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被叶尘安置在了一处洞穴中,洞穴上面有一个大窟窿,白天正好有光线照进来,故而此地干燥安静,不被打扰。
洞穴两面放着两个书架,上面放的书籍五花八门,小青记得,这些书都是叶尘托他买来的,如果看到好看的她也会带来送给叶尘,甚至在学塾里教书先生发的课本他都一并送给了他。
小青刚从父母逝世的痛苦走出,眼眶还带着泪花地看到这些书籍,想起了她以往的一些经历——
那年暑天,她才七岁。
刚在黑水镇里上完学塾回家,路上便被几个喜欢滋事的小男生拦住。
小青看见他们心里就发怵,她在同龄中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读书读不懂,干活干不了,人家不上学的女孩子在家洗衣做饭,一整天从头忙到尾,但他还没干什么就已经累的半死不活了。
爹娘给她找过郎中,却并无疾病,只是给她开了些体虚的药,服用后仍不见效。
所以,他喜欢上了玩泥巴,用泥巴捏出许多形形色色的物品,爹娘,小鸡小鸭,小猫小狗都是他捏造的对象,她还喜欢看蚂蚁搬家,看它们举着重物走这么多路也不觉得累,她甚至觉得连蚂蚁都比自己有力量。
而面前这几个跟他同龄的小男生就因为她自身弱小,总是在放学后一段人少的路上埋伏,截一些钱财,因为他们知道小青的爹娘疼她,每天都会给她一些铜钱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但事实往往是被这几个混蛋抢走,小青却不敢张口,只得说自己买了些吃的在路上吃完了。
这一次遇见,小青依旧向远处逃走,接下来将是被追上,然后狼狈地被盗走钱财。
也许是受够了这些家伙,小青一直跑,向东边的太白山跑,出了小镇,又接着跑了很久,他不敢停,他怕又像以前那样被他们追上。
黑水镇,见小青跑走后,领头说道:“追,她根本跑不远!”
言罢,几人刚想去追,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你们几个,欺负一个小姑娘还要不要脸?”
几人回头看去,瞬间老实,领头一男孩说道:“村长爷爷我们是跟她闹着玩的。”
来者是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垂暮老人,他一对白眉毛遮住了眼睛,但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他是这座小镇的镇长,之所以叫村长是因为以前黑水镇是一个叫黑水村的小村子,而随着老村长的带领,才发展到这般地步,尽管这样,大家都还习惯亲切地叫他村长爷爷。
“闹?你们真当我瞎了眼吗,三番五次地抢人家姑娘的钱,你们跟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这几个小男孩似乎很惧怕这个老人,于是松嘴道:“村长爷爷我们错了,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村长挥了挥手,道:“走吧,下次不要让我再见到了。”
几个小男孩落荒而逃后,老村长看着小青离去的渺小身影,发出一声轻叹。
日暮黄昏,连续跑了十公里的小青感觉头晕眼花,脚步沉重得像块巨石。
这算得上是他从小到大走的最长的路了,虽然之前爹娘曾带她来过太白山,但一大半路程都是他爹背着她走过的。
小青抬头看了眼太白山,他已经走到了山脚,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下来靠在远离小路的一处隐蔽树林中的树干旁,她认为在这儿他们就不会再找到自己了。
后来,他靠着树睡着了,睡得很死,好像一觉睡到了阴曹地府。
当她睁开眼时,发现她正躺在一处破旧道观里,道观正中间是一座法像,是谁她也不知道,只怪自己读书不多。
“醒了别动。”这时,一道温醇的青稚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她瞬间神弦紧绷,迅速坐起,发现并不是那几个抢劫的小男孩,而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上一点儿,长得比较英俊的一个少年。
“小哥哥,你是谁?”小青略显青涩道。
叶尘没有说话,而是解释道:“我下山采药,见你躺在一片林中,气息虚弱,已然命不久矣,所以把你带到此处给你疗治……”
小青赶紧起身作揖,打断道:“曹青感谢小哥哥救命之恩。”
叶尘继续说道:“好了就走吧,沿着门口那条路一直向下走,有两个分叉口,左边去黑水镇,右边去北边的险路。”
叶尘说罢,把刚才给小青针灸的针收起。
小青好奇道:“小哥哥就是用这个给我治的病吗?”
叶尘嗯了一声。
“小哥哥好厉害,不像我什么都不会……敢问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小青钦佩道。
“叶尘,山里人,很少到镇里,我劝你赶快回去,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一晚上了。”叶尘无奈道。
小青开心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叶尘哥哥,下次我来找你玩!”
说罢,她便下山离去。
叶尘叹了口气,跟着走出道观,看着小女孩一蹦一跳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年,他十一岁,师父刚走的第二个夏天。
回到如今,夜晚寂静却突然不得安宁的太白山上,叶尘面对眼前的雷符根本无计可施,他浑身麻痹,想动都动不了,他静静地盯着那张雷符,想到了十几天前,那个雪后的早晨。
叶尘和小青分别后,小青走的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回家时的路。
他静静地走,边走边想:“叶尘哥哥就这样走了,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那我以后该找谁玩,看到好看的书又该送给谁?”
“遇到有趣的事又该说给谁听?”
“遇到那几个混混又该找谁帮忙?”
小青停下来,抓起路边的一堆雪揉成雪球向远处砸去,继续走着。
“他为什么总是话这么少,是因为嫌我烦吗?”
这么想着,她又停下抓起一堆雪,不过并没有揉成球,而是在上手轻捻,让其像沙子一样从掌心撒下。
“算啦,叶尘哥哥现在有了麻烦,只要他没事就好,父亲常常说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接着,她又欢快得像小时候一样一蹦一跳,走在山间小路上。
这时,隔在远处的叶尘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嘴角不免微微上扬,心中无奈道:“哪有这么走山路的,真不怕掉下去。”
一如之前,叶尘偷偷跟在小青身后,一直目睹他进入小镇才转身回到太白山,而小青却浑然不知。
这是他师父去世唯一一个当作亲人的人,他不希望她出事;
这是她除了父母外唯一一个交心的朋友,她不希望他有事。
……
随着雷符越来越近,叶尘终于笑道:“对不起啊……”
刹那,整座太白山剑光四起,雷符在空中轰然破碎,紧接着,无数浑身金光的凌然长剑从太白山地下飞出,磅礴剑气瞬间冒出,巨大光柱冲天彻霄,照亮方圆百里,让千里生灵闻之惊颤,见之心悸。
离此万里之外的紫冥城中,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儒士带着一个童子,见到远处这惊人的一幕后,感叹道:“一山皆起剑,太白传承现。”
一旁的童子没好气道:“让你不早点去,现在好了,肯定要被人抢走了!”
年轻儒士微笑道:“传承靠的是机缘,光是得到,可能会空引一身祸水。”
黑水镇中,被扔在火海中的木匣此时也因此番异象而在剧烈颤动。
太白山的洞穴中,小青察觉到外处的动静,抬头从头顶的窟窿上看去,发现就像是下起了暴雪,天空一片雪白,绚烂无比。
此刻的太白山上,韩道人早已被冲天剑光吞没,而叶尘的肉身同时也在剑光中接受洗礼,身上的麻痹感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那种如春风般的温暖。
这样的异象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最后无数剑光又如黄河之水一般倾泻而下,回归太白山。
叶尘的身体在这场洗礼下恢复了一半,而韩道人则浑身衣服和毛发都不剩分毫,整个人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
叶尘赶紧上前,耳朵趴近韩道人嘴边,着急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剩下半口气的韩道人,张开口支支吾吾道:“陈……夏……”
仅仅说了两个字,便咽了气。
叶尘想起了这个叫陈夏的,他是一百年前,那个欺师叛道的孽徒,没想到他在下山后,竟然还偷摸观察着太白山的动静,并给自己原来的师门引来灾祸!
叶尘握紧拳头,却无处发泄,他站起身,突然听见小青在喊他。
“叶尘哥哥!”小青顺着动静找来,借着静谧的月光发现了伤痕累累的叶尘,便加快步伐,向他跑来。
叶尘也向她跑去,声音沙哑道:“慢点。”
言罢,自己却被一个路上的石子绊倒。
小青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有没有事?”
叶尘笑道:“没想到竟然是我……哈哈,我还担心你……”
见叶尘笑了,小青也跟着笑,不过在看到叶尘身上的伤后,她又不敢耽误,拉着叶尘就要下山去黑水镇里找郎中。
“这点小伤不碍事。”叶尘推开小青,拒绝搀扶,而是自己走路。
见小青有些伤心,叶尘感觉心里也有点过不去,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的眼睛有点看不清,你愿意帮我在黑暗里指路吗?”
小青第一次握住了叶尘的手,那是一个布满老茧,饱经风霜的手。
“当然愿意了。”
妙龄少女的回答如解封前太白山上百灵鸟的聆叫,清脆空灵,婉转动听。
……
这世间有三界,一是冥界,二是凡界,三是仙界。
凡人失命便为冥,圣人得道便为仙。
而此时,岁月静好的仙界之中。
有两位仙人在对坐弈棋,四方皆是仙气飘然。
一位身穿黑灰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执黑;一位身穿白色儒衫,腰怀仙剑,执白。
前者忽然笑着说道:“有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先听哪一个?”
后者没好气道:“随便。”
“他得到了你的传承,但是心中已有人。”
后者眉头微皱,道:“什么,好事呢?”
前者笑道:“这已经两件了。”
骤然间,棋桌被一道凌然剑气斩成两半。
“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