子安的泪水。
我伸手摸了一下,心想这是仙家的眼泪啊,若能收集起来就好了。
我开导她:“子安小姐,你不必太悔恨过去,其实大多数人的一生,不如意之事占八九,总有想抹去的往事……”
这时,监工的章歌奇看见我在抹泪,走过来大咧咧地说道:“彼得,你在干嘛?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自怨自艾的,是不是想到啥不开心的事情了?哎,人呐,最重要的是开心,你就是心思太多,老是想七想八的。放心,这个吊河神我们一定能够打败它,面对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战胜恐惧,不要担心,有我在呢!”
我和子安聊得正入港,章歌奇这突如其来的一顿关怀搞得我哭笑不得。
我只好说:“谢谢汤姆,我没流泪,就是打哈欠把眼泪挤出来了。”
章歌奇一副“我懂得”的表情拍拍我,而且用的力气比平时小得多,“走,咱们去瞅瞅小胖子他们在干嘛。”
我留下应声虫放哨,和章歌奇进了仓库。
仓库里面热闹非凡,原来道长拿水盆、盒子、黑布加上吴八一的手机自制了一个投影仪,把一片大约桌子大小的影像投在墙上。
大伙许久未接触外界的信息了,挤在一起看一部国产喜剧片,笑得前仰后合,开心得不行了。
吴八一也站在后面看电影,呵呵傻笑。
我心想纯黄道长真是个人才,啥都会做,完全可以考虑做做当下流行的自媒体啥的。
看着大家这么开心,我心里也感欣慰——人有时候需要故事,胜过面包。
这时应声虫化作一股风飞来,落在我肩膀上,叽叽喳喳地说:“逃了……逃了……”
我笑了,平静地告诉章歌奇,“一帮不省心的货,果然没人看着就跑路了。”
“哈哈,早料到了,”章歌奇笑道,“我去收拾这帮垃圾!”
他跑出去只是大喊了一声“天下臣兵”,然后便轻轻松松地回来了。
“自作自受,老子早就警告过他们,就是不听。让这帮垃圾躺着吧,等看完电影再让他们起来。”章歌奇得意地说。
“干得好。”我笑笑,扭头瞥了眼窗外,工厂中间的空地上,有几个不看电影的孩子正在一起做游戏,阳光下,天真无邪的笑容又回到了他们的脸上。
一时间,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吴八一手机里就这一部喜剧电影,放完之后,大伙意犹未尽。见大家都不肯散去,没办法,只好再播一遍,吴八一赶紧去拿手机充电器续航。
我看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叫上章歌奇出来,去瞅瞅那帮人贩子。
此时,那帮脖子上戴着铁圈的人贩子全部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口中说着乞饶的话。
有两个逃得快的最倒霉,被脖环坠着卡在山坡的碎石之间,以极为难受的姿势跪了一个多小时,这俩货大哭着表示再也不逃了。
章歌奇哼声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子之前说过,敢跑就把腿打断。”
说着,他把刀拔起来,解除天下臣兵。
这帮人狼狈地站起来,又跪下乞饶,满是土灰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两条白色的印子,谁能想到一天之前他们还是嚣张跋扈的武装人贩子。
“一帮软蛋,吃这点苦就哭?比起被你们关着的女人小孩受的苦,这他喵跟生活在蜜罐儿里一样!”章歌奇骂道。
我心想活还没干完,真要把这帮人贩子的腿打断很麻烦。
我说:“晚上全体饿肚子吧!”
“嘁,就饿一晚?怎么也得饿上一个礼拜!”
“咱们又呆不了这么久,再犯就按你说的来。”我心想这点活估计明天也就差不多了,可能压根儿等不到他们再逃跑了。
章歌奇狠狠瞪他们,还把刀亮出来,“听到没有,王八蛋们,还不谢谢宇智波大夫!”
我忍不住吐槽:“你可真是离离原上谱,能不能给我固定一个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