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下来大家才散去,娥子答应他们明天会去找场里领导,去采访一下房管办,让大家放心,总会有个大家满意的办法。
娥子留玲子在家里吃饭,秦树青和向春水都很高兴。玲子比娥子大几个月,她爸也和秦树青是战友,还是很近的老乡,前两年玲子爸得了癌症过世了,是秦树青这一批战友中走的早的。
玲子看起来要比娥子老很多,岁月磨人啊!她结婚早,女儿都十几岁了,初中都毕业了,去上了技术学院,说是卫校。
小时候玲子和娥子差不多,都要在家里干很多活,老大嘛,唯一不同就是玲子爸妈很疼爱她,说她辛苦,就是现在要拆迁的房子一半都是她爸妈给的钱盖的,她的姊妹也很团结,对她这个曾经为家里付出最多的姐姐照顾有加。
娥子作为倾听者听她讲故事,她初中毕业了就去了下面分场工作,其实就是承包土地,一个小姑娘去种地,爸妈姊妹们心疼她,都去帮她,终于有机会调回总场,在妈妈单位里做销售员。
好不容易调回来了,丈夫却又嫌弃她黑了难看了,跟其他女人相好了,抛弃了她们娘俩,她也闹过恨过,可是她依然挣不过命运的安排,如今只想安安静静的抚养女儿,不管如何,都得把孩子养成人。
小时候玲子看娥子还同情她,她们一般大的都说娥子妈妈就是毒妇,重男轻女。
现在她很羡慕娥子,跟成波结婚了,成波可是他们那一群女孩子眼中的白马王子,家里姊妹少,爸妈工作也好,条件肯定好,后来成波去上了大学,谁也不敢再去想成波了,大家都知道,成波高不可攀了。
可成波却回来娶了娥子,如今成波听了当官了,在州里挺有本事的,就是娥子工作也好,还是记者。
人啊!真不能比,玲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娥子,小时候不知道漂亮,现在看娥子,是真漂亮,自己跟她在一起就像是两代人,她低下头,低声抽泣,命运不济,自己也无力改变,只有熬到退休,可是退休还早着呢啊!
娥子递给她纸,“别难过,总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去申诉,”
娥子觉得自己肩膀上扛起了一个承重的大山,她相信一定有办法,国家绝对不会这么绝情,绝情的人一定是那些心里有龌龊的人。
她要把这件事当成一件事来做了,这不仅仅是爸妈的事,那么多无助的老职工,不能让他们老了还为居所担心,还为孩子前途担心,用一辈子的房子换孩子的前途,换的值当人家也没有异议,可是有都是别人家孩子本来就有的工作,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娥子晚上给报社领导打了电话,她想跟踪报道这件事,要让那些为了边疆建设抛家舍业之人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要充分显示国家政府职能部门的重要性,不能让底层人员骂我们的政府。
她又给文联领导打电话,说自己要采访关于民生的实事报道,或者以文联的名义写一篇跟踪报告文学。
娥子晚上又把白天的采访整理了下,每个人说的话注了特别标注,她预备明天再去走访几户,她也想去走访一下同意的邻居是什么想法,可能不会有什么收效,大家都觉得那几户有猫腻,那么低的做价他们竟然同意了,甚至还有一户房子是砖木结构,不像娥子爸妈这样的土坯房。
爸妈的房子要拆迁,公婆老房子那里大概也要拆迁,婆婆的房子也是土坯房,比自己爸妈的房子时间更久,要是补钱肯定补不了多少,所幸的是他们有房子住,娥子他们也没想过这事。
第二天,娥子在爸爸的带领下,又走访了几户,大家的境遇都差不多,房产办或者说分管领导们用的什么土政策,如果纵容他们这样下去,会有更多的底层职工们利益受损,一辈子的积蓄就是一套土坯房,他们买不起楼房,政府应该有更好的政策来落实这些人群。
娥子中午回到家又把新采访的内容补上,下午她要去场部采访分管领导。
“娥子,这管用吗?”向春水端着饭碗看着娥子。
“这次肯定不管用,但是,我会上报的,会有反响的,妈,你就在家里呆着,这不是你一家的事,大家一起力量就大,今天下午他们没说法,我会回去找一下相关文件,国家不可能有这样的文件。”
“那,那些人就是不给呢?”向春水担心着,她两个儿子,可真是给她搞的口袋空空的。
“你别担心,还有我们嘛,再说我要上报,他们会担心的,我也会给总场报刊上稿,如果他们不上稿,我会给上一级报刊杂志上稿,总会有人来管的,他们不怕闹大了,咱们就闹大了,哈哈,爸妈,相信报纸的力量,”
她看着爸妈妈紧张的表情,笑了笑,“行了,你们不要再想这事,我想,我今天去了,他们会有些想法的。看看嘛,普通老百姓又不会跟政府对着干,都是那些小领导们不把群众放在眼里。”
下午上班前,娥子出门了。
如今的二场变化很大,有了一座五层高的办公楼,远远就能看到那高楼,大路两边都是景观树,也有一些果树,西北常见的果树,目前刚有一点绿意,楼前的广场也宽大,场里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这个季节是农场将要忙的时候,还没正式到春耕,天空还是晴朗的。
娥子进了办公楼,问了门卫,她来到三楼,门虚开着,她轻敲了下门,
里面的一个年轻女子,“进来,”
娥子进去,“你好,我是记者,”她从包里掏出记者证,她的记者证可是正正经经的,不是唬人的。
“记者?”那年轻女子看着娥子,“干什么?”
“我想见一下你们负责房屋改建、小城镇集中化的领导,请问,他在吗?”
那女子披着长发,她看起来明显有些紧张。
“我们科长负责,他现在不在,”
“他不在?是不来上班吗?”
“科长要来上班,一会就到了,”那女子很年轻。
“那好,我在这里等他,”
也没等多久,娥子就见到了分管科长,
娥子偷着录了音,录音机在她的包里,声音基本听不到,这是成波托人在广州那面给她买的,精致小巧,她喜欢带着,这是她的工作。
她没说录音的事,要是经他们同意,呵呵,肯定不会同意的。
科长姓吴,一个不算胖,但是身体看起来很结实的男人,面相还挺和蔼的。
娥子开门见山,“吴科长,我这里收到一部分场里职工们对房屋拆迁的意见书,他们对场里的做法有意见,我是作为州报的实事报道记者来采访的,”
“实事报道?意见书?上报?”吴科长一听就懂,
“对,我负责实事报道,需要真实资料,你们是根据国家什么政策来实施的?”
吴科长看着娥子,“你贵姓?”
“我姓秦,您叫我秦记者就行了,”
“哦哦,秦记者,我们当然有政策了,谁敢自己定政策啊?”
娥子咧了下嘴,微笑下,“那是,但是现在国家提倡公平公正公开,作为普通职工是不是有权利知道这些政策呢!”
娥子把自己收集的资料摆开,“您看,他们的意见还是挺大的,作为一级主管领导是不是有义务来回答他们的疑问?”
“我们正在解决他们的疑问呀!”吴科长说话小心翼翼,他知道记者会钻空子。
“可是,你们的工作人员的态度很生硬,甚至有威胁的话语,有些话根本就不该是他们说出来的,大家都是农场的后代,父辈们作为第一代开垦人,他们不是更应该得到尊重吗?国家对他们是很感激的,老有所依老有所养,他们不是该有一个安居的家吗?怎么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家要被霸占的想法呢?难道这里不是我们国家领导的地方?您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娥子一连串的提问,让科长有些失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他们经常在学习,尊重老一代农垦人,为他们着想,可真要落实到实处还得听上级领导的。
娥子看他坐在那考虑如何回答,说话很官方很谨慎,就又说:“如果你回答不了,可以让能回答的领导来回答吗?我想,不管如何,我们都应该把民生问题放在第一位,我们的职工生活的好坏就是第一位,”
考虑一番之后的吴科长说了话,“或许你说的我们工作人员的态度有问题,但是我们有政策支持,对我们的职工是爱护的,没人有胆量霸占他们的家,政府对拆迁户都有适当的补贴,房屋估算之后再不贴,”
“那么,补贴多少呢?你们考虑过那些老人们吗?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再劳动的能力了,对于他们,只能依靠政府,如果我们的政府不作为,他们该怎么办?那些政策在哪里?职工们能看到吗?补贴又是多少?他们的权益能够得到保护吗?”
吴科长对一边的工作人员挥下手,“你去喊下曹副场长来,”他心里知道,有些土政策哪能让人知道?不管是国家的钱还是职工的,上级领导都想能够压缩点钱出来,就压点,这样上级领导手里钱多点干什么都好,就是为难了他们这样的下级职员。
又是姓曹的?娥子觉得自己这是跟姓曹的干上了?
没一会,进来几个人,全都是高高大大的,娥子笑了下,她见过这阵仗,见过的场面,这也算是另一种恐吓。
娥子心里也知道,他们是不敢打记者的,不过也会打,娥子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进来,笑了。
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个头不矮,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腰背挺直,有点像军人出身,他面带微笑,向娥子伸出手,
“你好,我是负责人,姓曹,二场分管城市建设的副场长,请坐,吴科长,给客人倒开水呀!”
“你好,客气了,我不喝水,我是记者,姓秦,州报实事报道的特约记者,不好意思,曹副场长,打扰了,”
吴科长站起来给曹副场长让了位置,自己站到了一边,娥子坐在曹副场长对面,娥子看着这个皮肤红亮,一双眯缝眼看着是在笑,内心一定有很多计谋算计的人。
娥子又把刚才对吴科长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曹副场长,我知道国家有对西部建设的专项政策的,国家提倡西部建设稳定安全第一,那些职工们诉求并不高,我昨天采访了他们,他们并没有更高的要求,只希望政府能够体谅他们辛苦一辈子,只有这一套房子,能够多补贴点,您觉得他们要求高吗?”
曹副场长没有考虑就说了,比吴科长说话干脆,
“我们制定政策也是根据国家政策来制定,因地制宜的,国家只是大政策,我们地方上还得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制定政策,然后实施下去,”
“可是,那些退休了的职工们有实际困难,你们不管吗?这样做,是不是太寒那些奋斗了整个青春的职工们的心了?”
“每个农场职工都在奋斗,都有青春。”副场长说道,那群青壮年站在门口看着娥子。
娥子诧然,她盯着对面那个坐在办公椅上的这个男人,
“您不是农场子弟?”
曹副场长纳闷娥子问话,“我是外地的,转业军人,”
娥子笑了,“怪不得,你是体会不到。”
曹副场长看对面的小女人,那么小,似乎很强大一般,一点没被他们的气势吓到。
“副场长,你体会不了那些老职工们的心情,还有像我们陪着父母在这片土地大的儿女们的心情,我的父辈们的青春,那是血泪史的青春,不是用眼泪就可以说清楚的,”娥子站起来,指着窗外,声音有些激动,
“这栋楼外面,方圆百里能够变成这样,是他们那一辈人用生命和热血创建的,不是简单的大家都在奋斗就能说明的。”娥子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分贝。
娥子强烈觉得姓曹的都没好心肠。
曹副场长听娥子说话,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上面一直在说要体谅体贴关心老职工生活状况,这被记者揪着会被扩大的,他有那么点心慌了。
娥子坐下来笑了笑,很苦的笑,她平静下来,不想跟这样的垃圾说什么奋斗,
“曹副场长能够做在这个位置,当然有你的奋斗史,你看,我想看下你们关于拆迁户补贴制定的政策,可以吗?”
曹副场长这会儿和吴科长一样不敢说多了,刚才娥子说的话他也不敢反驳了,他对着那些像门神一样的保安人员挥挥手,那些人又涌出门。
曹副场长对娥子笑着说:“秦记者,你刚才说的这些情况,我们需要去调查,工作上的失误我们也会改正,政策文件嘛,也不是所有的文件都可以对外公布,这也是制度,我只能给你看一部分文件。”
娥子不再追问,等看了文件再说。
自从曹副场长进来吴科长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说道:“你们记者,不会因为职工们不愿意,就说我们的政策不对吧?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想乘机讹诈政府,”
娥子看向他,没有多少表情,“记者讲究一个实事求是,对弱势群体要敢于发声,所有实事新闻要真实,我们的实事报道也必须信息真实,目前我还没听到有职工在我面前说什么其他要求,”
他们拿来的文件应该就是对职工们公开的政策文件,没有拆迁到户应该怎么办的文件,如何赔偿的文件也没有。
“你们的文件不全面呀!这属于一刀切啊!赔偿到户国家有规定的,国家支援西部建设也是有补贴的,这里都没有啊!”
娥子从办公大楼出来,天已经暗下来了,她刚走下台阶,爸爸从远处走来,
“娥子,”
“爸,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
娥子笑了,安慰爸爸,“没事的,我是记者,正常的采访,”
娥子回身看了下身后的大楼,门口还有几个保安,似乎在送她一般,很悠闲的晃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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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子,第二天回到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