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插曲,那天他们买了最早的航班,在租房附近的一个小广场里等车,他们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背包和行李。
穿着滑轮鞋的人在广场的自由穿梭,很熟稔的技巧,空中的一个完美动作落地。
随后,柳宇鸣说车到了,上了车后,陈傲看着窗外,做最后一眼的道别。
车渐渐远去,陈傲把背包放下,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突然叫停车。
“怎么了?”柳宇鸣疑问。
“相机不见了。”陈傲神色严肃。
“很重要吗?”
他们还要赶机场。
“调车会刚才那个广场。”陈傲对司机说。
“你要现在回去,就为了一个相机?”柳宇鸣是不赞成的,只是一个相机而已,他见过,还没有他们的机票贵,而且多半是在刚才的那个广场被扒手给偷走的,回去能找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陈傲态度坚决。
一个银色的相机,是当初他送给南鹿的,也是南鹿来找他时从国内带来的,里面有很多照片,包括很私密的东西,对于陈傲来说价值不可估量。
他们回去广场,毫无意外,没找到,结果只能再晚了一点回国。
回程途中,陈傲心情郁闷,甚至挫败,一语不发,他知道为了一个相机而回去,太过婆婆妈妈。
而柳宇鸣深切感知到这些年里几乎把陈傲年少时期骨子里的一些东西给磨灭了,他的自尊心、意志力被摧毁。
时隔几年,陈傲终于回到了东延,见到黄袁芫的那一刻,母子两个就差抱头痛哭了。
黄袁芫看起来真的老了很多,头上的白头发密密麻麻,她拍拍陈傲的头,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陈傲在回国之前收拾了自己一番,至少不想让黄袁芫看出他在国外的颓败。
黄袁芫没有说任何其余怪罪的话,因为她看得出现在的陈傲与几年前她儿子的不同,心里酸涨的疼。
陈傲也说不出什么话,多时间里他们母子两个坐着沉默,好像这些年历经的创伤再也恢复不到当初了。
陈家好像也什么变化,但这些年多出来的生活痕迹好像还看得出来,是落败,是生锈,是灰尘,门外的两个金桔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晾晒衣服的竹竿倾斜着,门外一个破了的花盆,里面没有花,还有斑驳的围墙,长满青苔的地砖。
咚咚锵便利店已经关闭,听说老板王杰强搬到了别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落败与荒凉,是这些年里生活的落败,人际的荒凉。
他们去了陈父的墓地,陈傲也是坐着说不出话来,黄袁芫只是心疼,疼极了。
陈傲知道母亲在夜里哭,也知道她现在癌症晚期,他心里生了恨,恨无能为力,恨自己窝囊。
柳宇鸣来的频繁,黄袁芫和他在屋里说话。
陈傲在门口抽烟。
“我知道啊,他心里痛啊,你们别说他。”黄袁芫心疼的说着。
“阿姨,我知道。”
“阿鸣呐,谢谢你。”
随后,柳宇鸣离开的时候和陈傲说了几句话。
“把屋子好好收拾,把自己也好好收拾,总不能让老人看着受罪。”
之后的日子,陈傲弄来了新的竹竿,买了些水泥铺了破洞的地面,门口不要的东西都丢掉,添了些新家具,还在花鸟市场买了几盆月季,在院子里种了一棵三角梅。
每当黄袁芫坐在门口看见家里的一些变化,心里总算有些安慰,她已经答应了陈傲过几天就去医院住院治疗。
陈傲在东延找了一份工作,他现在出去上班了,每天晚上也能回来。
日子也在一天天变好,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直至2023年秋,黄袁芫在医院逝世。
那一天,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生活按部就班。
柳宇鸣和大虎都来了葬礼,这是这些年里聚的最齐的一次,之后他们在夜里喝酒谈心,谈这些年的变化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大虎有了一个女儿,今年已经几岁了,大虎给他们看照片,照片里粉粉嫩嫩的女孩扎着两束马尾,惹人怜爱,他们羡慕的不行。
陈傲就蒙着一股劲喝酒,他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几天之后,他们就发现陈傲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不告而别。
这一年,陈傲收拾了一身简单的行李北上,到了航城,他和南鹿读大学的地方,他们畅想未来的地方。
同年,韩璐出版了一部诗集,名叫冷落清秋。
但其实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不是那么愉快。
起初,韩璐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想到高考,想到大学,以前陈傲背高考古诗词的时候老是搞怪的背,有一次她想着就给默写下来了。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突然觉得这诗词对他们来说好应景,心里又是一阵失落,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之后她也会自己写一两句话,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写了厚厚一沓。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向一家征文投稿,本以为没什么后续了,没想到对方编辑联系了她,越聊越多,她把其余写的诗句也发给了编辑,编辑也是奇特,像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询问她愿不愿意出一本诗集。
说实话,韩璐是没什么心思的,毕竟她什么也不缺,奈何编辑热情也就同意了。
在取署名的这一件事上,是韩璐最不愿意提及的。
本来就叫‘别离’。
不知道韩蒋从哪里知道了出版的这件事,就干涉进来,说:“这个名字不好,太悲观了。”
他根本不是建意的态度。
最后就变成了‘别黎’。
然后他说:“写写也好,对我们没坏处,还彰显的我们有文化气质,看来,我女儿还不错嘛,但我也看了下,从你的诗中可以看出太悲观了,这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经历了什么。”
韩璐立即就对投稿的这件事后悔了,但也习惯了这种无奈。
后来她知道那家出版社是韩家投资的,她就有意避开了。
这些年她与嫂子相处不错,白千怡特意叫了些他们共同的朋友一起庆祝,说她不能老是闷在屋子里,她向别人介绍说,我们家出了一位诗人、作家。
他们在新房里举办聚会,相谈甚欢。
聚会进行到一半,韩斯理带着顾严楷开门进来,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接着朋友们又惊呼起来。
“璐璐,你老公怎么才来啊?”
韩璐有一刻的不自在,这么久了,她依然不能适应。
一个朋友又招呼道:“诶,顾严楷,你必须得罚酒。”
顾严楷注意到韩璐脸上的一丝表情,随即应付朋友去了,他大度的说:“来,想要我喝几杯。”
韩斯理走近韩璐,向她举杯:“恭喜啊。”
杯子里的是饮料。
“别说了,你跟我多谢嫂子吧,今天这热闹是她给的。”
“她是真想你好好享受生活。”韩斯理看着白千怡与别人谈笑的样子。
韩璐终于问出今天的疑问:“今天好像都没有看到嫂子喝酒呢,你们?”
韩斯理笑了一下:“嗯,怀疑什么,我们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也应该要孩子了。”
“是我要恭喜你!”韩璐向他举了一下杯,爽快的喝了一口。
韩斯理注视着一切,这些年韩璐变化挺大,似乎她完全的融入这个圈子了。
“别喝多了。”他提醒。
“好。”
来的人里有搞音乐的,还自带乐器,聚会氛围很好,一曲结束之后,大家纷纷鼓掌。
那人做了一个绅士礼,然后说:“那接下来我们有请我们今天的主角上来给我们献一曲如何?”
更是热闹起来,盛情难却。
尽管没有事先告知。
韩斯理和顾严楷都不觉得韩璐擅长应付这种场合,正要解围,韩璐拿了盖在腿上的毯子,站了起来。
她笑着说:“我会唱的歌不多,那就《红豆》吧。”
“好!好!”他们很捧场。
有人给她伴奏,韩璐嗓音清脆悦耳,面含淡笑,看起来一点也不怯场。
下面的人慢慢的附和起来。
顾严楷也看着,他第一次听她唱歌,面前的这个女孩笑容清丽,穿着简简单单的一条牛仔布裙,一条松软的麻花辫放在一侧肩头,仿佛如初见那样。
她的目光看过所有人,但就是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一会儿,他只是觉得有点被人刻意冷落,突然觉得心烦,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韩斯理见到,打趣说:“失恋的痛苦还没过去?”
他失恋有些日子了,而且是对方劈腿了,发现的时候,他和余澄大吵了一架,然后余澄又哭着说她太累了,坚持不下去,两人最后可以说是和平分手。
顾严楷觉得他看热闹不嫌是事大,瞥了他一眼:“滚蛋。”
一曲终于结束,给她伴奏的男子还上前礼貌的向她伸出手,韩璐把手搭上去,他们面向观众弯了下腰,有模有样。
韩璐坐回原位,许是渴了,拿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顾严楷想把她原先盖腿用的毯子递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她猛灌自己一口酒后,出神的眼睛湿润,看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她眼里的是茫然与悲伤。
他知道她在那一刻游离出了这个世界,她不属于这个人群,因此,他也游离出了这个世界读懂了她。
最后,韩璐还是有点喝多了,朋友渐渐散去,韩斯理和白千怡走之前叫他好好照顾她,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们依然还坐在原位不动,韩璐还想拿桌上的酒杯,被顾严楷拦住。
“来了这么久,忘了和你说一声,恭喜啊。”
韩璐眯着眼笑笑。
“谢谢。”
无话了,然后顾严凯说:“我看过你写的那些诗。”
他看着她停顿一下,最后结论:“你的诗很悲伤。”
其实他有点好奇,她外表看起来很安静,想象不出来以前她有过怎样的经历。
他们无论在什么困境,吃喝玩乐依然不会落下,但是她这些年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你不觉得无聊吗?”
韩璐疑惑,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这样的日子你不觉得无聊吗?”
她终于笑了下,摇摇头。
“难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以前你和他在一起时都做什么?”
这次她拿酒,顾严楷没有阻止。
她似乎想了下。“看书?”
顾严楷只是当一句玩笑话。
但这也是真的,因为她那时和陈傲都知道读书很重要。
“那平时放松做什么?”
接下来语出惊人,可能她是真的醉了。
“嗯,就做。”她自顾的笑起来,又说:“是那时唯一的消遣了。”
“圣人!”顾严楷拿酒杯和她的碰了一下,依然没当真,他真没有什么切实感。
他开玩笑:“看来做多了会无欲无求。”
韩璐把脚收起来,蹲坐在沙发上,还是慢慢的摇摇头,目光失焦的。
“不是,要是我还会再遇到他,我想,我还是想和他做。”
醉酒了,说完这话还会脸红。
这下顾严楷看着她:“万一他变成老头呢?”
她想了一下,笑出声来:“那也很帅气的老头。”
顾严楷知道她已经醉了,伸手把她腿上的毯子盖好。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不需要她的回答。
“我和她说,我们就这样扛着,可是她说她累了。”
“为什么她不像你这样?你们分开这么久,你还在想着他。”
他又笑:“挺没意思的。”
韩璐靠在沙发背上,昏昏欲睡。
他继续道来:“说实话,我挺佩服,你一个人都能坚持这么久,连见他一面都没有,是怎么坚持的?”
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她闭着眼回答:“也许他太好了,他没有钱也愿意买最好的东西给我,我妈就从来不会。”
突然,顾严楷很好奇,好奇她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后来他问:“那一段感情很热烈吗?”
韩璐鼻腔里发出一个嗯的声音,她现在几乎是无意识的回答了。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顾严楷才肆无忌惮的问出那些话,想着第二天她醒来肯定就不记得了。
“有没有觉得很疯狂的事情?”
她笑了,笑的很脸红,说:“有,那年冬天我去俄罗斯找他,在浴室。”
顾严楷听着也笑了:“很疯狂?”
她只是笑,可以说是一脸娇羞,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
他收了笑容,莫名觉得烦躁的很,原来她也有这样激情男女的时候。
他又坐了一会后起身拿沙发上的外套就要走,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
他站在她面前,伸手从她膝下穿过,一下子抱起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觉得于心不忍吧,抱着她上楼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轻,轻到感觉要是没抱住,一掉地上就碎了。
把她放在床上,顾严楷没有立即就走,他好像听到她在喃喃自语,但听不清究竟说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房间。